洞庭河虾的N种吃法
周钟声
我生长在洞庭湖畔，儿时居住的省血防所大院，就在洞庭湖高高的湖坡上，今天的汴河街。少年的岁月，除了上学，几乎都在湖边度过。不是在湖里游泳，钓鱼，就是在林子里捉金虫。
长大成人后，一说起洞庭湖，脑海里首先映现的，不是湖水之上的帆船、木簰和夕阳、明月，往往是河虾。那时候的洞庭湖，还没有小龙虾，也没有基围虾到处是河虾。
洞庭民谚：“涨水的鱼，退水的虾。”每年夏汛之后的退水时节，变得清澈了的湖水，就会有河虾成群结伴涌来，仿佛造物的慷慨赐予，貌似伸手都能从水里捞上几只。
我曾经无数次蹲或趴在木簰上，饶有兴味地就近观赏河虾。木簰的间隙间，相对平静的湖水里，常有三三两两的河虾出没，它们一只只鼓着黑眼睛，扬着两只长钳，划动着排桨般的细脚，在半透明的青色湖水里逡巡。稍有响动，便腰肢一弓，尾巴一挺，叭地弹射出去，倏忽便不见了踪影。
这个季节，湖畔的渔船上，卖鱼店或地摊上，便是满世界的白亮亮的新鲜河虾了。
这个季节的河虾，可能是最好吃的，个大，壳嫩，肉满。用韭菜小炒，韭菜碧绿，虾子绛红，虾子特有的清香气扑鼻。无论家庭还是餐馆，都是岳阳人青睐的时鲜，偶尔还能上席面，成为年代的集体记忆。
多好的美食，都会有变化。记得2010前后,岳阳吃货们一到季节，就会像偏执的诗人一样，穿过大半个城市，专门跑到北门的洞庭鱼都或河坡下的水上餐厅，吃一款新创的“水煮河虾”。
在这里吃虾，那就不是韭菜炒河虾的概念了，那得论斤点，用盆或甑装着上。像吃小龙虾那样，剥了壳，将白生生的虾肉，蘸着佐料、就着啤酒吃。愣是把河虾吃出龙虾的感觉来，价格也不比小龙虾便宜多少。
开餐馆的歌手谭圳说，近几年，如同歌手能变身为餐馆老板一样，河虾的吃法又有进化。水煮河虾变成了啤酒煮河虾。
还有一种近年流行得很厉害的“小鱼小虾”，即嫩子鱼炒（或煮）河虾。这个菜最早好像出自俏巴鱼馆，现在蔬菜市场有半成品卖，茶楼酒肆到处都是了。两个不同的种类和口味，混搭着吃，也别有一番风味。
岳阳人称洞庭湖不称湖，称“河”。
“嘿，一起到河里打刨秋（游泳）克？”
“要得要得，同到克......”
“嗯哪嘎这地米菜哪里摘的呀？”
“河坡上啊，一河坡的嘞。”
河虾的大名大约就是这样得来的吧？按理应该称之为湖虾，可是岳阳人不乐意，冒得么里湖，只有河。谁说长江是江，我们偏偏叫它长江河。不信你去问问虾子，虾子自己也愿意被叫做河虾，叫起来顺口，听起来顺耳，哪个愿意被叫做湖虾啦？更不愿意叫那个“日本沼虾”的学名。
河虾的档次不如别的名虾——80年代火得一塌糊涂的基围虾，90年代常见的澳洲大龙虾，传统珍品江南对虾，虎头虎脑的山东虾虎......尤其是洞庭小龙虾，这十多年彻底吃疯了，连年代“顶流”基围虾和大龙虾，也被它给干倒。
唯独河虾尚能与之抗衡。
河虾在综合评分上干不过这些名虾，可是它独有的味道和特点，是名虾们没法比的。例如清淡，爆炒或水煮，肉质完全不腻，还带有一丝丝的甜味。河虾是贱物，河流溪水随处是，跟名虾们比，算是超廉价。
有意思的是，河虾虽然好吃，有些人却不能吃，沾都不能沾。我有两个特别好的朋友，一个吃了河虾肚子痛，一个吃了河虾痛风，痛风痛得从床上滚到地下。靠得住。还连带着乌龟、脚鱼都不能吃，这可是多么大的损失？
虾饼，则是我们从小吃到大的。新鲜河虾拌上面粉，炸成油饼，比普通油饼好吃多了。有油饼的香、脆、酥，一股鲜浓的虾肉味，是普通油饼没有的。从前多当早餐吃，现在是岳阳餐馆里的一道佳肴。
真正的老巴陵下馆子时，没有不点虾饼的。每人一个，小竹盘整整齐齐盛着。既可当点心，亦可当主食。那感觉用老巴陵的话说是“落口逍遥”。不懂这句话的人，不爱吃虾饼的人，不能算是老巴陵。
说到老巴陵和虾饼，我不禁又记起了少时河虾的另两种吃法。有的小伙伴，从湖水里抓到河虾之后，去掉头尾，剥出肉来，直接扔进嘴里。我也尝过，多少有点水腥气，跟生鱼片的感觉一样样的，不喜欢。现在的孩子估计都不会这样吃了，那时候太没东西吃了。
还有干吃。我5岁那年，跟妹妹一起，被叔嗲用一担罗筐挑着，从老家关王桥一黑早起旱（步行），到黄沙街坐火车进城，身后跟着颤颤巍巍的老祖母。
傍晚时分在黄沙街吃饭，小店的凉棚下面摆着简陋的桌椅。平生第一回吃到了辣椒炒干河虾，也是长那么大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虾子。不多的一小撮干河虾，用小碟子装着，夹杂着一些碎辣椒，碟底有一点油花和酱油混合的汁液。夹一只虾放到嘴里嚼一嚼，咸咸的汁液从虾壳里挤压到舌根嘴角，那一口蕴含着酱油醇香的味儿，让我长大后明白味道跟文章一样，也是可以长久记忆的。
后来我的一种私人吃法是，家里炒干河虾时，用一只空火柴盒，装几只干河虾在里面，放在口袋里当零食吃，宝贝一样。直到讨了老婆有了孩子，家人们还在我笑话我“乡里伢崽”。
相比之下，新鲜河虾似乎更受岳阳人欢迎，至少多了一个清香的优势，不信你看那些对“韭菜炒河虾”“水煮河虾”趋之若骛的岳阳吃货吧。而我却始终如一地爱着干虾子。半个多世纪了，隔三差五都要炒上一碟当菜，一只一只夹到嘴里，慢慢享受那陈年旧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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