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饵块看腾冲，腾冲饵块看胡家湾。”我家就在洞山胡家湾，每次一说起大救驾，我就兴致盎然，特别前几日看到“大救驾”被评为“云南十大名菜”，位居榜首，更是自豪万分！
大救驾这道美食，将古时帝王和咱们胡家湾普通乡民的故事连在了一起。当切成小片的饵块加鸡蛋、肉片、香葱、番茄、糟辣子、绿菜在灶台上那盏煤油灯的映照下翻炒、飘香，再用盐调味、装盘，奉到永历皇帝的面前，饥肠辘辘的圣上一时间龙颜大悦。再喝上一小碗用干腌菜、生姜、几段葱头、辣椒、盐巴，经滚涨水冲泡而成的青龙过海汤……世间万千繁华顷刻成烟，只有这朴素的民间生活才可以安慰这颗疲惫的帝王之心吧？
炒饵块对我来说太过熟悉，就连它的制作过程，耳濡目染的我也能说得明白。小时候，我经常见奶奶拿个大木甑子把米蒸熟，再将米饭放到装清水的大木缸里淘洗，俗称分饭。随后又将过了水的米饭再放入甑子里蒸，蒸好后，米香四溢。将这飘香的米舂过后才能做饵块片。
我清楚地记得奶奶和她的子女们舂米饭的一幕。记得老家的厨房里就有一个长长的木碓，木碓尾部上方的房梁上还垂下几条粗绳，我的几个孃孃和我姥爷手捏粗绳，用脚舂碓。看他们气喘的样儿，我猜舂碓一定是个力气活儿。可他们的动作曾一度让我以为是在压跷跷板，所以，偶尔我也会把自己的脚放在他们的大脚间踩上几下。他们用脚一踏一放，另一头的碓嘴在碓坑里也就一起一落。
我的奶奶则是卷起袖管，坐在碓坑边，在她往碓坑里放入几大勺刚蒸好的米饭后，“耿登登、耿登登”的声音就在厨房里响起。声音穿过厚厚的土基墙，跑去和其他家的碓声聚在一起说笑着。奶奶温和的目光注视着碓坑，见碓嘴扬起时，她的双手快速伸进碓坑里翻搅，等她翻好米饭，刚把手缩回来，那木碓嘴“嘭”的一声，使劲砸在碓坑里烫呼呼的米饭上。待碓嘴扬起时，她又把手伸了进去……如此重复，直到米饭变成细糯的米团。
我惊讶的想，奶奶的手太神奇了，连碓都不敢碰她那双手。奶奶淡定的神态，从容的架势以及驾轻就熟的操控感不温不火。在如此氛围的感染下，我也跟着淡定了许多。
舂好的米团要趁热擀成饵块片。我看到我那几个嬢嬢都抹些金黄的蜂蜡在手上、擀杖上。你一定不知道这蜂蜡是怎么做的，其实很简单，将取去蜂蜜后的蜂巢，入水锅中加热熔化，趁热过滤，放冷，凝结成块就是黄蜡。黄蜡再加香油炼过、冷却，即成蜂蜡。
在做饵块时手上抹些蜂蜡，既防粘手又能挡住米团烫手的感觉，同时还奇迹般地增加了饵丝的柔韧性，听说这蜂蜡对身体也是有好处的。
你可别小看了擀饵块片，那是力气与技巧的完美结合。这个过程就连看看都是享受。我的几个嬢嬢站在长凳一端，先抹点蜂蜡在双手上，然后拿过烫手的米团在长凳上揉搓几下，使其变成纺锤状，再把细细的两头往中间一压，随即用两手手掌最厚的部位使劲按下，米团的形状一下子发生了变化，还真说不清到底像什么。他们趁势顺着一个方向，快速擀压。眨眼间，一块和长条凳一样宽且有一人长的饵块片就已擀好，薄得像白绸一样的饵块片，被折上两折晾到了竹竿上，饵块片的余温还未散去，丝丝烟雾画着圈飘向空中。
这些动作可谓一气呵成。饵块片通常要几个小时才能晾干，干了的饵块片卷成卷，切成的细丝名叫饵丝，稍稍烫一下，放上骨汤和肉帽子就可以吃；切成菱形的饵块片，加些肉、菜爆炒之后就是“大救驾”。
除了饵块片，嬢嬢们还有拿手好戏，她们能擀出圆圆的饵块粑粑。小孩拳头大小的米团被她们在长凳上按压两下，随后左手捏米团一角，右手拿着擀杖晃动，在你还没看清她们到底怎么擀的时候，一个圆圆的饵块粑粑就擀好了，一个一个叠加，一会儿就成了高高的一扎粑粑。
也不知嬢嬢们的手是怎么做到的，擀出的粑粑形状、大小、厚薄竟是一个样。此外，饵块筒、花粑粑她们都会做，我不知还有什么关于饵块的事能难住她们。
奶奶有三个女儿，三个儿子。健康长大的五个子女中，除了我爸去丽江上了班，其他都各自在家做饵丝，且家家手艺都超级好，做出的饵丝、饵块既有“筋骨”又不失柔软。我只要在他们跟前念一句“大救驾”，他们就会将刚做好的饵块炒了，对我说声“萍子，快来趁热吃。”那种吃炒饵块的味道是极其幸福的。
从古时起，洞山胡家湾，户户都依靠做饵丝为主要生计。没人能说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饵丝。不论啥季节，这静谧、闲适的小村子里，灵动而沉稳的舂碓声，夹杂上几声鸡鸣狗叫，还有被分饭水喂胖的肥猪的酣声，此起彼伏的响着，这热闹的声音清晰、多重、响亮，以至于灌满村子，塞满耳朵，漫天飞扬。这种静中有声的妙处令我心仪畅然，倍感亲切。
在“耿登登、耿登登”的舂碓声里我和弟妹们长大了，奶奶老了，我的父辈们也年级大了。我爱吃炒饵块的习惯却一直没变。在外出求学、工作后，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看到奶奶提醒我妈炒一盘大救驾给我。总觉得，我奶奶和我妈做的大救驾比餐馆里的还好吃。再配上一小碗青龙过海汤，去了油腻，爽了喉咙，舒服得很。
如今，胡家湾家家户户依然做着饵丝，只是时代的变迁里，木碓已被机器取代，一进村子，听见的是饵丝机转动的声音。家家每天都要将几百斤大米变成饵丝、饵块卷和粑粑。逢年过节的时候，有些人家将一两千斤大米在一天里做成饵丝、饵块也没啥奇怪的。
腾冲人的生活离不开饵丝、粑粑。一年里，即便每天的早点都来一碗饵丝也不会腻味。原本就美味的炒饵块更是因那深情的故事，成了自家常吃或招待客人的菜肴。现在我的表妹、表弟继承了老人们的手艺依然做着饵丝、饵块。我轻轻提一句“大救驾”，他们就会拉我进厨房一起做。
不知怎的，我还是老想着老家厨房里奶奶的碓，念着奶奶翻米团的样儿。念着村里那“耿登登，耿登登”的碓声。远了，手工做饵块的岁月；远了，我那在碓坑边翻米团的奶奶；远了，奶奶做的世间最美味的大救驾……
文：朱丽萍
图：王立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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