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身很难彻底洗掉,考虑好再做。”文身师阿威直截了当地说。10月24日,记者以消费者的身份预约前往位于北京通州的一家文身店咨询。
在阿威的店铺网络页面中,宣传图上明确写着“未成年人恕不接待”。
近年来,文身出现低龄化现象,日渐成为侵害未成年人合法权益的社会风险点。而最终导致矛盾纠纷爆发的往往就是阿威所说的“很难彻底洗掉”。这让家长甚至是学生自己无法接受。
今年6月,国务院未成年人保护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发布《未成年人文身治理工作办法》,明确任何企业、组织和个人不得向未成年人提供文身服务。
日前,河南、山西等地部署开展了未成年人文身治理专项行动,旨在为未成年人成长营造健康环境。
文身店经营需进一步规范
听记者提到“现在有不少未成年人文身”时,阿威回应道:“学生文身就是瞎胡闹,过不了几天准后悔。”
从事文身行业多年的阿威向来反对为学生文身,“这些学生普遍思想不成熟,也没有独立的审美,为了文身而文身。今天觉得好看的图案,没几天就嫌丑了。”
对于《办法》针对未成年人文身的规定,阿威表示知道,“对我没什么影响”。
此外,记者致电了位于北京大兴、河南平顶山的两家文身店。在问到“学生能不能文身”时,对方都表示拒绝。当记者表示“已经快成年了自己能做主”时,其中一位工作人员称“加微信聊”,另一位则称“到店里再说”。
对于未成年人文身,北京一所中学的九年级学生恒恒表示“能接受,但自己不会做”。他告诉记者,平常没发现身边有同学文身。
在平顶山市一所县城中学读八年级的欣欣对记者说:“有男生女生把对方的姓氏文在身上。”
“小学时还有个男生自己用刀在手腕上刻了一条龙,让我们叫他龙哥。”欣欣说着笑了起来。
据欣欣的妈妈介绍,在县城尤其是乡镇,一些美发店就在开展文身、祛痣甚至是医美项目。
记者查询发现,今年以来,宁夏等地主管部门就曾披露部分文身店存在未取得任何医疗资质、经营场所环境卫生脏乱差、文身用品用具来源不明等问题。
文身可能带来系列负面影响
文身是通过带墨的高频针刺入皮肤底层,从而留下图案、字样的,所使用的墨是一种专用的染料。
北京一家医疗美容医院的张医师告诉记者,文身是有专业要求的。如果染料不合格、消毒做不好、操作不规范,会导致皮肤过敏、感染。而未成年人正处于发育期,更易受到伤害。
阿威称,有的商家跟学生说不喜欢可以洗掉,“坏得很”。“先不说文身本身就不好洗,学生往往没钱,选择去做便宜的,那些文身师技术不行,入针深,将来更不好洗。”
如何洗文身?
张医师告诉记者,目前洗文身主要是通过激光,利用特殊激光将皮肤中的文身染料击碎打散。“但激光也是有创的,会产生水泡,可能会留疤。黑灰色的文身相对好洗,高饱和度的彩色文身洗起来很麻烦。”
记者了解到,文身清洗费用一般在数千元至数万元间。张医师称,对于文身面积大、图案复杂的,清洗费用甚至会达到数十万元。
相比之下,文身的价格则多在数百元至数千元间。
洗文身不仅费用高,而且周期长。“我遇到过一个征兵前1个月来洗文身的,那就没办法了。”张医师告诉记者,激光洗文身一般要3至4次,每次做完又需要2至3个月的恢复期。
记者注意到,《应征公民体格检查标准》规定,面颈部有文身、其他部位有超过10厘米文身的,征兵体检不合格。
张医师介绍,还有不少人因为升学、工作要求选择洗掉文身。
文身为何在部分未成年人中受到推崇
既然存在这么多隐患,为何文身依然被一部分未成年人推崇?
具有多年教育行业从业经验的北京市京师律师事务所律师周业珍表示,追求新鲜、彰显个性是未成年人的身心特点。同时,他们欠缺识别能力和自我保护意识,容易被社会上一些新潮元素吸引。
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研究员储朝晖认为,出现这种现象有两个重要原因,一是未成年人的生活过于单调,全部的精力用于考试,生活中的选择减少,二是与同学间交往、交流的时间和空间受到严重挤压。在这种情况下,一旦遇到有彰显自己的机会就愿意尝试,这也给文身这种亚文化在未成年人群体中的蔓延提供了空间。
阿威根据自己的从业经历指出,青春期本身就比较叛逆,他们喜欢做一些自认为比较酷的事情。文身在大部分人眼里还是“坏”和“痞”的代表。有些学生就想给自己贴上这样的标签,“总之就是耍酷”。
“找我文身和洗文身的学生都有,这活我不接。”阿威告诉记者,有底线的文身师几年前就自觉不给未成年人文身了,“风险太大”。
阿威所说的风险,多是家长发现孩子文身后到店里“闹事儿”。
记者注意到,近几年家长就未成年人文身向商家维权的事情不时被报道。
如何系统治理未成年人文身问题
周业珍告诉记者,未成年人作为无民事或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与商家之间产生的合同是无效或需要监护人追认的。
“如果监护人不认可,可以依据《民法典》相关规定追究商家责任,要求商家恢复原状或赔偿损失。还可以依据《办法》,向民政、商务、卫生健康、市场监管等部门报告。”周业珍介绍。
10月8日,湖北潜江市人民法院微信公众号发布了一起未成年人文身民事纠纷案例。据介绍,文身店店主在未核实顾客身份的情况下,擅自为未成年人提供文身服务。家长发现后,以侵犯未成年人身体健康权为由向法院提起民事诉讼。
法院审理认为,店主存在明显过错,应当承担相应法律责任。判决店主赔礼道歉并承担清洗文身等相关费用共计两万元。
此外,近年来,检察机关在未成年人文身公益诉讼方面展开了探索,推动形成未成年人保护立体网。
2019年6月,江苏沭阳县人民检察院在办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中发现涉案未成年人有大面积文身。遵循“最有利于未成年人”的原则,2020年12月,沭阳县人民检察院对侵权行为较严重的文身店立民事公益诉讼案。《检察日报》撰文指出,这是全国首例未成年人文身民事公益诉讼案。记者注意到,这起公益诉讼案件被写入了2022年最高检工作报告。
最高法今年3月发布的保护未成年人权益典型案例中,就包括一起涉未成年人文身纠纷案。
记者梳理发现,近年来,已有上海、江苏、浙江、海南等地以地方立法、人大决议、部门联合发文等方式明确了禁止向未成年人提供文身服务,以及不同部门的管理职责。
未成年人文身问题正在获得更多关注。
同时有一类声音称,文身是个人自由,不对他人产生伤害,因此未成年人文身不应限制。
对此,中国政法大学教授罗翔在个人视频账号提出,文身会对未成年人的身体完整性和健康造成伤害,对他们的升学、社交、就业等方面造成影响。未成年人还不具备承受这种后果的理性能力,所以法律可以出于保护原则,限制未成年人的非理性选择。
储朝晖认为,未成年人在成长期容易被亚文化中不健康的部分诱导,导致他们的自主性进一步下降,对未来产生很不利的影响。
周业珍希望从公权力到社会组织,从学校到家庭,从团体到个人,大家各司其职,相互协调配合,为未成年人成长建立立体保护网络。
储朝晖提出,社会、学校、家庭各方面要尽可能遵循孩子成长的规律,为他们创造健康的生活、学习、交往环境。
新京报见习记者 行海洋
编辑 刘茜贤 校对 刘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