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诗人:
赵晓梦 | 黎 阳 | 王国平 | 文 君 | 秦 风 | 茶 心
山 刺 | 刘建华 | 晨 叶 | 王富祥 | 黄锡锋 | 雪 野
沙子鹰 | 胡 鲲 | 罗 涛 | 辛 夷(稿件先后)
母 亲 节 诗 帖
◎ 幸好有一棵树
赵晓梦(四川)
幸好有一棵树
一棵比我和草垛高大的树
我才看到越长越矮的房子
越长越矮的父亲、母亲和奶奶
许多年前我和妹妹离家的时候
家门口没有这棵树
那时的房子和亲人都很高大挺拔
几里地外,我们隔着一片竹林
也能看到他们劳动的身影
看到房顶上冒出的缕缕炊烟
像初中时代,爷爷走时的一声叹息
这么多年过去,那声叹息还停留在瓦片上
只是矮得需要细看才能发现
需要一棵树来指明方向
赵晓梦,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理事,四川省作协主席团委员,高级编辑。作品见于《人民文学》《诗刊》等上百种报刊,入选30多种选本,获得中国新闻奖、杨万里诗歌奖、海燕诗歌奖、郭小川诗歌奖等奖项60多个,已出版诗文集8部,代表作有长诗《钓鱼城》《马蹄铁》。
◎ 一根被剪刀切断的脐带
黎阳(四川)
子宫,是母亲苦难的一团新肉
那些被肉养活大的肉哭着哭着
就成了离开的树
乳房,是母亲的水龙头
那些被乳汁灌溉大的手
长大了就去摸还没有成熟的红豆
母亲走了,子宫成灰
母亲走了,乳房成古
母亲的背上,曾经的温度也带走了
那根脐带留下的伤口留在我的血液里
这一刻,我疼在身上
高烧的肺,回到了少年距离死神最近的刻度
母亲背着希望,走完了最后的几步
至少这些年,她没有走的路
她躺在炕上的路
她被脑血栓堵塞的路
这一次就不会再回头
黎阳,原名王利平。黑龙江省讷河市人。曾居天津十年,现居四川。曾在国内外200家报刊发表作品,获奖若干,作品入选多种选本。出版个人作品集《成都语汇—步行者的素写》《情人节后的九十九朵玫瑰》。
◎ 我该怎样描述母亲
王国平(四川)
我要描述一双手
那是一双生满老茧的手
长年深植于农事
我要描述一双脚
那是一双沾满泥土的脚
总是行色匆匆的
走在24个节气的前头
(霜降之后大雪小雪之后
母亲请允许我
用这双握笔的比你细腻的手
为你梳理头上的白发)
我要描述我的母亲
很真诚的母亲很乡土的母亲
用黄荆条子很民间地打我的母亲
很本分的母亲很朴素的母亲
挑一担谷子走几里山路的母亲
很多年都难缝一件新衣的母亲
不识几个大字的母亲
没出过几天远门的母亲
当所有的民谣都开始流浪
而你还在庄稼深处反复吟唱的母亲呵
你让满头的青丝
燃成一堆雪白的灰烬
是不是为了让远在成都的我
一仰头
便能望见故乡那束笔直的炊烟
王国平,四川江油人,现居都江堰。著有《挽歌与颂辞》《琴歌》《南怀瑾的最后100天》《灵岩山传》等。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理事、四川省作协全委会委员、省作协报告文学委员会委员、四川省诗歌学会副会长。
◎ 写给失落了的母亲节
文君(四川)
在失落来路的第一个母亲节
我的眼泪止不住流淌在悲情的山水间
旗松村吴麻塘山的半坡上
母亲的墓碑正执著地朝向遥远的故乡
守望,那些即将到来的春夏秋冬
那些散落在四方的孩儿
以及留存人世的希望
近一个世纪的艰难行走
悲喜交织的人生总是苦乐相伴
母亲,所有的辛劳不仅仅为了生存
攀爬的途中,更将一腔挚爱
赋予世间最为柔弱的生命
那些不同的姓氏,不同的血脉、种族
这骨肉相连的印记
我无法回首凝视的寒来暑往
每一个日子都有着强大的信念传递着
在我生命起始的地方,爱和被爱
是唯一的牵系。而今
卸下了一肩重任的母亲回归生命的来处
只余下我的悲伤和应尽的职责
一步步走向落日的方向
文君,本名韩文琴,四川若尔盖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都江堰市作家协会副主席。著有诗文集《天上的风》《藏地女人书》等六部。获第五届“禾泽都林杯”城市、建筑与文化诗歌大赛一等奖,四川省“我与祖国共成长”优秀诗歌作品等数十次奖项。
◎ 烛光里的妈妈
秦风(四川)
今夜我在漆黑的夜晚
点燃一盏陈旧的烛火
思念沿着崎岖的山路返回
整个城市与午夜
只剩下一盏灯的
思念与温暖
母亲 你守望的灯盏
一次次被风雨交加的黑夜吹灭
你眼角的泪水就像一块病
守着一扇永不关闭的窗户
那些藤蔓绿了又黄
墙角堆满岁月的衰老
母亲 你在谷穗和草叶之间
用古老劳动耕种庄稼与季节
母亲 我能想象你在阳光之下
与秋天一样的灿烂和幸福
庄稼地里 长满儿女们
饱满的收成
母亲 我常在向晚驻足
思念顺着指南针的目光
久久不肯离去
母亲 我无法找到故乡的明月
故乡的月光是一块疼痛的石头
阴晴圆缺的投影
深深潜入我奔波的体内
今夜我在漆黑的夜晚
点燃一盏陈旧的烛火
思念沿着崎岖的山路返回
整个城市与午夜
只剩下一盏灯的思念与温暖
秦风,本名蒲建雄,文学博士,成都文学院特邀作家。曾获首届天府文学作品奖、苏东坡文学奖、李煜文学奖、上海市民诗歌节诗歌奖、意大利梅莱托国际诗歌奖、悉尼国际诗歌节诗人奖,2022年度十佳华语诗人奖。应邀参加第27届(印度)世界诗人大会,著有诗集《独步苍茫》
◎ 多希望这笔直的路突然有个拐弯
茶心(四川)
随着车子开远
后视镜里的母亲越来越小
最后只剩下一个黑点
下雨了
后视镜的那个黑点
却一直在
此刻,多希望
这笔直的路,突然
有个拐弯
茶心,现居成都,客家人。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四川诗歌学会副秘书长。作品散见于《星星》《绿风》《诗刊》《诗林》《草堂》《中国诗》《散文诗》等刊物,著有诗集《一盏茶心》。
◎ 黄昏读得懂母亲佝偻的诗
山刺(四川)
在母亲温暖的房子
我们八个儿分别
冬眠了十个月
我们依在母亲的门前
迎第一缕阳光……后来
她教我们
怎样天时地利配人和
现在,我们都有
漂亮的房子
房前屋后,开满鲜花。常常
仰望太阳,手捧月亮
而母亲这间老屋,已爬满
枯藤败草
再多的金钱,也
无法装饰她美好的庭院
只能眼睁睁
看,寒风穿堂而过
看,母亲在前面
一步一步走下坡路
我的甲子年的光阴
总是失眠在
母亲这行佝偻的诗句里。分明
能听见她的
骨头与骨头,彼此在较着劲
山刺,本名刘德荣,重庆垫江人。作品散见《诗选刊》《星星》《扬子江诗刊》《草堂》《青年作家》《四川文学》《散文诗世界》《人民日报》等报刊杂志并入选多种诗歌选本。出版诗集《身体里的铁轨》《酒杯里的马蹄声》。荣获重庆新诗学会第七届“银河之星”奖。中国诗歌学会、重庆新诗学会、四川省散文诗学会、四川省作家协会、四川省诗歌学会会员。
◎ 走在柏条河岸的母亲
刘建华(四川)
柏条河一直在流,水印长滩一直没走
2008年后,您和父亲从川东“深山老林”
爬上堰水清清的五楼。买菜,买米,洗衣,煮饭
陪我们一起享受大地的惊险,听我讲那灾后重建的传奇
您在阳台上等着我们回家吃饭,就像小时候天快黑了
在村口等我们放学回家。出差了,您像清清的柏条河千叮万咛后
又在窗台边默默把我送走。柏条河肥了又瘦,构树林青了又黄
洋槐花开了又谢,那块偌大的玉米地变成了“翡丽岛房树林”
春天来了,我陪着您看中柏桥的那株樱桃树
小小的花儿悄悄地开放
夏日的傍晚,我们沐浴在透凉的河风
坐在岸边听您讲外婆的红色人生
秋天的早晨,在“大桑树”广场,您如痴如醉看同龄人
跳广场舞,而您为了一家人的安居“椎间盘”过早地滑脱
冬日难得的阳光下,您陪父亲去看南岸的蜡梅
和早开的海棠,或者赵公山吐出光芒的雪
晨曦刚洒在观柏桥上,您便提着新鲜水灵的蔬菜
摇摇晃晃走进院子。某个秋天的黄昏在文柏桥上
我们一起看赵公山那片天空的火烧云
天上的火烧云随夜幕走了,柏条河里的火烧云
随流水走了,您说我们走吧
在母亲转身的一刹那,您倾斜的身子
摇摇晃晃多么像隐没在夜幕中的桥
金星出来了,那微光刺痛了我的眼睛……
刘建华,男,生于1969年11月,四川营山人,系四川作家协会会员、成都市作家协会会员。现居都江堰市。
◎ 想起一株玉米
晨叶(四川)
胸前抱着的,背上背着的
是同一包玉米
是所有子女共同的名字
丰收季节背篼的脸上
笑开了花
该兜着的事,依然兜着
包括一日三餐和精打细算
牙齿咬碎艰辛
坚硬的骨骼和骨气
一粒粒数着
岁月过日子。秸秆用心血
在炉膛里烧红了生活的锅底
进家的子女
第一声喊出一个字,是一个
伟大的,词的缩写
晨叶,本名陈业,四川省都江堰市人。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诗林》《诗歌月刊》《诗选刊》《绿风》《散文选刊》《中华辞赋》《青春》《中国诗人》《散文诗》《神州文学》《中华文学》《中华风》《解放军报》等报刊,多次获国家级、省市级奖项。出有诗集《折叠的情思》。
◎ 骨灰
王富祥(四川)
这是母亲的本色
白得就如晚年时的银发
披在头顶,没有杂质
更象辛劳一生,汗水被炉火
烘干后的盐。咸
浓缩了几十年的人生况味
再没有肉身的伤痕了
左手食指上重叠的刀伤
和心里积压的困顿
都全部化为烟尘。飘往天界
给儿女们留下的
是骨头的本底,和硬度
这是一个庄严肃穆的词汇
装在精美的空间里。静谧,避光
十多年了,一直安放
在心里的一处不易被打扰的位置
每年清明,我都要取出来擦一擦
王富祥,都江堰市人。有诗散见《诗刊》《星星》《诗歌月刊》《绿风》《诗选刊》《四川文学》《广西文学》《青年作家》等。
◎ 山体滑坡,压着我屋背墙壁
黄锡锋(广东)
连续多年的雨水
让老屋背后的山体
终于忍不住滑下来
慢慢填充我屋背的水渠
如果母亲在世
这是决不允许的
她会用锄头锄,用铁揪
一揪一揪地揪进簸箕里
然后一担一担地
挑到屋外的空地上
屋背的水渠
本来就狭窄
再加上挑着满簸箕的泥土
常常让她趔趄得
倒在水渠里
一身泥土
可那年头的母亲
已经顾不上这些
也不担心山体
随时会塌下来,压在她身上
唯一想到的就是
她的水渠必须始终保持通畅
现在母亲不在了
没有母亲的看护
山体似乎格外大胆地滑下来
不仅堵住了水渠
还压在老屋背后的墙壁上
就像压在母亲的心口上
这些天来,母亲因此常常
跌跌撞撞的,撞进我的梦中
直喘粗气、坐卧不安的样子
黄锡锋,有作品发表于《诗刊》《诗歌月刊》《散文诗》《诗潮》《诗林》《南方日报》等报刊;入选《2019第二届现代诗经100首》《2013—2014中国新诗年鉴》《世界华文散文诗年选》等十多个选本;系广东省作协会员。
◎ 致天堂的母亲
雪野(甘肃)
月亮升起的时候
我在满天的星斗间找你
找你披着,蓝色星光的单薄身影
我想向你汇报,尘世的琐碎生活
麦子依然长势良好,正拔节抽穗
雨后的梧桐花清香怡人
那些高于匍匐,低于凋零的事物
与我的忧伤一样,源自生存艰辛
努力在回避沾满,泥土的精神原乡
母亲,离开你之后
我虽爱过世上许多人
可再也没有人,给我清晰的告诫
雪野,原名樊晖,系省级作协会员,当代诗人作家评论家。获各类文学奖三十多项,作品入选十几部权威选集。存世诗集文集诗学札记等各类作品五部。
◎ 母亲的灯盏(外二首)
沙子鹰(湖北)
黢黑之夜
不熄的灯盏在薛家巷
多远的路
匆匆回赶
饥饿之感
不绝的食粮在碗柜上
管它冷热无常
小手总捧起大碗米饭
想起母亲
想起磨下
汤圆圆
绿豆皮香
想起鸡声鸣
糯米粑糯
米泡糖甜
想起洗衣洗被单
想起新鞋新衣裳
那么多想起
都是您给予的
那么长久的回忆
却因您在天堂看着我
母亲的真理
孤独是一种苦难
母亲是我生命的上帝
您用一生完成一个真理
是让我永远活下去……
沙子鹰,本名李裕怀,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全国邮政作家协会会员,出版作品三部。
◎ 母亲
胡鲲(湖南)
似被风呛住,母亲的肺像老风车
用了雪后的木头
吹出北风的结
而窗外的南风加速
在铁青着变黑的夏夜
母亲的头发黑了
她枯木样的肺与木床的年轮开始相亲,鼾声代替了咳嗽
母亲在梦里
沿着年轮一圈圈往回走
走了五年看见父亲
看见父亲在北风里心痛的样子
走了六十年母亲看见外婆
看见她自己
拉着外婆蓝色的衣袖说话
声音柔柔的
小南风一样在外婆耳边响起
胡鲲,湖南永州人。喜欢文字,也喜欢吹风、听雨、踩雪。
◎ 思念
罗涛(四川)
老家的院子,装着青春的妈妈
站立枝头,像一朵苹婆花
拉着我的双手
四季列车停在夏的站台
妈妈的爱,弥漫在风中
荡漾一片氤氲的自然
屋顶的微光,映着妈妈的辛劳
映在脸上,记录我们的一生
微薄的身体,挡住四处漏风的墙
围栏的小猪,活着
比人都快乐
很长时间没有给你写信
当世界欺侮我的时候
你总在原处
把你的深爱种植在后院中
你说过,男儿是家的担当
泪痕会被时间擦光
迷茫时,我环视天地
找不到比你更亮的星空
写于2023年5月13日 贵州贵阳
罗涛,诗号禅墨山人。《神州文艺》签约作家,《笔若诗歌网》签约诗人。爱好诗词和散文,作品曾多次发表于《神州》《星星诗刊》等多家刊物。曾获得《星星诗刊》100位诗人、《神州》乡土诗人等荣誉。
◎ 母亲
辛夷(四川)
她没念过书
是帮外婆捡柴火的二丫头
到现在 还是写不了自己的名儿
可这又怎么样呢
她是那个单靠记建筑物
就敢到城里乘公交出远门的人
她是那个单凭成绵高速边的大风车
就敢给父亲当助手的人
唯一一次记错路线是因为
不小心睡着,走完平原
到了山区,却怎么也找不到
高速路口那巨大的风车叶子
她可以挑很重的担子
她可以独自种很宽的地
她可以手起刀落
用很短的时间做一大桌子菜
味道比饭馆还好
她的爱情也是我羡慕的
父亲爱她到老了甚至依赖她
她是我的母亲
我就是那个,因为爱看书
从小被她担心还“嫌弃”的
不会织毛衣不会纳鞋垫
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孩子
辛夷,本名李春苹,四川省诗歌学会会员,《秦风诗简》主编。获第八届中国作家剑门关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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