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裂隙
1
从未觉得有一处遮风挡雨的庇护所也是如此幸福,在经受过寒风冷雨的洗礼后才会越发觉得怀中温暖的珍贵,而这种对此珍贵的体悟,又往往是那些身处这温暖襁褓里觉得一切都理所应当的人所不能明白的。
叶秋像是想起了什么,一大早他就跑出院子四处寻找信号,终于在一处山头的时候手机屏幕上信号的那一栏出现了微弱的一格,叶秋拨通了娜娜的语音电话,告诉她昨晚因为山里没信号没能报平安,表示自己没事,女孩在那头也舒了一口气,让他注意安全。
新的一天继续开始,雨水洗刷过后的天空湛蓝清亮,太阳从山的另一头探出身来,金色的光芒普照大地,一切都蕴蓄着希望。
后面的行程就进行得很快了,怀着轻松的心情,二人很快翻越了海拔4700米的兔儿山,一路欣赏着高原草甸和海子,放坡直抵稻城,后由于三人行程不一,叶秋便和他们分开了,独自踏上了前往亚丁村的旅途。
但叶秋并不觉得孤单,爬坡爬得累了他就停下来歇一歇,有时想想娜娜为他加油的那些话他就能重新振作起来,一连几小时的爬坡即使汗如雨下他也不觉得累。翻越完最后一座海拔四千多米的波瓦山,后面的路就全是下坡了,叶秋独自一人骑行在清澈的蓝天下,两侧都是碧绿的草原,顶上偶有几座未消融的雪山,碧绿的冰水就从那雪山上潺潺流下,顺着溪流拍打着水底的礁石;溪边有不少因这雪水滋长的小花,娇艳欲滴的样子让人感觉像是从油画里出来的,而那些在坡上食草的牛羊就更自在了,一会儿酌一嘴冰凉的溪水,一会儿食一口脆嫩的草叶……
叶秋看得快有些呆了,他感觉就像是在一幅画里骑行,一切都美得仿佛在梦里才会出现——
“猪猪,你都不知道这里有多美,感觉……就像一幅画……”
叶秋打开手机,兴高采烈地对着那头的女孩说道。
“……以后我一定要带你一起来,来看晚霞,看星空,在大草原上看星起云落……”
而女孩也只是在电话那头甜甜地应着。
到了亚丁门口,叶秋却并没有选择进去,这里的门票也会是一个不小的开支,对于骑行者而言最美的永远是路上的风景,他希望后面有一天能够带心爱的她一起前来;再者就是时间,每一次和娜娜的通话都会加深他的思念,他已经迫切想回到心爱女孩的身边了。
他用记号笔在自己驮包的防雨罩上写下了一句话:平安回家,见我的小仙女。他像以前一样把这种喜悦和幸福习惯于展现出来。
匆匆打卡完毕,次日他便搭车回到了理塘,继续展开川藏线上的行程。手指上的伤逐渐结痂,天气也在随心情变好,叶秋骑着车一路向西,在三天的时间里穿越了毛垭大草原,翻越海子山,也克服了巴塘到芒康由于泥石流摧毁而泥泞难行的烂路,然后是海拔4150米的宗巴拉山、海拔只有3900却遍布悬崖沟壑的觉巴山,以及海拔为整条线路最高达5130米的东达山;陡崖峭壁、落石冰雹他都有经历,曾在烈日炎炎的山腰抿着干裂的嘴唇强作支撑,也曾在云雾弥漫的山尖因被突如其来的冰雹砸到而疼得龇牙咧嘴……
但他也增添了不少珍贵的记忆:譬如在理塘西城门时被热心的游客拉去一同拍照,譬如在拉乌山垭口有一自驾游的小姐姐专门送来两大箱红牛只为发给他们这些骑行的人,也譬如海子山双月湖那如碧玉一般镶嵌在山间的清澈风景,譬如然乌镇那片如人间仙境般透亮的世外水源。所有的一切都将被封存在记忆中,那些美好的一幕幕,叶秋要记在心里,回去慢慢说给女孩听。
叶秋也结识了不少新朋友,有从滇藏线过来的,有走更险峻冷门的丙察察线过来的,骑友中有携带着仅七岁大孩子的一家三口,也有七十来岁的老年团,有在读的女大学生,也有事业有成的中年男士。而除了骑自行车进藏的,还会遇到不少撑着手杖徒步的背包客、拉着铁板车架着手机的网络主播、骑着摩托车风驰电掣的摩友和手绑木块三步一拜的朝圣者,路上遇见时也往往会彼此间竖起大拇指,道一声“加油”,而被鼓励的人那晒得黝黑的面庞下也会露出微笑,然后带着这种被传递的热情,重拾力量,继续远方。
2
时间来到八月二号,是从成都出发后的第二十五天,叶秋翻越的是挡在前往拉萨途中的最后一座山——米拉山,抵达垭口的时候山上下着大雪,叶秋就像个孩子一样跑到雪地里又蹦又跳,玩了好一阵子才依依不舍地离开,随后是一段数十公里的长下坡,很快他便能结束这段长达近一个月的旅程了……
一切又将结束了……
但叶秋心里突然有些莫名的惆怅,这感觉和去年那次骑行结束时竟惊人的相似,但奇怪的是,自己明明不是早早地就期盼着回去和娜娜团聚吗?去年那次有这种感觉难道不只是因为没有一个关注自己爱自己的人吗?那为什么这种感觉依旧还在,甚至那种熟悉的孤独感似乎也并未走远……
叶秋有些想不明白了,他抵达了终点,在布达拉宫前的广场拍了合影,周围的人都欢呼着表达抵达终点的喜悦,但是他却好像有些开心不起来,只勉强地耸拉了两下皮肉让自己看上去更符合这场景应该有的氛围。
一位来自东北的老哥约他一起去爬布达拉宫后面的一座石山,经过一个半小时的攀爬两人终于抵达山顶,在这里可以俯瞰拉萨全貌。叶秋对着山的对面大喊,看着远处那些划破云层的光束不断变幻移动,五颜六色的经幡在风的吹动下猎猎作响,他的眼神忽然有些落寞……
他录了一段山顶风吹经幡的视频,然后找了一段应景的音乐,歌词被欢快地唱着:“这个夏天陪你环游世界……”
叶秋把它发给了娜娜,留言道:“下一个夏天让我陪你环游世界。”
那头也很快传来回话:“好呀好呀。”
叶秋脸上露出笑容,但很快便又收拢,被一种莫名的伤感重新覆盖——那是一种和他视频里欢快的旋律所截然不同的情绪。
3
只在拉萨待了三天,叶秋便买了返程的火车票踏上了回家的旅途,回到山城的那一刻他就像是从冬天又回到了夏天,一下火车就开始脱衣服和裤子,把冲锋衣棉裤什么的全都换成了短袖短裤他才终于找回一点儿夏天的感觉。
转乘大巴回到津城,叶秋特地在江对岸就下了车,又绕路到德感坝逛了一会儿,他也不知道为啥,每次返乡如果有时间的话他都会照例在这条街上来走一走,感受着这个高中时生活了三年的小镇的变化,有时还会去那个记忆里的杨柳岸再坐一会儿,吹着江风,看着随风起扬的柳条儿发会儿呆,有时这一年来路线会因为改道而封路,而下一年再来路便通了且又是一番不一样的面貌,但不管它如何改变,那些生长在江边的柳树都还是记忆里的样子,那些在视线中轻轻抚摸着江水的柳枝仍是记忆里的那般温柔。
重返家乡,但此时离开学还剩大半个月的时间,已几年未有人居住的老房自然是不能回去的,叶秋只得寄宿于幺爸家里,就和以前高中时代一样。
今年山城的夏天一如既往的酷热,明晃晃的阳光给黑色的影子在屋檐下画出了一条泾渭分明的界线,那条线仿佛是灼烫的,任何人都不愿意去触碰,而这种闷热的温度也让久居其中的人变得烦躁不安。一连几天,家中就爆发了大大小小十余次的争吵,常是因为一些琐事,譬如叫你买菜为啥忘记了呀、说过多少次的事情依旧不改,诸如此等,事情基本都是强势的幺爸那一方发起的,她往往会手插着腰,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对另一方发起猛烈的攻势,若是还得到两句哪怕只是很小声的辩驳,她更会牵引出一连串陈年旧事来,说人犯贱、不中用,言语间也是如何畅快如何说,丝毫不会考虑听着这话的是自己同榻几十年的枕边人。
姑爷对此往往只是默默忍受,叶秋虽然看在眼里,但也不方便说什么。幺爸是一个通晓人情世故的女强人,更是家族中的主心骨,因为叶秋的父母常年在外,所以读书时代叶秋的大小事情都由幺爸照料,很多时候叶父也都会听从幺爸的意思,还记得叶秋那年骨折住院,就因为他一句话惹怒了幺爸,父亲还特地打来电话责备。但这样一个在外周旋有道的人在面对家里的争吵时却没有了那份风度,有时她会因为姑爷一句话的不顺心而突然大发雷霆。
只是这一日的争吵爆发得比往日更加猛烈,那是一个午后,饭后姑爷端着盘子正准备去洗碗,幺爸突然叫住了他:
“我问你,隔壁王婶那家孙子满月,你是不是又跑去给她家送了五百块钱?”幺爸高抬着脖子,通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姑爷。
“喔,她家人还是挺好的,每次我送邮路上遇到,她家都会打招呼问声好啥的,我寻思……”
“你是不是贱啊,当初春春结婚他们都没来你不知道?”姑爷的话很快被打断,而说着这话的这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此时正从眼睛里发出凶狠的光来,脖子上依稀可见鼓动的血管。
“这……”姑爷想说什么,但还是抿了抿唇什么也没说,他端着吃剩的菜碟放入冰箱,拾起碗筷走进了厨房,洗碗池里传来了淅沥的水声。
但这样的沉默更激起了女人的怒火。
“我说话你是不是没听见?有没有记性?天气那么热让你买点儿青菜结果你全买肉,让你带点儿水果也忘记,整天就跟条狗一样只会围着别人转,你说你还有什么用?”女人从客厅跟到了厨房,男人的退让反而让恶毒的火焰更添了助其燃烧的油。
一再退让以后男人终于出声了:“我寻思着连五百块钱我都做不了主吗?你以前不在家的时候她家确实帮了咱不少忙,再说你晓不晓得那年我去主城找你,转了一天了身上连一百块的车费都给不出,打电话给你你也不相信,最后我是找朋友借的钱去买票,你总是说我在偷偷藏钱,摸着良心说我能藏几个钱,现在屋头开销那么大,我白天要忙着跑邮上班,晚上还要回来买菜弄饭,你要照顾孙女我知道也不容易,但那么多事我又哪里记得完嘛。”男人几乎是苦口婆心地说着,声音也终于在这间屋子的任何一角都能听到,但音量依然不大,终于敢于直视女人的目光是这个男人现在唯一的尊严。
“是,现在翅膀硬了!我现在没工作所以你吆不到台了,那你好生想一想,当初你这个工作是谁托关系安排你进去的,春春以前读书的那些学费难道是靠着你一个月三千多块钱的工资供起来的吗?那么多年我为这个家庭付出了多少?他们的娃儿现在也是我在带,花了多少钱和精力你有算过这个账没得……”
刻薄尖酸的话源源不断地在这个女人嘴中说出,她就像一台装着无限火药的机关枪,尽情地倾泻着所有不满,完全不会在意这些话若真被人听进心里会造成怎样的伤害。坐在一旁的叶秋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这样的争吵影响的也不会只是那一两个当事人,还包括身处这旋涡中幼小的孩子,他看着在一旁沙发上玩耍的年仅三岁的小女孩,只愿她不会受到这次争吵的影响,他希望自己以后的生活不要再重蹈老一辈的覆辙,能和另一半相互理解、彼此包容就是他最大的愿望。
“……但人们似乎都习惯于把最深的伤害带给身边最亲的人。”叶秋又在心里暗暗想道。
这次的争吵最后仍是以姑爷的服软和沉默告终,他默默地洗完碗筷,然后挎上邮包,又开始他下午的工作去了,只是不多一会儿房门又再次被打开,姑爷提回来一大袋猕猴桃,此时幺爸已经出去了,他便叮嘱叶秋:“这个得等你幺爸和孩子回来了再吃,你先拿去放冰箱冻着,别坏了。”
叶秋心里忽然有一种莫名的酸楚,他点点头看了一眼窗外刺目的阳光,问道:“外面不热吗?”但姑爷没回话,只是把猕猴桃放在了桌上,转身便离开了。
记忆里在少不更事的中学时代,姑爷经常会在饭桌上吃着吃着便拿筷子敲一敲叶秋的碗,说:“你怎么不给你幺爸夹夹菜啊,你看她多疼你!”每在这时叶秋总会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但他的印象里幺爸似乎从未关心过姑爷,哪怕只是简单的一两句话。
“他给你夹过菜,问过暖,你对他有过吗?这么多年,你有付出,他没有吗?”叶秋在空间里写下了这段留言,姑爷遭受的不平等待遇让他很是介怀。
叶秋把这件事说给了娜娜听,但娜娜听完之后并没有表达对姑爷遭遇的同情或是理解。
“也许是你幺爸压力太大了呢?女人确实也会在婚姻中付出很多呢。”
“这我当然知道,但男女之间的付出应该都是对等的,没有说谁一定比谁更不容易,你有压力难道他没有吗?为什么同样压力的双方非得让一方来承担另一方的怨气?要的应该是沟通和理解才对。”听到话,叶秋变得有些着急,他努力地阐述着自己的观点,想要娜娜能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
“那是不是幺爸最近太累了,你不是说表哥的孩子现在都是她在带吗?”
“理解带孩子不容易,但是姑爷每天上班送邮也累啊,那么大的太阳,而且就算再累也不是非得吵架吧,自己倒是骂痛快了,那听的那个人呢?而且她说的那些话……”
“吵架很正常的,我家里爸妈也经常吵架。”
叶秋的话再次被打断,他只好接上说:“不是你以为的普通争吵……”
说到这里的时候叶秋感觉有些沮丧,他的所有观点好像都只说到一半便被驳回,女孩根本没等他阐明问题的重点就因为前面半句而打断,这让他很不舒服。他并不认为争吵就是婚姻关系中应该经常发生的事,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当一件错误的事出现的频率到了某一个数值的时候,我们便可以指着这个数值说,它的发生就是正确的、该有的了——也许它是正常的,但绝对不是正确的,更何况是这种上升到人身攻击般的争吵。
叶秋仍然坚持自己的理论,但让他倍感沮丧的是女孩对此似乎并不认可,后者在犹豫了片刻后依旧缓缓地说道:“可能……幺爸是需要你的关心。”
“你为什么总帮她说话呀?需要关心的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只有她?姑爷不需要吗?同样的遭遇为什么要让其他人来承受她的怨气?”叶秋终于在此时再也绷不住了,他有些失控地发出了一连串疑问,这次的问题所指的已经不仅仅是这件事了,更让叶秋想到了那段似曾相识的过往,而他所不能接受的是,自己最亲近的人也不能对此抱以理解。但很快叶秋就发现了自己的失态,他深吸一口气,对女孩说:“对不起,我刚才……”
话只说了一半便停止,男孩突然觉得任何解释似乎都是苍白的,那些东西始终存在着,而对它们的敏感就像是被深深刻在了男孩的骨子里一样,无论如何都是避不开的,他和娜娜之间仿佛永远隔着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对同一个问题的不同看法无疑会加深人们之间的隔阂,而能够解决这一问题的,只有相互的理解和妥协。
但是电话被女孩挂断了,男孩拿着手机的手无力地瘫软下去,他呆呆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迷茫的眼神中透着和墙面同样的苍白。
3
“猪猪,我想来找你了……”
深夜,已是凌晨一点,叶秋在QQ上打下了这段话,但食指停留在发送按钮却迟迟没有摁下去,良久后,他又把那段文字删除了,而上面的最后一次聊天记录已是一天以前——
一整天没有交流,对异地情侣间的感情而言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男孩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鼓起勇气重新输入发送了过去,许久的沉默以后,那边回道:“好”。
得到了回应一切都会变得简单许些,叶秋买了次日一早的高铁票,向幺爸匆匆告了别,便踏上了前往娜娜家乡的旅程。
也许那些猜疑和矛盾是因为长期的疏远才出现的,如果一直在一起,它们是不是就不会存在了呢?
带着这样的想法,同时也怀着对久别的恋人即将重逢的期待,在经过近一天的辗转后叶秋来到了女孩的家乡——这是一座位于山城西北部比较偏远的小县城,周围群山环伺,使这里与外界的交流并不容易,高铁也并不能直达这里,需要在邻县下站以后转乘大巴。
眼瞅着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了,叶秋心情也变得越发激动,他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比出发时快了不少,手掌老是不安分地翻动着手机,就等着女孩发来信息屏幕亮起的那一刻:
“猪猪,你到哪儿了?我已经出门啦。”
“我也不清楚,只是车子刚进第二个隧道……天气有点儿热,你出门记得带把遮阳伞。”
“嘿嘿,不怕,我给你带了好吃的,是我亲自下厨的喔。”
“好呀好呀,那我可有口福了。”
“行,那咱们在车站门口集合,看谁先到,后到的人可会有惩罚喔。”
“好呀……”
发完信息,叶秋把手机捂到胸口,闭上眼睛,感受着心脏在胸腔砰砰作响,手指也慢慢向掌心缩紧,似乎是要把此时那种难以言语的温暖紧紧攥住,永不放手。
穿过一个接过一个的隧道,然后又跨过一条大河,叶秋终于看见了城的全貌;车辆缓缓停留在站口旁,叶秋下了车,但女孩还没到,他便在路边一遍一遍地来回踱步,眼睛不停地扫视着来回的人流,像是在猜测女孩会从哪个方向来似的,捏着背包带的手也紧紧的,看样子紧张得不行。
十几分钟后女孩到了,叶秋远远地看着她向自己走来,兴奋地跑过去,但两人在只剩几米的位置时都放慢了脚步,两月的疏离竟让此时的二人有些尴尬地对望着,女孩还是记忆里的那个样子,可爱的丸子头,鼻头上有一处小小的雀斑——她的手里提着一个粉红色的饭盒。
“猪……猪。”
女孩轻轻呼唤了一声,这呼唤也将叶秋从遐想中拉离出来,他终于再也忍不住冲上前去,一把将女孩搂进怀里——熟悉的柔软的触感,一切似乎都和从前一样。
当初见时的距离感淡去,恋人间长期压抑的思念会很快占据主导:那些曾在无数个日日夜夜让人思索的回忆、那些在每次挂断视频后都只能望着手机屏幕无处安放的心、那些在每一个寂静无人的深夜里都只能用力抓住被褥一遍一遍擦着脸上滑过无数次的泪水,此时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紧紧地抱住你,一切的等待都是值得。
看得见也摸得着,也不必再忍受那漫漫相思之苦,然而一切压抑的念想在瞬间爆发时又会如决堤的洪水般迅猛,且变得难以控制。
办完住宿手续,叶秋看了一眼娜娜额头上的汗渍,让其在原地等一会儿。叶秋跑到了不远处的一家小超市,向老板要了两瓶矿泉水,临到结账时他看到了放置于门口货架旁那块包装得跟口香糖差不多的东西,他稍微停留了一下,眼睛快速地扫视了一眼门外,见门口并未有其他客人注意,便快速地从里面捡起一包塞入手中。
“喏,还有这个……呃……再拿个袋子吧。”
男孩脸上泛着红晕,把那东西置于两瓶矿泉水后面,递了过去,完事还整理了一下衣角,故作镇定的样子。
合上窗帘还有些昏暗的房间里,男孩把行李放置于墙角,然后就呆呆地站着,看着女孩的样子显得有些局促,反倒是女孩更大方一些,见一切安置妥当,她便反身把房门关上,打开空调,房里开始蔓延起一股凉爽的气息。
“猪猪还没吃午饭吧,你快打开饭盒,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叶秋打开饭盒,里面最上层是一碗红薯米饭,中间有两个炸鸡腿和一些豇豆沫,最下层是两个煎蛋,只不过有一面是黑黑的。
“这是……你自己做的?”叶秋诧异地问道。
“米饭和煎蛋是我做的,不过炸鸡腿是妈妈弄的,”女孩嘟着嘴说,“但是煎蛋被我弄得有些糊了,以后改进。”
“嘻嘻,没关系,我已经很开心了。”叶秋咧嘴一笑,然后便开始刨起饭来,那样子就跟三天没吃饭一样。
“哎呀哎呀,你慢点儿吃,小心噎着。”女孩在一旁担忧地说道。
叶秋把米饭和菜都吃得干干净净,直到饭盒里一粒米饭都不剩了他才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肚子。
“哎呀,你吃那么快干嘛,快喝水。”女孩把矿泉水递过去,一脸嗔怨地说道。
叶秋则是挠挠头笑着说:“因为是你做的呀。”
……
所有的空气仿佛都被注入了幸福的味道,在这个幽静的小房间里,男孩和女孩彼此对望,浓浓的情意开始在他们的眼中流转,眼眸中仿佛有一个摄人心魄的旋涡,而那旋涡正散发着迷惑人心的光芒……终于,他们再也抵挡不住久别的思念紧紧相拥在了一起,在温柔的光影之下,两颗热情的心贴合在一块儿,彼此交缠,彼此碰撞,宛如两颗小太阳,尽情地释放着自己的光和热,尽情地释放着已压抑许久的无限情意,好让对方感知,好让那颗同样炽热的心知晓自己心里哪怕只是一半的心意。
窗外的微风轻拂过蓝色的窗帘,留在白色床榻上的影子依旧晃动着、摇曳着,像是一串蓝色的波浪……
而这一切的见证者,是那窗外的风,是那随着蓝色波浪一起翻卷的光影,也是——那记忆里在杨柳岸边被风拂动的柳条,是那晴朗的天气里阳光穿过碧绿的树叶在林间小聚的小道上留下的斑驳碎影……
纵使时间已过去许久,但多年以前那个杨柳岸的夏天依旧会时而在叶秋的梦境中浮现,它就像是一块心病,总会时不时发作折磨着这故事的主人,尤其是发现悲剧即将重演的时候……
漆黑的夜里,男孩在迷迷糊糊中惊醒,他伸手去摸身旁的女孩却发现女孩在低声啜泣。
“猪猪,你怎么了?”男孩有些慌张地拭去女孩眼角的泪,问道。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你离开我,去找了其他女人,我去找你的时候,你动手打我,”女孩转过身,委屈地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傻瓜,我不会背叛你,更不会动手打你,”男孩用左手枕着女孩的头,右手理顺女孩湿乱的刘海,在其眉头轻轻吻下,“我们说好要走到永远……”
躺在怀中的女孩终于安然睡去,但男孩此时却睡不着了,他静静地看着漆黑的天花板,眼神中却闪现着迷茫:
“若是你真了解我的话,该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背叛,也更加不会打你——我宁愿自己受伤……”
4
“叶秋,你是不是还留着她的照片?”
这天早上,娜娜突然找叶秋问道,没有再用此前的昵称而是直呼全名。
“嗯。”叶秋当然知道她指的是谁。
“那干嘛还不删掉?”女孩瞪着眼睛,和那夜的楚楚可怜判若两人。
叶秋低着头没有说话,眼睛闪烁着,似落寞似悲伤。
但女孩并不关心男孩这眼里的神色,只是继续追问着:“你是不是还在想着她?”
“不是。”
“你说不是,那为什么写关于她的小说,现在连照片都还留着,如果不是昨晚我上你的号看了空间,我现在都还不知道。”
叶秋该说些什么呢?他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张了张嘴深吸一口还是闭上了,转身过去似若无事发生。
“从任何角度来看,他所说的一切都像极了一个所谓渣男的行径,不管是娜娜的朋友问起,还是她找人倾诉,估计没有人是不对娜娜抱以同情且无比痛斥这“渣男”的。叶秋这么想想也是,但他并不打算多做解释了,与其越描越黑倒不如随它去吧,尽管这对娜娜很不公平,可他却不能说服自己能够去忘记。
“懂他所做,知他所想,而这些,是旁人所完全无法做到的,即便是他最亲近的人,他的爱人……”
——摘自2019.8《秋的日志》
这几日的游玩并没有以一个很愉快的方式结束,一直到回到学校,女孩依旧还在为此时耿耿于怀,而叶秋也拿她没办法,直到送女孩回到宿舍,他觉得有必要说点儿什么,保持沟通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娜娜,你听我说,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但我之所以留有那些照片并不是代表我还在怀念她,记得我跟你说过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我跟她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我只是想把那些经历都保存起来,记录下来,如果你认真看过我的小说就会知道其实里面写的大多都是悲伤的桥段,我希望你懂我,理解我,能够真正走到我的心里去……”
叶秋扳过女孩的身子,神色认真地说道,他的眼睛里闪着晶莹的光,似乎在渴求期待着什么,“如果有一天,你成为了我的过去,我也会把你写进我的书里,而如果有人要我把你剥离,我也是不会容许的,因为真挚的感情早已成为了我灵魂的一部分,你能明白我说的话吗?”
男孩认真地说着,女孩愣愣地听,也不知听没听进,只是离开时说了一句:
“没关系,要是哪天真让我发现你不爱我了,那便‘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
最后这句话叶秋在女孩的口中听过好几次了,在刚确定关系时因为发生的那两次矛盾有常听到,后面关系加深就听得少了,以至于叶秋以为它就再也不会出现了,但今天叶秋发现他的以为好像只是错觉。
叶秋站在原地,只能愣愣地看着女孩离去,指甲嵌进掌心里,是熟悉的钻心的痛。
记得娜娜曾经对他说:“我是不会无缘无故离开你的。”
这句话应该任何人听起来都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但叶秋却是例外,极度敏感的心使得他在感情上的承受力也极其脆弱,他常常会抓住其中的几个字不放,就比如这句话中的“无缘无故”,它们的存在就像是一根扎进指甲缝里的小刺,痛感深入皮肉却又拿之无可奈何——他想该是自己过度敏感了,他努力地说服自己,去摒弃掉在他脑海里萦绕的那些执拗的念头,可它们就像烧不尽的野草一样,总能死而复生,甚至一次更比一次壮大,尤其在一次次地从女孩的口中听到类似的话语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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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确定你是否有听懂我说的话,甚至不确定你是否相信爱情,你就像一团飘渺不定的看不清的雾,不知何时会从里面射来伤人的利箭,亦不知何时你会从我的身边飘走……若是可以,我多希望你可以有古时爱情的那般傻劲儿,认准一人即相守一生,虽然这样的爱情现在已经很难再有——这也是我日渐绝望之由……”
——摘自2019.8《秋的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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