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京溪
三妹从老家捎来一兜刚出炉的杠子头火烧。我迫不及待地掰开一个,甜滋滋的清香味儿窜入鼻孔。吃着它,老家的味道,氤得浑身上下满满当当的。
我的家乡是莱州市的一个普通村庄,我在那里出生、成长、上学、参加生产队劳动,直到参军,生活了十九年。自二十世纪六十年代起,我知道每年的清明节,村里有人家偷偷地烤制“杠子头火烧”。之所以叫它杠子头,是因为在没有压面机的年代,人工揉面太累,乡亲们便用碗口粗的木头杠子压面。如今虽然有了压面机,但为了保持杠子头火烧的原始工艺和味道,面粉经机器压过后,乡亲们还是要手工揉会儿,面粉才会筋道,硬软同杠子压得一样。朴实的乡亲,从来就不会糊弄人。
据说,莱州的杠子头火烧,发源于莱州沙河镇。沙河位于烟台、青岛、潍坊三市交界处,自古就是胶东商贸重镇,沙河大集已有六百多年历史,闻名遐迩。2011年,杠子头火烧被莱州市确定为非物质文化遗产。
小时候,我曾跟随母亲到做火烧的曲爷爷家玩耍,亲眼见过制作、烤制火烧的过程。做火烧,先要把揉好的面粉揪成坨,放进雕有花纹的模具里,用两个大拇指摁实,再用手掌压紧,从模具里磕出来。烤火烧,要用炭炉。炭炉分两层,上层平放生铁铸的鏊子,把磕出的面坨放上焙,面坨硬了身儿就翻过来。下层中央燃着炭火,四周围着铁圈。在鏊子上煿过的半熟火烧,移到这里烤。烤时,掌握火候很重要,要连续地将火烧挨个原地转动,还要瞅准时机翻身,这样火烧才能既熟透,又不至于烤煳。烤好的火烧出炉了,黄腾腾的颜色,外焦内暄,纯正的麦子味,能弥漫整个屋子。
记得第一次吃这种火烧是在一个冬天。那年,母亲到公社参加冬季党员整顿大会,临结束时,大队发给与会的党员干部每人三个火烧。母亲没舍得吃,带回家让奶奶解解馋,我们兄弟姊妹每人也分到了一小块儿。那时以为,杠子头火烧就是天底下最好吃的食物了。
改革开放后,乡亲们出门务工、做买卖的多了,行前,多数人都要带上这种火烧,干重活的,吃了耐饥;赶集上店的,到了饭时,找家饭馆,花上三五角钱,吃上一顿烩火烧。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们公社的第一个万元户,就是用我们村烤的杠子头火烧,在夏邱集市的大桥底下,烩火烧“烩”出来的,他成了我们镇劳动致富的带头人。
人始终是故乡的。不管你在外漂泊多少年,也无论你离家有多远,只要你听到乡音,闻到与家乡有关的气味,你思乡的情绪,会马上被唤醒。1982年秋天,我服役满三年,第一次回乡探亲。母亲领着我去赶集。路过一家挂着“老翟烩火烧”招牌的小店时,离晌午还早,我却迈不动腿了。母亲问我想吃什么,我说:“吃碗烩火烧吧。”母亲叫了两碗,一个大碗的,一个小碗的。我急忙慌促地吃完了一大碗,觉得肚子已经饱了,可眼睛还没饱。后来,我每年有了一次探亲假,每次假满回部队时,除了带上煮鸡蛋、炒花生,还要带一些杠子头火烧。火烧的香味,伴着我远行,不管走多远,家乡一直揣在我的心头,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都给我输送着脚踏实地、向上攀登的勇气和力量。
我转业进了家乡的小城工作后,虽然离老家不远,但经常在单位加班,还要照顾孩子上学,回老家的次数不是很多。家人每次进城,都要带来一些老家的火烧,使我不用回家就能感受到那片养育了我的土地的温暖和宽厚。渐渐地,孩子也喜欢上了吃老家的这种硬硬的火烧。
如今,杠子头火烧已经成了当地一种传统美食,仅沙河镇和我们村,专业做火烧的店铺就有二十五六家。老家的火烧,已经有了包装,包装袋上印着绿色的广告,品名就叫“杠子头火烧”;还有制作过程、储存保鲜方法说明等,当然也少不了联系地址和电话号码。智慧的乡亲们,已经把杠子头火烧这一项独具特色的传统工艺,做出了一定的文化内涵,做成一定的品牌了。这是我没有想到的。
2014年十一长假期间,我们家在哈尔滨居住的亲戚云姑回乡探亲。回哈尔滨前,我问云姑打算带些什么土特产回去,已八十多岁高龄的云姑,张着缺齿漏风的嘴说:“家里什么也不缺,我就馋杠子头火烧。”莱州城里烤杠子头火烧的作坊有四五家,立马就近找到一家,此时,薄暮笼罩,店主两口子正在封炉。听说了事情的经过,客气的店主夫妇,一个捅炉生火,一个重新和面,说着笑着,就烤出了五十个火烧。云姑也不讲究斯文了,拿起还烫手的火烧就啃了起来,连声说道:“嗯,还是老味道,一点儿也没变。”
烟台市资深作家林深先生,在为网络剧《杠子头》写的片头曲和片尾曲中有这么几句:“杠子头杠子头,又硬又香有嚼头,点点滴滴入心头,养人养心有品头。生活就是个杠子头,欢乐苦恼在里头,仔细咂摸剧中味,活得明白有奔头。”
这岂止是为一个栏目所写的,简直就是专门儿给杠子头火烧而写的啊!
哦,杠子头火烧的味道,就是家乡的味道。归来吧,游子。当你闻到杠子头火烧的香味时,就是回到故乡的怀抱了。
责任编辑:柳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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