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以此为号,但他很有可能从来没有吃过蕺菜。原地上溯1800多年的话,倒是有人吃蕺菜。《吴越春秋》里说,“越王从尝粪恶之后,遂病口臭,范蠡乃令左右皆食岑草,以乱其气。”岑草也就是蕺菜众多别名当中的一个。据说蕺山之所以得名,就是因为那里盛产这种气味不怎么好的野草。如果不是用来励志的话,只有“凶年”收成恶劣的时候,人们才会去湿地里挖这种看上去像茅根的野菜来吃。它的长相,贾思勰讲得很简略,“紫色,有藤”。紫色的叶子是心形的,藤则是白色的。
如今吴越之地自然已经不再吃这种东西了,倒是西南人民热爱把这种野草及其草根当作日常蔬菜吃,甘之如饴。在西南,蕺菜没有风雅的名字,没有国仇家恨的记忆,就叫做“折耳根”。这个名字到底怎么来的,似乎已经完全不可考,虽然有些民间传说,但毕竟难寻可靠的文献记录。倒是它的另外一些名字,要么很符合它的气味,比如“鱼腥草”,要么很符合它叶子的形状,比如“猪鼻孔”。云南和贵州的人们喜欢吃鱼腥草的根,四川和重庆的人们则很喜欢吃鱼腥草的叶子。蕺菜和折耳根,这两个名字居然是用来命名同一种植物的,实在很神奇,似乎有一种从风雅的学堂里一脚踩进水稻田满脚是泥的感觉。
鱼腥草的味道奇突,第一次吃的人,不是深深爱上它,就是切切仇恨它。在这个食医经常不分家的国度,要劝人们接受某种奇怪的食物,最经常使用的手段就是描述这种食物的药用价值。这个营销方案对于鱼腥草来说,简直是太完美了。很多人可能没有吃过新鲜的鱼腥草,但感冒的时候却可能吃过鱼腥草片剂。有了这个方案打底,第一次接触鱼腥草的人,对口中那股浓烈的腥味,就能够有些心理准备。
现在劝人吃鱼腥草的说辞就更多了,2003年Sars,贵州没有一个病例,乡民们于是将原因归结于日常性的吃鱼腥草——贵州人可能真的是鱼腥草爱好者当中,对其依赖度最高的,他们吃饭离不开蘸水,而蘸水里经常就会放切成小段的鱼腥草根。最近风传的是鱼腥草能够抗辐射,能御放射性污染于人体之外。科学家们对这些“市井健康知识”,当然会有自己的解释,而我们能看出的是,鱼腥草爱好者们对它的拳拳热爱之心。
我其实一直很好奇,在辣椒进入中国之前,西南乡民用什么手段来调理鱼腥草。因为不加调料的话,鱼腥草生吃真的就只有励志效果,再喜欢的人也很难觉得是美味。一般的做法都是用盐先把根或者叶子里的水分杀出来一些,然后加上辣椒油花椒酱油醋等等调味凉拌,味道非常浓郁。
《齐民要术》的“作蕺菹法”里提到当时加工保存鱼腥草的办法:“蕺去土毛黑恶者,不洗,暂经沸汤即出。多少与盐。一升,以暖米清沈汁净洗之,及暖即出,漉下盐、酢中。若不及热,则赤坏之。又:汤撩葱白,即入冷水,漉出,置蕺中,并寸切用。米若椀子奠,去蕺节,料理接奠,各在一边,令满。”用米汤来洗,放盐和醋保存。吃的时候用开水烫些葱白,过凉水,捞出来放到蕺菜里,都切成寸段。这段话里连上菜的方法都讲了,拌好以后把蕺菜拣出来,葱白和蕺菜要分别放,连接着放。古代人就算是吃这样的山野菜,也颇为讲究,不似西南人民吃鱼腥草,他们是绝对不会把葱节再捞出来另外放的。
现在除了西南人民,似乎再没有什么地方的人会生吃新鲜鱼腥草了。闽粤人民也吃鱼腥草,不过是用来煲汤,或者干制以后入药。很多广东凉茶的配方里,都会有干制的鱼腥草。干了以后就没有那种强烈的味道,可以直接加白糖煮水喝,喝起来很清凉。
贾思勰把蕺归入了“非中国产”的菜茹,那时他所在的北朝自恃为中国,南朝就是“非中国”。但他没有仔细说蕺到底分布在哪里。而晋代崔豹的《古今注》里大概提到荆扬也有此物,那就应该是在长江流域。但是《唐本草》里说关中也有。虽然知道了它曾经生长在那些地方,但还是不知道那里的人们吃不吃它。不过既然贾思勰都记录下了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那时也没有那么多蔬菜,大概人们还是吃的吧。其实汉代的时候,张衡写的《南都赋》里,也还是有蕺菜的一席之地的:“若其園囿,則有蓼蕺蘘荷”。它前面的蓼和后面的蘘荷都是蔬菜,想来张衡的年代,南阳人的餐桌上,它搞不好也是常客。
只是为什么现在只有西南还把这种植物当作蔬菜吃,真是一个耐思量的事情。葵也是如此,作为蔬菜,到最后只能偏安于西南一隅。在历史的斗转星移里,人们的胃口发生的变化,假如能够以这些蔬菜作为等高线,来画地图,恐怕还真能画出些有意思的结果来。
本文作者: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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