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冬天这个时候,家里就开始煮疙瘩皮咸菜,一直到过年之前,几乎每餐都有这种小菜相伴。其实我们这地方的很多家庭都煮这种咸菜,配方也大同小异,但是由于传承的不同,口味总会有些区别,所以自己家的制作总会带着一些独有的亲切的味道印记,储藏着特别的记忆和留恋,无可替代。
我们家的配料和制作的传承,在我的记忆之中,当然是母亲的真传。再往上数或许还能找到姥姥,或者姥姥家的什么人,但那些都是没有文字记载的东西,只是一种想当然。按说任何事物都会有一个源头的,只是这种琐细之事无有记载,我也无心考证,只深信就是母亲的源头真传了。哥哥家现在也煮咸菜,但他从源头的基础上又进行了改良,添加了一些大料什么的,说实话,确实更好吃了,但总好像是缺少了母亲那种老的味道,总让人不能完全地接受。
口味这个东西很特别,我常说:口味是训练出来的。你不吃葱蒜,只能说你没吃惯,并不等于这些东西就不好;臭豆腐很臭,但经过人为地训练,慢慢也就承认了这种味道,变成了可以接受的美味。家里大人对什么东西忌口,他的孩子即使长大了,多也不会去吃,因为他没经过这方面的适应性训练。所以,家里常吃的某种食物,由于经过了长期的培训,变成了自己最钟情的口味,带着乡情,终生不忘。有时候即使是一种错误的做法,或者称不上美味的东西,也会让你出门在外的时候,魂牵梦绕,难以释怀。芫芫从地球的那边给我发来信息:叔叔,我想吃婶婶包的水饺。其实我知道自己家的水饺粗皮大馅,自然比不得水饺城的口味,但自家的水饺里面已经打上了老家的印记,才能使她远在天涯还心有所系,这已经超出了吃的概念,变成了一种思念。还有春晓,每次过来总要点她二妗的炒土豆丝。说她炒的土豆丝别人做不出来。这个菜还被冠以特别的名字:板凳子腿土豆丝。为什么叫这么个名字呢?就因为土豆丝切的太粗,粗的快赶上那板凳腿了。当然那不是故意而为,只是她二妗的刀工太差,土豆丝被切的歪七扭八、壮硕粗放,不过是孩子们从小吃惯了这种形状的土豆丝,便诩为了正宗美味,简直别无它顾。这就是口味训练的结果,也带着老家深深的魅力。
疙瘩皮煮咸菜的主要原料当然是五香疙瘩皮,不过年景好了以后,已经改用疙瘩肉了,但名字用惯了,也不能改。其它的材料还有水萝卜、长果仁(花生仁)、肉皮和藕。记得小时候母亲煮好后,盛放在一个面盆里,满满的一盆,吃饭的时候便盛出一盘子,摆放在小桌子中间,我们一群小妖便呼呼噜噜地喝着地瓜干黏粥,挑拣着盘子里的咸菜,吃的津津有味。
由于原料和口味的不同,挑拣的对象也不一样。我是最喜欢咸菜中的那些带皮的肉丁,嚼起来有些黏乎乎的韧劲,带着一股酱肉的醇香。那些带皮肉丁冷却后,由于肉皮的胶性,总将一些东西粘附在身上,最容易粘附的首先是长果仁,其次是藕块,像是水萝卜那种水滑的东西是粘附不了的。多数时候找到一块肉丁,总是粘附着一嘟噜花生仁,往嘴里一塞,那叫什么——大快朵颐。当然这么好吃的东西哥哥、妹妹也都喜欢,所以咸菜盛上来几分钟以后,肉皮已经不好找了。其次要挑拣的就是长果仁了,我们这里将花生仁叫做长果仁,嚼在嘴里那特殊的花生香味,余韵悠长——哎!我发现语言对于味道的表述总是词穷,人的几大感官,接受的外界信号最难表述清楚的就是味觉和嗅觉了,譬如视觉,可以用各种色彩的名称加上黑白而明确地叙述出来;再如听觉,人们可以把声调的高低婉转、抑扬顿挫,用符号清楚地记录下来,换个人看,照样一目了然;就是触觉,还有痛、痒、轻、重、滑、腻、亲、爱等词汇描述一番,至于嗅觉,就只有香、臭两个确切的定义词了。我甚至想着发明一套用于记录味觉的表述方法,就像是视觉中的三原色、万物中的元素周期表那样,能够精确地表述味觉的基础理论,那一定是伟大的发明了。这话说起来太长了,以后有时间另行成文吧,还是接上刚才的话题——据我考证,长果仁的来历是因为花生有名为“长生果”,它的果仁自然是长生果的仁,便简称长果仁了。再接下来值的翻捡的是藕块,嚼在嘴里一种酥脆的感觉。最后盘子里就剩下疙瘩皮和水萝卜块了,我们还要挑选一下疙瘩皮,嚼上去带着韧性,有股五香面的香味。挑到最后,盘子里基本就只剩下水萝卜了。我不喜欢水萝卜的那个味道,一股子水扑囊几的味儿。有时候母亲看到我们用筷子在盘子里扒来扒去,会埋怨地说上一句:“两个小眼巴巴地。别来回地翻腾了!”我便不吱声地收敛一点。但是喝着黏粥,眼睛还是不是地瞄着盘子,看看会不会浮现出什么想吃的东西来。
母亲的筷子则专门夹那些我们最不喜欢的水萝卜、疙瘩皮,吃的津津有味。小时候我自然地认为那是母亲的最爱,及至长大了,我才痛心地明白,那正是人世间伟大母爱的最细微体现。
岁月迁延,那个围定喝粥的小饭桌消失了,但是疙瘩皮咸菜照旧出现在家中的餐桌上,延续着那些老家的味道。有时候吃着咸菜,看着那无人翻捡的盘子,不由地便想起那些过去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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