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离婚差不多一年的时候,突然回到了前妻牛惠门口。房门严严实实地关着,他愣愣地看了一会儿,感到熟悉又陌生,忽然有点儿哭笑不得。
他想敲一下门,看牛惠是否在家,手却像做贼似的,伸了几次才伸出去。开始他不敢用力敲,声音连自己也听不见,后来一咬牙使了点儿猛劲,震耳的响声又把自己吓了一大跳。敲了半天没人开门,老马的心不由往下一沉。他把耳朵贴到门上,憋住呼吸听了一会儿,里面一点儿动静也没有,这才确信牛惠还没有回来。他就决定耐心地等她。
老马其实并不老,上个月才满五十岁,从外表上看只有四十五六。老马是小蚕最先叫的,实际上是对他的昵称,当然也有撒娇的意思。不过与小蚕比起来,老马确实有点儿老。小蚕是他几年前指导的一个研究生,整整比他小一半。就是因为那个小蚕,老马才和牛惠离婚的。不过他离婚后没和小蚕结婚,只是在外面租房子同居了一年。要是真和小蚕结了婚,那老马就不可能这么轻而易举地离开她了。
正是下班的时间,楼道里接二连三地有人上来。老马赶紧面朝墙壁站着,还把风衣的领子竖了起来。他在这里住了许多年,楼上楼下的人都认识他,有几个还是他的朋友,当时都劝他不要离婚。现在突然回到这里,他多少有点儿无脸见人。
半个小时过去了,牛惠还没回来。老马心里开始有些不安,担心她是不是有了男朋友,出去约会去了。牛惠才四十六岁,相貌和气质都不差,年轻的时候甚至不比小蚕逊色。如果她想再找人,愿意娶她的男人肯定不在少数。
老马其实早就想回来跟牛惠复婚了。之所以拖到今天,是他想等个好日子。今天是牛惠的生日,这个日子应该是最好不过的了。他想,在这个特殊的日子回来,牛惠接受他的可能性也许会大一些。
老马还给牛惠买了生日蛋糕。他这时把提在左手上的蛋糕盒换到了右手上,左手已经有点儿麻了。这是一个豪华蛋糕,是他专门从武昌过江到汉口的香格里拉大酒店订做的,盒子里还配有红酒和蜡烛。在武汉,只有香格里拉可以订到这种蛋糕。老马为订这个蛋糕前后花了整整两个半天的时间。
天不知不觉就快黑了,牛惠却连个影子都不见。老马心里焦急起来,越发怀疑牛惠有男朋友了。他当然不希望她有男朋友。可是,如果没有男朋友找她约会,她为什么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呢?他真不敢再往下想。
老马想,要是牛惠不换手机号码就好了,这样他就可以给她打个手机,一打手机就会知道她在哪里。可牛惠离婚不久就把原来的手机号码注销了,老马曾经打过几次,不是说他拨的号码不存在,就说他拨的是空号。后来老马就没再打过。
天彻底黑了下来,楼道里漆黑一片。该回家的人都回家了,楼道上慢慢安静下来。老马这时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张报纸,铺在门口的台阶上,然后坐了下去。他做好了一直等下去的打算,哪怕等到半夜,他也要等着牛惠回来。
已经是秋天了。秋天的夜晚风大,老马听见远处马路边的梧桐树上正在哗哗啦啦地落叶。楼道里也刮来了一阵风,夹着一丝凉意,老马突然感到身上冷飕飕的。他紧了紧风衣的腰带,然后用双手将蛋糕盒抱在怀里,就像牛惠从前怕冷的时候在怀里搂个枕头或靠垫取取暖。
不知道从哪里飘来了一缕油盐的香味,有点儿像“老干妈”烧排骨。老马顿时觉得有点儿饿了,他还听见肚子里发出一声虫叫。怀里的蛋糕很大,一个人吃三天都吃不完,老马想取出一块儿来充饥,但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想这是特意买给牛惠的,要吃也得和她一起吃。
大约七点钟的样子,楼下终于响起了一串脚步声。与此同时,老马头上的一盏声控灯也亮了。老马想肯定是牛惠回来了!他顿时激动起来,心里怦怦直跳,呼吸也骤然变得急促了。他立刻从台阶上站了起来,还迅速用手拍了拍屁股,接着又把风衣扯了一下。老马好久没这样激动过了,忽然感到有点儿不好意思,脸上麻酥酥的,仿佛有几只蚂蚁在上面爬。
果然是牛惠。牛惠很快出现在老马的视线里。他先看到了她的头,牛惠换发型了,原来是齐耳短发,现在改成长长的披发了,一直披到胸前,像两块黑瀑布。也许是头发披着的缘故吧,老马觉得牛惠比从前年轻了许多,也妩媚了一些。
牛惠在楼梯的转弯处发现了老马。她顿时愣了一下,马上就停在了哪里。你总算回来了!老马说。他边说边把身体朝前倾了一下,有点儿鞠躬的效果。
牛惠沉默一会儿说,怎么会是你?她的声音冷冷的,似乎不带一丝温度。而老马听了却感到热乎乎的,仿佛一股暖流涌遍了全身。在这之前,老马曾对他们见面的情景做过一些预想,牛惠在他的预想中是缄口不语的。她一见面就能跟老马说话,这已经让老马大喜过望了。
在楼梯拐弯处停了两三分钟后,牛惠挪动了步子,昂首挺胸地继续上楼。从老马身边经过时,牛惠使劲地收拢身体,轻盈地一绕就越过老马到了门口,然后掏出钥匙,迅速开门。
老马没想到牛惠开门会那么快,等他转身朝门靠过去时,牛惠已经闪进屋里去了。她一进屋就使劲地关了门,老马听见那门扑通一声。
吃了闭门羹,老马多少有点儿沮丧。他一个人苦笑着摆了摆头。但老马并没有打退堂鼓,因为他早就料到会发生这一幕。接下来,老马就站在门口开始哀求。他对着门喊,牛惠,你让我进屋吧!今天是你的生日呀!我是专门来给你过生日的啊!他喊一句,停一下,再喊一句,再停一下,然后再接着喊。声音逐步升高,情感也越来越浓,喊到后来已经带点儿哭腔了,老马没在门口提复婚的事,他想,门都进不了,提这件事显然为时过早。
牛惠肯定听见了老马的喊声,但她却没有开门。老马这时开始有点儿失望了,心里酸溜溜的。不过老马没有马上离开,他又坐到了门口的台阶上。他想歇一口气之后再去哀求一次牛惠。
在台阶上坐了五分钟的样子,老马差不多缓过劲儿来了。他正要起身再去门口,门却突然吱呀一声开了。牛惠好像是开门丢垃圾的,她先探出一颗头来,接着就把一只垃圾袋放在门口。牛惠放下垃圾后,一抬眼就看到了坐在台阶上的老马,他木木地坐在那里,看去像一个死树墩。老马听见开门声后迅速转过头来,目光正好与牛惠的目光相撞。他发现牛惠的目光比刚才柔和了一些。
你怎么还在这儿?牛惠问。她的声音也发生了变化,里面似乎有了一些热量。牛惠直视着老马的眼睛,发现他眼睛里装满了忧郁,有点儿像雨天的水雾。
老马没有回答牛惠,他猛地从台阶上站起来,一个箭步迈到门前,然后一头就冲到屋里去了,那样子就像一头机智的小鹿。
2老马进门后显得很慌乱,有点儿像一个久别归来的孩子,既兴奋又羞涩,满脸红扑扑的。他进门好一会儿才想到把手里的蛋糕放下来。放下蛋糕后,老马直起腰来,看着牛惠的脸傻笑。
牛惠的脸本来像一块铁板的,老马笑了一会儿,她的脸渐渐泛出了红色。牛惠瞪了老马一眼说,你真叫脸厚!老马没说话,继续看着牛惠的脸傻笑,还笑出了嘿嘿的响声,老马当时的样子也很像一个傻瓜。
牛惠转身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她坐下后说,我真不该在这时候开门放垃圾。老马也转了一下身子,对着牛惠说,看来我的运气还不错!牛惠陡然仰起头问,要是我一直不开门呢?老马说,我会等到明天天亮!牛惠听了双眼亮了一下,想说什么,但没说出来。
沉默了一会儿,牛惠突然严肃地说,我们都离婚一年了,你还来干什么?老马说,事情多着呢,一是来看你,二是给你过生日,三是商量复婚的事!牛惠听后冷笑了两声,然后有些不耐烦地说,你别在这里耍嘴皮子,要看什么抓紧看吧,我给你五分钟时间!老马苦笑一下说,你看你,俗话还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呢,你怎么这样?牛惠停了一会儿说,我这样已经对你够客气了。
老马没再与牛惠说话,他转身走到客厅中央站住,转着身体四处张望。一年没见这个家,一切看上去都似是而非。那台柜式空调还放在电视机左边那个角落里,从前空调上摆着一个相框,相框里装着一张老马和牛惠的合影。那是老马和牛惠的第一张合影,当时他大学毕业刚留校,正与在学校人事处工作的牛惠热恋着。现在,空调上的那个相框还在,但里面的合影却换成了牛惠的单人照。老马问,那张合影呢?牛惠说,撕了!老马一愣说,那么珍贵的一张合影,你怎么把它撕了?牛惠说,人都分手了,还留着合影干什么?老马顿时无话可说。
客厅右边是卧室,左边是书房和儿子出国留学前的寝室,餐厅在客厅对面,厨房和卫生间在餐厅后面。老马正想去其他地方看看,牛惠下逐客令了。五分钟到了!牛惠说。老马回头看着牛惠,做出一副可怜状说,你别这样好不好?我还没给你过生日呢!牛惠也看看老马,嘴里没再说什么。
老马走到牛惠身边,关心地问,你下班后去哪里了?牛惠面无表情地说,做头发护理。老马把眼睛张大了一圈,认真地看了看牛惠的头发,她的头发果然是刚刚打理过的,看上去光泽明亮。你把头发披下来很好看!老马说。我一个黄脸婆,有什么好看的?牛惠说。老马说,你看上去比以前还年轻了!牛惠说,你拍马屁找错了人!
老马一直站着。牛惠这时抬头看了他一眼说,要是腿子站疼了就坐,不要指望有人请你!老马听了忍不住一阵惊喜,马上欠下身体说,我又不是外人,用不着请的!他说着就坐在了沙发上。老马是贴着牛惠坐下去的,他刚一坐下去,牛惠就往旁边让了一下,同时将一个沙发靠垫隔在两人之间。
老马进门时把蛋糕放在了门后的矮柜上。他这时看了一眼蛋糕,然后扭头问牛惠,你还没吃晚饭吧?牛惠说,我一般不吃晚饭的,睡觉前喝杯牛奶就行了。老马问,怎么?怕吃晚饭发胖吗?牛惠说,是啊,没发胖都没人要,要发胖了就更没人要了!她这么一说,老马又语塞了。
老马刚坐下又站起来了。他走到门后面,把放在那里的蛋糕盒拎过来,摆在沙发前的玻璃桌上。牛惠朝蛋糕盒上看了一眼,但她只看了一眼就迅速把目光移开了,然后盯着沙发旁边的一盆文竹。老马没想到牛惠见到生日蛋糕会如此冷淡,心里不禁有些怅然。
默默地坐了一会儿,老马硬着头皮说,牛惠,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专门给你买了个蛋糕,现在我陪你吃一块儿吧!牛惠马上说,我不过生日!她说得很坚决,眼睛还看在那盆文竹上。为什么?老马问。牛惠说,我一个被抛弃的女人,哪有心情过什么生日啊!她说着快速转了一下身体,把半个背对着老马。
老马觉得挨了一闷棍,一下子蒙了。他呆呆地坐着,感到束手无策。过了许久,老马对牛惠说,你看,我已把蛋糕买来了,你要不吃,不是浪费了吗?牛惠想了想说,要是怕浪费,你自己吃嘛,估计你到这会儿还没吃晚饭呢!
牛惠这番话让老马的眼睛豁然亮了一下。他一脸兴奋地说,对呀,你不吃我吃!老马边说边把身体倾向面前的玻璃桌,麻利地打开了蛋糕盒。老马想,先把蛋糕拿出来,再点燃蜡烛,倒上红酒,等气氛一上来,牛惠也许就会改变态度。
蛋糕很快摆上了桌子。蛋糕盒里不仅有酒而且还有两个酒杯,老马迅速将两个酒杯都倒上了酒,然后又点燃了那根红蜡烛,不过因为房里的灯没关,红蜡烛的效果无法显现出来。老马这时小心地问牛惠,能把客厅的灯关一下吗?牛惠马上说,不行!我喜欢光明,讨厌阴暗!她这么说,老马又语塞了。
过了一会儿,老马把两杯红酒同时端了起来,自己留一杯,把另一杯递向牛惠。老马用商量的口吻说,你不愿意吃蛋糕,那就喝一杯红酒好吗?牛惠一口回绝说,不喝!老马顿时显得很尴尬,递到牛惠面前的那杯红酒悬在空中进退两难。
许久过后,老马十分诚恳地问牛惠,请你告诉我,我怎么做才能让你喝下这杯酒?牛惠大声说,不管你怎么做,我都不会喝!老马突然来气了,猛地扩大声音说,我今天还非要让你喝了这杯酒不可!
话音未落,老马突然离开沙发,双膝一弯跪在了牛惠面前。然后,他将那杯红酒高高地举过头顶,像供奉菩萨一样对牛惠说,你要是不喝这杯酒,我就永不起来!
牛惠没想到老马会给她下跪,她愣了一下。但她一点儿也没被感动,反而还觉得好笑。她冷笑一下说,快起来吧,你就是跪一辈子,我也不会喝的。
但老马没有起来。他仍然跪着,只是把倒给自己的那杯酒顺手放在了桌子上。接着,老马就用空出来的这只手使劲地抽自己的耳光。他抽得很卖力,手和脸接触时发出嘹亮的响声。老马一边抽一边对牛惠说,请你喝了这杯酒吧,不然我就把自己抽死!
老马的苦肉计果然有效。牛惠目不转睛地看着老马抽自己的耳光,看着看着,她的眼泪就哗哗地流出来了,老马大约抽了十几个耳光,牛惠终于不忍心再看下去。别打了!别打了!她对老马说。她说着就接过了那杯红酒,并将它一饮而尽。
在牛惠举杯喝酒时,老马迅速跑过去把客厅的灯关了,房子里顿时洒满了温馨而浪漫的烛光。牛惠喝下一杯酒后突然酒兴大发,接着就主动与老马一杯连一杯地对喝起来。两人一边喝酒一边吃蛋糕,老马还唱起了那首著名的《祝你生日快乐》。在颤动的歌声中,牛惠忍不住泪流满面。
老马后来喝醉了,醉得像一摊烂泥。牛惠从卧室抱出一床被子,让老马在沙发上睡了一夜。3
次日早晨,老马在沙发上醒来时,一抹旭日的光芒正从窗外照进客厅。老马这时候酒也醒了,感到自己的脑子如同雨后的一棵树,显得格外清新。玻璃桌上剩下大半个蛋糕,喝空的红酒瓶歪躺着,那根彩色的蜡烛只燃去了一半。老马愣愣地看了它们一会儿,不禁独自笑了。牛惠还没起床,老马朝卧室那边看了一眼,发现卧室的门关得紧紧的。他翻身离开沙发,抱上那床被子,光着脚,无声地走过客厅的地板,来到卧室门口。他慢慢地抬起手来,轻轻地握住了卧室门上的把手。手与把手连到一起时,老马的心咚咚地跳起来。
老马没有立即去转动把手。他站在那里想,如果牛惠对他表示拒绝,他就马上给自己找个台阶下,说只是想把被子放回原处;要是牛惠欢迎他,那他就一头钻进牛惠的被窝,与她睡个回笼觉。前前后后差不多快有两年时间没和牛惠睡觉了,老马内心深处还是很渴望的,有几次和小蚕做爱,他心里居然想的是牛惠。
老马想到这里,身体一下子发起热来。他迅速把门上的把手扭了一下。可是,他没扭动,牛惠从里面把门反锁上了。老马非常失望,心里凉凉的。他想敲敲门,让牛惠把门打开,但他把手举起来又放下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老马在心里告诉自己。他转身回到了客厅,重新将被子放在沙发上。
玻璃桌下面的地板上洒了不少蛋糕屑,还有一些不易觉察的红酒的痕迹。老马决定把客厅清理一下。以前和牛惠过日子的时候,老马是从来不做卫生的,家里全靠牛惠收拾。和小蚕在一起,情况就截然相反了,小蚕从不动手,扫地抹灰这类事情全都让老马承包了。有时候老马也觉得对不起牛惠,还不止一次地想过要弥补呢。现在终于找到机会了,老马心里有一种莫可名状的喜悦。
老马很快从卫生间找来了扫帚、拖把和抹布。他先整理了一下沙发和玻璃桌,接着清扫地板。在跟小蚕同居期间,老马已经熟稔掌握了做家庭卫生的全套技术,而且特别会擦地板,每次总是把地板擦得一尘不染,亮得能照出人影。他决定今天也要把牛惠客厅的地板好好地擦擦。扫过之后,他用湿拖把仔细地拖了一遍,然后便用干抹布反复地擦,有点儿像街头的妇女擦皮鞋。他双膝跪在地上,头长长地伸着,一边擦一边点头,仿佛一头正在耕田的牛。
他正擦得起劲时,牛惠身穿睡衣从卧室出来了。她看见老马后不禁大吃一惊。你跪在地上干什么?牛惠奇怪地问。老马扬起头说,我在擦地板呢!牛惠的眼睛闪了一下,她发现老马的额头上已大汗淋漓。你变勤快了!牛惠笑着说。老马也对牛惠笑了一下,然后继续埋头擦地板。牛惠去了一趟卫生间。从卫生间出来后,牛惠说她昨晚也喝醉了,头到现在还是昏沉沉的。老马说,那你再去睡会儿吧!今天是星期六,反正不用上班。牛惠说,那我就再去睡会儿。她说着又进了卧室。老马擦好地板送拖把去卫生间时,看见盆子里有几件没洗的衣服,提起来一看竟是牛惠昨晚换下的裤头和胸罩。他决定亲自给她洗一下。和小蚕同居的时候,老马经常给她洗裤头和胸罩,他知道用什么洗涤剂,知道怎么搓,知道怎么拧水。老马这是第一次给牛惠洗裤头和胸罩,而他给小蚕已经洗了无数次了。老马把牛惠的裤头和乳罩洗得特别仔细,搓过之后用清水过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慢慢拧水。最后,他还把它们拿出去小心翼翼地晾在了阳台上。阳台上阳光明媚,老马把裤头和胸罩挂到衣架上之后抬头看了一会儿,发现它们像几只怪鸟。
八点差五分的时候,老马走进了厨房,他想去准备一下早点。柜台上放着一个豆浆机,老马一进去就看见了。他接着还在离豆浆机不远的地方发现了一碗浸泡着的黄豆。老马想可以打豆浆了。他立即把泡好的黄豆倒进了豆浆机里,然后就接上了电源。老马以前是不会使用豆浆机的,每天早晨都是牛惠把打好的豆浆端到他的手上。老马打豆浆是跟小蚕同居以后才开始学的,学会后每天都打豆浆给小蚕喝。想到这里,老马心里顿时对牛惠生出一丝歉意。豆浆打好之后,老马开始寻找苹果。牛惠把苹果放在厨房的食品柜里,他很快就找到了。洗苹果的时候,老马陡然又想到了小蚕,小蚕也喜欢吃苹果,但她不愿意吃整的,总是把苹果切成一些小片,然后用牙签挑着吃。老马曾问她,为什么要切成片状吃?小蚕说,片状的好吃一些。他起初还不相信,后来经过比较,果然发现切片吃与整个吃味道不一样。
老马把苹果洗好了,他想他今天也要让牛惠尝一尝苹果片的味道。他找来一把水果刀,开始将苹果切成片,切好后将它们整整齐齐地摆在一只盘子里。摆好之后,老马去餐厅找来了一把牙签,又将牙签一一插进苹果片。
八点一刻的样子,牛惠从卧室里开门出来了。她看见老马在厨房里,就问,你在厨房里干什么?老马自豪地说,我在为你准备早餐呢。他一边回答一边将豆浆和苹果往餐厅里端。
牛惠去卫生间洗漱。进去不久,牛惠在卫生间里着急地问,喂,我昨晚换下的衣服怎么不见了,你看见了吗?老马骄傲地说,噢,我给你洗啦!牛惠吃惊地说,给我洗了,你?老马扩大嗓门说,是的,已晒在阳台上了呢。牛惠马上跑到阳台上去看,看后说,你真是变勤快了!
老马把豆浆和苹果片在餐桌上摆好,牛惠从卫生间来到了餐厅。一看见豆浆和苹果,牛惠立刻就傻了眼。她在餐厅门口站了好半天,然后用激动的声音说,哎呀,你怎么会变得这么勤快!老马听了喜不自禁,连忙给牛惠招手说,快过来喝豆浆吧,再不喝就凉了!
牛惠喝完一杯豆浆,正在用纸巾擦嘴,老马用牙签挑起一片苹果送到了她的嘴前。把嘴张开,老马说。牛惠一怔问,你要干什么?老马说,我喂你吃苹果片。牛惠把嘴往旁边一摆说,我自己吃!她说着就伸出了一只手。老马说,不,我亲自喂你吃!牛惠红着脸正要说什么,老马冷不防就把那片苹果喂进了牛惠的嘴里。牛惠嚼苹果片的时候,老马用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的嘴问,苹果片好吃吗?牛惠笑着点头说,嗯,好吃!老马又问,与整个吃有什么不同?牛惠想了一会儿说,更脆一些。牛惠话音未落,老马又放了一片在她嘴里。4
吃过早餐,老马和牛惠出门了。老马说他要带牛惠去逛新世纪百货,逛完后再带她去太子轩吃海鲜,然后再带她去亚洲电影城看电影。牛惠开始说不去。老马说,你不去我给你下跪。牛惠说下跪也不去。老马就说,那我打自己的耳光。他这么一说,牛惠就乖乖地答应去了。新世纪百货是武汉最高档的购物场所,老马过去经常陪小蚕到这里来买名牌服装。但牛惠从没来过,她每个月只有两千多块钱,逛不起这里。她平时主要逛群光广场。进入一楼大厅后,牛惠停下来,四处打量了一会儿说,真是豪华啊!老马走过去挽住她说,我们上楼吧,那里专卖女士服装。
他们是乘坐电梯上楼的,开电梯的小姐打扮得像新娘子,还戴着白色手套。客人一进去,电梯小姐就把手向上一抬说,电梯上行。牛惠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景,感到很新鲜,两眼看着电梯小姐一眨不眨。走出电梯时,老马说,你看得人家脸都红了!牛惠不好意思地说,我这是陈奂生上城啊!
老马一到三楼就领着牛惠直奔声雨竹专柜。其实他真正要去的不是声雨竹,而是哥弟专柜。老马记得,哥弟就在声雨竹隔壁。小蚕一直喜欢穿声雨竹品牌的服装,老马曾经陪她多次光顾声雨竹。有一次小蚕去试衣的时候,老马闲得无聊就到隔壁的哥弟逛了一下。小蚕试好衣服出来,老马对她说,旁边的哥弟服装好像也不错。小蚕说,哥弟适合中年妇女穿。小蚕这么一说,老马当时就想到了牛惠,从此就把哥弟记在心里了。
经过声雨竹时,老马突然停了脚步,眼睛不由自主地朝专柜里看了一下。半年前,他曾经在这里给小蚕买过一件三千多元的风衣。试衣之前,老马觉得有点儿贵,当小蚕穿上它张开双臂在他面前旋转的时候,他就觉得不贵了。
进入哥弟专柜后,老马拍着牛惠的肩说,你自己挑吧,看上哪件我给你买哪件。牛惠说,你对我这么大方?老马说,对你不大方还对谁大方?牛惠就去挑选。其实每一款都不错,但牛惠却挑了半天也没试一件。老马说,怎么,一件都看不中?牛惠说,不是,主要是太贵了,最便宜的都两千多呢。老马说,不要考虑钱,只要你喜欢,再贵我也给你买!
卖衣服的小姐听老马这么说,眼睛立即亮了一下。她热情地问老马,先生,你想给你太太买一件什么价位的衣服?小姐的话一出口,牛惠猛地摆过头来看了她一眼。老马赶紧去看牛惠,发现她的脸一下子红得像打了胭脂。老马想了一下问小姐,有四千多的吗?小姐马上说,有,我们刚上市了一款风衣,打折价四千五,正好适合你太太穿。老马趁机说,太好了,快拿来让我太太试一下。小姐很快把风衣拿来了,看样子果然不同凡响,无论是样式还是色彩都很高雅。老马给牛惠招一下手说,快来试试。牛惠站在那里不动,愣愣地看着老马说,还真买呀?老马说,当然,只要你喜欢我就买。老马边说边上去拉过牛惠,逼着她试。牛惠在那位小姐的帮助下很快穿上了那件风衣,老马一看就惊叫一声,啊!太美了!
老马立刻付了钱。他对牛惠说,别脱下来,就穿着它去吃饭和看电影。牛惠犹豫了一会儿,就依了老马没脱,把原先的那件外套放在手袋里拎着。
从新世纪百货出来,一路上都有艳羡的目光打量牛惠,牛惠在欣喜的同时稍微感到有点儿不自然。她小声对老马说,我今天的回头率好高啊!老马说,你穿这件风衣的确漂亮!牛惠说,就是太贵了,四千多呢!老马说,不贵,我正想给你买件四千多的衣服呢。牛惠一怔说,为什么非要买四千多的?老马没回答,脸却突然红了。
中午十二点,老马带着牛惠到了太子轩。老马一进门就对领班说,我要巴黎厅。巴黎厅不大,但很雅致,最低消费八百元,老马曾经和小蚕来这里吃过两次。有一次吃爬虾,小蚕吃了一盘还想吃,老马就又为她要了一盘。可是领班说,对不起,巴黎厅已经有人了。老马怔了一会儿问,还有与巴黎厅差不多的厅吗?领班说,差不多档次的没有了,现在只剩下一个纽约厅,最低消费一千二。老马说,好,我们就要这个纽约厅。牛惠这时用手肘碰了一下老马说,换个便宜的吧,一千二太奢侈了,再说我们两个人也吃不了呀!老马说,吃多少算多少吧,我还从来没请你上过一回像样的餐馆昵,今天一定要让你好好地饱一次口福!
纽约厅的确比巴黎厅豪华。牛惠进门后指着头上的一盏吊灯对老马说,这灯真好看!正在一旁泡茶的服务生说,听我们领班说,这盏灯一万多块。牛惠说,难怪呢!服务生上了茶后,拿出菜谱让老马点菜,老马一挥手说,你就按一千二安排吧,尽量多来点儿海鲜。服务生高兴地说,好嘞!
菜很快一道接一道地上来了,全是山珍海味,大都是牛惠没吃过的,有的她连名字都没听说过。老马见多识广,来一个菜就给牛惠介绍一个。一会儿说这是鹅掌,一会儿说那是鲍鱼羹,一会儿又说这是鱼翅燕窝。牛惠一边吃一边扭头对老马笑。老马看着牛惠笑,心里美滋滋的。
大约上了七八道菜,服务生对老马说,先生,你的菜上齐了。老马眼睛一愣说,怎么没见上爬虾?服务生说,没给你们安排爬虾。老马问,为什么不安排爬虾呢?服务生说,你让我们为你安排,没强调要爬虾呀。老马想了一下说,那就再加个爬虾吧,我另外加钱。老马话刚说完,牛惠拦住说,别加菜了,我实在吃不下了。老马说,可你没吃爬虾啊!牛惠不解地问,为什么非要吃爬虾呢?老马迟疑了一下说,爬虾好吃!服务生很快把爬虾加上来了,老马亲手剥好放到牛惠面前。好吃吗?老马盯着牛惠的嘴问。真香!牛惠一边回答一边用纸巾擦口水。
午餐前后吃了两个多小时,他们到达亚洲电影城已是下午三点了。这里有二十多个放映厅,每个厅的名字取得都很有诗意,比如金太阳、蓝月亮、绿珊瑚。老马从中选择了红草莓,也许是观众怕酸的缘故吧,进这个厅看电影的人很少,有一次老马和小蚕来看李安的《色戒》,整个厅里居然只有十几个观众,因为人少坐得散,小蚕看到激动处就把手伸到老马身上毫无顾忌地游走。走到红草莓门口时,牛惠突然问,你怎么选这个厅?老马说,这个厅人少。
这天红草莓的观众更少,老马和牛惠进去时还不到十个人。开映之前,牛惠问老马,我俩有多少年没进过电影院了?老马想了想说,快二十年了吧。电影很快开始放了,是范冰冰主演的《苹果》。导演很大胆,床上戏差不多展示了全过程,还不断地推出细节特写。牛惠看得脸红心跳,嘟哝说,怎么都是做这种事?老马这时伸出一只手,在牛惠的一只手上拍了拍说,别说话,认真看!老马拍牛惠的手时,牛惠的手没有躲开,老马于是就把牛惠的那只手捉住了。他捉得很紧,像捉一条鱼似的,生怕它跑了。刚捉到的时候,牛惠的那只手是冰凉的,过了一会儿就热了,后来手心里还出了一层汗。看罢电影出来时,牛惠对老马怪笑一下说,难怪你要找一个人少的厅呢!
5
这天的晚饭是牛惠亲自在家里做的。晚饭做得很晚,吃得也慢,等他们放下碗筷时,时间已是夜里十点钟了。牛惠先看看墙上的挂钟,然后认真地对老马说,你该走了!老马也认真地对牛惠说,我不走了!牛惠问,为什么?老马说,我要回来跟你复婚!牛惠一怔,瞪大眼睛说,这种玩笑不是随便开的。老马直直地看着牛惠说,不是开玩笑,我已经决定了!
牛惠突然把头低下去了。许久之后,她抬起头来,望着老马说,你不应该作出这样的决定。老马问,为什么?牛惠说,好马不吃回头草。老马沉吟了片刻说,我本来就不是一匹好马。
过了一会儿,牛惠说,我有点儿累,想休息了。她说着就进了卧室。进门时,她顺手把门关了一下,但没有关严,还留了指头粗一条缝。老马看着那条缝,心里顿时充满了无限的想象。后来,老马走到卧室门前,透过那条缝问,牛惠,我今晚睡哪里?牛惠没说话,卧室内无比寂静。过了片刻,老马又透过门缝说,牛惠你说话呀,你要不说话,我就进来跟你睡了!牛惠还是没说话。老马顿时喜疯了,手一伸就推门进了卧室。
牛惠还没睡下去,她半躺在床上,手里拿着一件什么东西在看。开始,老马以为她看的是一本杂志,走近才发现是一张放大的照片。但老马没看清照片上是谁,他刚走过去,牛惠就把照片藏到了背后。谁的照片?老马问。牛惠不回答,直直地注视着老马。老马顿时急了,朝牛惠冷不防扑过去,一把抢过了照片。拿过照片一看,原来竟然是以前放在客厅空调上的那张合影,英俊的老马和漂亮的牛惠肩并肩头挨头,脸笑得像花儿一样。老马惊喜万分,双手一张就像老鹰扑小鸡似的朝牛惠扑了过去。
老马和牛惠先拥抱了一会儿,然后就开始做爱。他们俩差不多有两年时间没做过了,双方都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新鲜感。接近高潮的时候,老马突然停下来。牛惠问,你怎么啦?老马说,我们换一种姿势吧。他帮牛惠翻了个身,让她把屁股对着自己。老马再进入时,从不叫床的牛惠突然叫了起来,叫得像一只春猫。平静下来后,牛惠摆过头来含情脉脉地问,你是跟谁学的?老马没说小蚕,他说是他一次去美国讲学时从电视上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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