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迷上了文学写作,念书时无心功课,每日里构思文章和诗篇,作业功课都是得过且过。17岁那年的中考,不出意外的名落孙山。在家里闲待了几个月之后,我和父亲讲不愿再念书,想去林场干活赚钱。父亲并没有阻拦,而是找了人托了关系将我送到了山场。临走时,父亲说:“不读书将来要吃苦滴,受不了的话给我回来好好念书。”
我没有把父亲的话听进耳朵里,而是下决心要在山场呆下去。准备利用在山场干活的时候体验生活,将来靠着写作圆了作家梦。
山场远离林场家属区,在林场的施业区里面,山场都是林场根据冬季采伐计划在冬运之前划定的临时作业场所,主要是为了方便就近集纳木材,同时还承担着容留山场作业人员临时休息、生活的社会功能。
山场的宿舍和办公室一般都安设在林场施业区深处,也就是林深之处。因为是临时架设,很多材料都是就地取材。用松木杆搭起框架、上面覆盖上棉布帐篷或者厚塑料布。里面用林场运来的红砖砌上一道长长的火龙,取暖的炉子可以用红砖砌成,也可以汽油桶切割改造而成。相比较来讲,汽油桶改造的炉子更受欢迎,因为它的散热性好,在旁边烤棉鞋棉袜和衣服干的更快。宿舍里有个可以供十几个人休息的大通铺,赶上下雪或者生产任务紧的时候有些职工就干脆住在山上,这样可以节省体力,免去来回奔波之苦。也能延长山场作业时间,提早完成采伐集采任务。没事的时候,还可以喝点酒,林场也会定期的给山场送些米面肉蛋,改善生活。
山场的夜里很不安全,林子里的野兽很多都会出来觅食。夜里经常能听到帐篷外传来狼嚎,还有猞猁也会时不时的钻到厨房里找吃的。不过它们始终不肯与人类碰面,最常见到的是那些每日里林间奔跑的狍子和马鹿。
很多人认为狍子智商很低,所以叫它傻狍子。其实狍子并不傻,如果它傻的话是肯定没办法在野外生存下来的。从前,听邻居姜叔讲,狍子的听觉、视觉和嗅觉都是相当灵敏的。同时,狍子的疑心也很大。姜叔打过几次狍子,后来就不打了。原因是狍子太机敏,据姜叔讲,如果想隐藏起来打狍子的伏击,需要在雪地里一动不动地趴几个小时,等待狍子从坡顶经过。如果连续爬几座山坡、岗岭去追寻猎物的话,就不能再去打狍子。因为冬天的时候人走路多了的话头就会出汗,热汗与冷空气一接触就会冒出白气。如果猎人在潜伏地时候呼吸的声音大了或者头部和口鼻因为捂不严冒出白气,狍子远远的看见就会另寻他路逃走。这个经验,没有二十年以上的打猎经验是绝对不会知晓的。
狍子其实也有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好奇心极大。狍子如果在什么地方受惊之后,会转身逃跑。因为狍子的速度极快,上山下坡如履平地,这个时候想要举枪打它的话是根本没有机会的。但是如果它没有受到太大的惊吓,有时候会掉过头来到受惊的地方看看是怎么回事。姜叔跟我说过,狍子在路过坡顶的时候,往往会放慢脚步或者回头逡巡张望片刻,这个时候如果碰上有经验的老猎人伏击,那么狍子就难逃一死了。这也是为什么有经验的老猎人多半都会忍受寒冷与饥饿在坡顶附近或垭口伏击的原因了。
狍子属于素食主义者,一生只吃青草或者树叶,因此肉味鲜美。过去在林区或者农场,逢年过节的时候以能吃到一盘狍子肉为幸事。那时候人们没有什么野生动植物保护意识,经常会上山打些野味来解馋。用枪打狍子是猎人的本事,有些没有枪的也会下些套子来猎捕,森林里的老虎和豹子等猛兽也会经常捕猎狍子。猎到狍子后吃不完老虎会把狍子藏起来,如果在别的地方抓到吃的,老虎就不会再回来吃剩下的。这样一来,有些常年上山的人,有时候就有运气会捡到老虎吃剩下的狍子,拿回家一饱口福。
我上山场干活的那年,也有幸吃到了一次狍子肉。而且,还是一整只狍子。林场有个叫周年福的老炮腿子(我们都叫他老周叔),每年都会上山场。不过老周叔不参加山场的集采作业,他在山场做后勤,也就是没事帮着做个饭烧个炉子什么的。老周叔没结过婚,至少在林场的这些年他是没有家小的。从前北大荒的人很杂,每个人背后都有着这样那样的故事。如果当事人不说,也多半没有人会去问。老周叔在林场的那些年夏天种点自留地、冬天就上山场做后勤,晃晃悠悠的就活成了一把年纪的老人了。
老周叔在山场没事的时候会去林子里下个兔子套、布个野鸡网子什么的,隔三差五地去遛一下,也经常的会有些收获。山场刚开始冬运作业不久的一天,老周叔忙完了手里的活之后又去山林子里遛套子去了。我跟着采伐小队去伐木头,因为我的个头小、年龄也不够,小队长汲风安排我给伐倒的原木打枝丫。那时候林场的木材资源还是很好的,尤其是我去的这个林场是从旁边的大林业局划过来的。其实这个林场划过来的时候已经采伐了好多年,资源情况已经一般了,只不过这个林场对我们这种小林业局来说就相当不错了。划过来的第二年,林业局组织好几个其他林场的职工去集中采伐。也因为这个林场的划转,那年我们林业局的木材生产任务早早的就完成了。
给原木打枝丫也不是个轻快活,要用磨的飞快的长柄斧头将枝丫连根从原木上砍下,然后把枝丫集中起来丢到一边。这个活要求不能使蛮力、要会使巧劲,抡斧子砍枝丫的时候不能用力过猛,要一下一下地借力连砍。如果使劲过大,很快就会累的喘不过气来,还容易对自己造成伤害。采伐的时候虽然不按计件来,但是负责打枝丫的一定要跟上采伐工的节奏,不能耽误后面抬原木集材人的工作。有时候,油锯手伐倒的木头多了的时候,打枝丫的速度也必须加快,一会就累的满头大汗,浑身湿透,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后背上的汗消了后又会将棉服冻硬,穿在身上非常的不舒服。可是没有衣服可换,只好继续穿着,等到晚上回到山场宿舍才能换下来在炉子边烤干。
干完活已经是下午三点半钟了,天色开始慢慢地暗下来。小队长汲风领着我们从采伐点往山场走,回到宿舍时天已经黑透了。我把被汗浸透的大衣和棉裤棉鞋都脱了下来,放在炉子边上烤起来。不一会小队长汲风来了,说今天老周叔去遛套子捡了一只狍子,今晚大家有口福了。大伙一听高兴坏了,我问汲风怎么能捡到一只狍子呢?汲风说这只狍子身上有伤,可能是被什么野物咬了后逃走了,在林子里冻死之后被老周叔捡到的。
晚上六点钟老周叔通知开饭了,我们来到食堂的时候,桌子上已经摆了几样菜。有白菜炒肉、老黄瓜咸菜、酸菜炖猪肉粉条子和油滋啦炖豆腐。狍子肉在锅里已经煮好,老周叔正在用大铁盆子往外盛。等到我们把碗筷和白酒摆上桌子倒好了的时候,狍子肉也端上来了。
汲风问老周叔,你怎么煮了这么长时间?老周叔说:‘我煮的时间并不长,这狍子肉不抗煮,冷水下锅,开锅几分钟以后就得赶紧捞出来,时间一长肉就老了。’汲风又问:“怎么没有狍子头?”老周叔说:“狍子头大伙就别惦记了,我给冻上了,哪天晚上我睡不着就下酒吃了。”汲风看了看老周叔,没说什么!
山场有老周叔在大伙经常有野味吃,老周叔的人缘也因此极好。大家伙都争着给他拿东西,像白酒和烟丝什么的老周叔从来都不用花钱买。
举杯喝了一口之后,大伙就开始拿着狍子肉开始吃了起来,蘸料只有一碟子掺了韭菜花的咸盐水。我之前在山场吃了一次野猪肉,可能是那次没做好的缘故,吃起来觉得野猪肉味道有点腥,还有点柴,吃了一点就没有吃。这次吃狍子肉本来也不想吃的,可老周叔从盆子里选了两块肉给我,一个劲地劝我尝尝,我不好意思拒绝就吃了两口。没想到新鲜的狍子肉用水一煮真是好吃极了,有弹性、有韧劲,大块吃起来,满口鲜香,跟上次吃的野猪肉完全是两码事。
喝了一会酒之后,老周叔又跑到厨房里从灶膛里扒出了一铁簸箕烧的正旺的火炭,上面加上了个铁网子。老周叔把半盆子切好的狍子肉块倒在了铁网子上烤了起来,一边烤还一边往上刷油和辣椒水。看到还有烤肉大伙都开心极了,一边喝酒聊天一边用眼睛看着铁网子上烤的滋滋冒油的狍子肉。当肉烤好以后,大伙又是一顿臭喝猛吃,直到把狍子肉吃的几乎见了底,才开始吃别的菜。
我正吃烤肉的时候老周叔坐到了我的身边,他把手里的两块肉给我,悄声地说:“蘸点咸盐水吃,可棒了。”说着又往汲风手里塞了一块。汲风蘸着盐水三两下就吃了,还用眼神示意我赶紧吃。事后我才知道老周叔给我俩的是生狍子肝和腰子,据说有明目的功效。
我酒量不行,吃狍子肉的时候被大伙劝着喝了不少酒,脑袋晕乎了一天。因为大伙喝的都不少,小队长汲风怕出事,给我们放了一天假。这一天我们小队的人几乎都是在大通铺上度过的。
我在山场一共干了一个半月的活,离春节还有一个月的时候我就离开山场回家了。在山场干活期间,老周叔跟我聊了几次,劝我早点回去上学。我也是真正感觉到自己不能在这里出一辈子大力,应该好好的回去学习。
于是我离开了山场、离开了老周叔和小队长汲风、离开了采伐小队回了家。过完年后,父亲又托人找关系给我送到学校上了复读班。此后我开始真正的努力学习,后来考上了高中、念了大学,去了一个离家乡几千里地的大城市,在那里成家立业,成了城里人。
多年以来,我经常会想起山场那顿狍子宴,想起老周叔。我得感谢老周叔,如果不是遇上老周叔,少年的倔强可能真的会让我在那里一直工作下去。如果没有老周叔,我的人生可能是另外一个不同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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