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伴知道我爱吃牛肉,买了回来,问我是蒸包子还是包饺子?我毫不犹豫地回答:蒸包子!
态度如此坚定,是因为我有一种牛肉馅包子情结。
七十年代末,我被文化馆创作组朱振岳与孙柏昌二位老师抽到交河搞创作。一个满头高粱花子、土头灰脸的庄稼小子来到县城,仿佛刘姥姥进了荣国府,处处显得格格不入。以吃饭来说吧。当时,文化馆人数最多的是群艺组,一个曲艺队就有十几口子人,为此专门设了伙房。创作组的我与史学平在里面搭伙。有时候伙房“改善生活”,人多,包饺子不可能,顶多就是蒸包子。黑面的包子,个头很小,五分钱一个。说是肉包子,吃完了也吃不出肉与菜的区别。我刚刚从农村来,正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年龄,这样的包子,一顿吃十个也不见得够。但是,我每次只买三个。一是怕花钱,二是怕人笑话。史学平每顿吃五六个,曲艺队的曹连生就开玩笑:“看你这饭量,一点也不像文人。你看看人家李洪勉,比你吃得少一半。”我觉得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我吃得少因为是文人吗?还不是穷闹的?心酸的同时,还未免有点得意,说我像个文人,毕竟离文人近了一步,离庄稼汉又远了一步。要知道,当时的我,可是拼了命地要逃离庄稼地的。只是赢得了文人的名声,半夜里咕噜咕噜叫的肚子却不给做主,幸亏没人听得见,否则,多给“文人”打脸?
1979年的元宵节,因为给全县民间文艺调演帮忙,没有回家过节。但是,厨师回家了,伙房停火,一下子没了饭门。文化馆往西不远处,挨着新华书店有家饭店,叫第二饭店。店面不大,顾客也不多,大多时候都冷冷清清的。即便这样,我也轻易不敢入内。今天实在没法子,只得进去,先填饱肚子再说。
进了门,里面没有一个吃饭的,几个女服务员打着毛衣在聊天。我上前怯生生地问了句:“请问有什么吃的?”
“牛肉馅包子!”四十多岁的女服务员眼皮也不撩,气哼哼地答道。
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哪儿得罪了她,愈加的怯与惧,仍然大着胆子问:“多少钱一个?”
女服务员终于翻着白眼夹了我一眼:“八分。”
我暗自按了按瘪瘪的口袋:“要不,来三个?”
女服务员仿佛被我土里土气的憨样儿逗笑了:“你问谁呢?”
我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犹豫了一下,似乎终于下了决心,以一种豁出去的口气说:“那就来五个!”
“四毛!”在女服务员督促的目光中,我将三张“毛(角)票”与一枚五分,两枚二分,一枚一分的“钢镚子”排在她的面前。
她收起钱,从盖着棉被的簸箩里拾了五个包子,端在我的面前。
包子是提前蒸好的,稍微有点余温。说是二两一个,估计是把馅也算进去了。面皮是那种不去麸子的麦子面,黑黑的;馅里面肉倒是不少,已经抱丸了。那时候牛肉不值钱,比猪肉要便宜不少。只是包子皮很厚,咬一口俨然“此地离馅四十里”的意思。皮不薄,馅自然不大,小小的一团,仿佛窝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流浪汉。但味道还不错,因为在一个常年见不到肉的庄稼小子看来,吃这个,已经是神仙般的奢侈了。当时的感觉,就一个字:香!两个字:真香!
说来你也许不信,此后的几十年,我吃过各种各样馅料的包子,比如猪肉馅、羊肉馅、三鲜馅等等,唯独没有吃过牛肉馅,一次都没有。绝对不是吃不起,也不是吃不到,随便到那个小饭馆,只要你点,他就会给你做。但我就是一次也没点过,自然也就没吃过。为什么?不知道,但绝对不是矫情。
相隔四十多年,终于又吃上了牛肉馅包子。老伴蒸的包子,牛肉佐以芹菜,薄皮大馅,咬一口,肉汁爆浆,唇齿留香。此时再用多余的语言来形容它,对它就是一种辜负。就是一种感觉:品出了当年的温馨,虽然还有那么一点点酸涩。
2022,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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