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杂汤最好喝的时刻是有预兆的。当你裹上高领毛衣,情不自禁的想把下巴一缩再缩,直埋进衣领里,这时候,捧一碗热腾腾的羊杂汤喝下,立时可以抚平身上每一粒因寒冷而簇起的鸡皮疙瘩。
△新出炉的大饼麦香浓郁,浸透在乳白香醇的羊汤里,鲜美异常。/SDNEWS
小时候,天一凉,我跟老爸就会默契的撺掇全家去喝羊杂汤。我的“定番”是大碗羊杂多加羊肠,还要撒满一层翠绿的香菜。羊杂汤端上桌,先争分夺秒把刚出炉的大饼趁热掰成小块泡进汤中,再拿一个炉子上烘烤的干辣椒,揉碎扔到碗里,等到辣椒因吸饱汤汁而舒展,饼也刚好泡的酥软适中。
吹着热气呼噜噜吃完羊杂和饼,最后再添碗清汤收尾,摸着溜儿圆的肚皮走回家,一路都不觉得冷。
后来到了北京,依然热衷于喝羊杂汤驱寒——连锁店里的加料粉丝版、真馆子里加麻酱的底汤混浊版,还有内蒙羊杂汤、宁夏羊杂汤,绿色、灰色、黄色……你永远无法预判,遇到的下一碗羊杂汤会是个什么样子。
羊杂出在羊身上,虽然各处羊杂汤招式不同,但一般来说,羊杂汤繁荣的地区都跟羊肉产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羊肉受地域和品种影响极大,从南到北,羊肉风味各不相同,羊杂汤更是地域特色的生动呈现。
爱吃羊肉的人,最终都会投入羊杂的怀抱。羊肚脆韧、羊肝细腻、羊血嫩爽、羊肺软弹、羊肠油润,在羊杂汤里,你会发现吃羊的精髓。
中国人吃羊的历史悠久,羊是老祖宗最早开始狩猎和驯养的动物之一,大江南北、塞外海滨,无处不有自己的头牌羊。但总体来说,中国有两种羊:绵羊和山羊。
早在甲骨文中就有羊字露面,不过那时没有绵羊、山羊的区分。直到春秋时期,绵羊和山羊在文字上才有所区别。
△绵羊。/LIVESWORKS
△山羊。/PXHERE
根据分布来看,山羊自古遍于南方,是南方的主要羊种;而绵羊盘踞在北,发展过程中,又以古代蒙古羊、肥尾羊、藏羊和湖羊对近代绵羊品种的形成影响较大。
蒙古羊在秦汉时也叫作白羊,主要在塞外草原上生活。先秦时期,羊肉金贵,吃羊肉是贵族的专享,直到汉代,羊肉才开始普及,做法花样也有更新,人们还开始懂得制作腌制羊肉,以延长羊肉的贮存期。
魏晋之后的南北朝时期,大量少数民族进入中原,定居华北地区。人来了,羊也跟着来了。绵羊开始进入长城以南和黄河流域,蒙古羊开始在中原地区饲养繁殖。
到了唐朝,全国羊的数量和质量都有发展和提高,人们还开始选育优良品种。
△《东京梦华录》中涉及羊肉的食物有50余种。/凤凰资讯
全民性质的羊肉狂欢发生在宋朝,羊浑身上下被宋朝人吃得明明白白。《东京梦华录》罗列北宋开封的早市饮食,有羊肚、羊肺、奶房(羊肾脏)、赤白腰子(羊睾丸),《梦粱录》和《武林旧事》写南宋饮食,除了前面说的,还有羊血、羊胘(羊胃)、煎白肠(羊双肠)和羊脏羹(羊下水做的杂烩汤)。每只宋朝的羊都死得其所。
再经过元朝、明朝统治更替,羊在全国的流动更加频繁,绵羊和山羊的养殖数量和水平均稳步上升,清朝时期养羊业不仅在北方、中原地区发达,两江地区也相当发达,产能上来了,羊肉也逐渐占领全国。
从口感上来说,绵羊肉柔软细腻,脂肪较为丰富,膻味较弱,更适合作为食羊入门款;而山羊运动量大,膻味较重,肉质更有弹性、有嚼头。现在我们买到的羊肉几乎都是绵羊肉。
虽说没有一碗相同的羊杂汤,但羊杂汤界还是流传一个通用公式:三料+三汤+三味。
-三料-
主料(又叫三红)
心、肝、肺,下锅的时候切成碎丁或薄片。
副料(又叫三白)
肠、肚、头蹄肉(架碗充数用),下锅时要切成细丝和长条。
-三汤-
原汤
一锅汤煮到底为“原汤杂碎”。
清汤
洗好的羊杂汆水、蒸熟、添水放料后续煮,叫“清汤杂碎”。
老汤
杂碎不断地往一个大锅里续,一锅汤用文火常熬不换,甚至要一锅汤传承多年,这种叫“老汤杂碎”。
-三味-
香菜末
翠绿的香菜末是羊杂汤的固定调料之一。
辣椒面
鲜红的辣椒面起到提鲜、驱寒的做用。
食盐
一般羊杂汤上桌前并不加盐,食客可自行斟酌调味。
不过,即便通用公式在手,也只是让你对羊杂汤拥有一个初步的概念,要知道,世间是没有一碗“标准”的羊杂汤的。
-山西太原-
特色食材:豆腐、粉条、老陈醋
山西羊杂汤是有流派的,曲沃、太原、大同分别代表南、中、北三路做法。山西人一般称羊杂汤为“羊杂割”,南路杂割(曲沃)讲求清水熬煮,简单调味原汁原汤,汤底呈乳白色,凸显来自食材本味的醇香;中路(太原)杂割料全,加入了葱、姜、香菜末,还有加粉条、豆腐的版本,料足而丰;北路(大同)杂割的吃法则具有浓厚的粗犷风格,大锅置火上,连汤带料,一锅烩煮。
△山西羊汤特有的工序——烫碗。/舌尖上的烟台
在太原,凡备有早餐的饭店都煮着一锅羊汤,有了羊杂割,才能在太原早餐界立足。
做一碗羊杂割,形象来说叫“烫碗”。羊杂提前煮好切好,点单后,大师傅就会把配好的粉条和羊杂抓进碗里,反复用滚开的羊汤冲泡,粉条汆软后上桌,配上一个油酥烧饼,是冬天无可取代的一份满足。
-宁夏银川-
特色食材:羊肺
宁夏的羊杂汤,从颜色上就有自己的特色,浇汤之前,碗里先铺上一层红亮的辣椒油,才是对羊杂汤的基本尊重。除此之外,羊杂汤里的肺片也大有讲究,是要灌面糊的,所以羊肺又被叫作“面肺子”。
△老银川人打小时候就知道如何洗羊肺、灌面肺。/SOHU
提前一天和好面团,醒一夜,用凉水反复的把面团揉搓出面筋,再把洗完后的面浆盛在水壶里,灌入羊肺,因为羊肺空间有限,还要对着羊肺吹气,类似给烤鸭吹气,直吹到最大。
吹完的羊肺煮熟、晒凉、切条,然后再跟羊杂一起煮。羊肺中的面团既吸收了汤的精华,融进了油脂,变得肉香满溢,又让这碗羊汤成为自带“主食”的完美搭配。
-北京-
特色食材:芝麻酱、酱豆腐汁、韭菜花
老北京管小贩所卖的“羊杂碎”和“羊杂碎汤”都叫“羊杂碎”。前者是指熟羊杂碎,一般切碎后用来夹烧饼或烙饼吃,还可以买回家当下酒菜。羊杂碎,即羊五脏:肠、肚、肝、肺、心,缺一份儿都算遗憾。
而羊杂碎汤的特点主要在汤底:一是清汤而不是奶汤;二是要浇北京人最爱的芝麻酱、酱豆腐汁和韭菜花,这个配制和涮羊肉的蘸料如出一辙,缺一不可。
-陕西榆林-
特色食材:土豆粉条、羊脑、炸土豆条、炸豆腐条
榆林人把羊杂碎的制作过程叫作“滚羊杂碎”,不说“吃羊杂碎”,而说“喝羊杂碎”。
黑话越多,越彰显了榆林羊杂汤的特别。在榆林,羊杂的做法是用羊头、心、肝、肺等加上土豆粉条烩制而成,一个“烩”字带出了榆林羊杂汤的精髓。有些良心店家还会在汤中加入羊脑提味,最佳配比标准是三副羊杂碎配一颗脑。
辅料炸土豆条与炸豆腐条一定要用羊油炸,就连调味的辣椒都需要用羊油炸过增香,诚意十足。炸豆腐条要与原汤一起提前下锅,一锅羊杂碎出锅之前是最神圣的时刻——炸土豆条、生葱、生香菜轮番趁热撒入,如此流程下来才算礼成。
羊杂汤是没有“标准”的食物。那么,食物应该有所标准吗?就像大卫·张在《美食不美》里所言:正宗不是评判食物的唯一标准。
我很庆幸,羊杂汤没有特定的产地限制,没有严格的流程工序,没有所谓的“最正宗”。我一直相信,那些没有标准化的食物,更容易带给食客味蕾上的惊喜。食物在流转变化中裹挟各地的风土人情,承载不同的历史文化。当食物和人并肩而立,才是最有趣的滋味。
世界那么大,我还想多喝几碗羊杂汤,尤其在这个翘首等待供暖的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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