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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华北晚秋,收大白菜的季节,农民一车一车往家拉。粗犷的农妇做菜,拎出一棵来,三下五除二,“嚓嚓嚓”,就剥扔掉了三分之二,单剩下白嫩多汁的菜心。
不过那是年轻人的做派,早年的人,像我娘和我奶奶,什么也不肯轻易丢弃,怕糟蹋东西,也怕折了福气。即如一棵白菜吧,也要珍惜,从里到外,变尽花样做着吃。
记得当初刚成家,脑子里一边放我娘当初做菜的慢镜头,一边慢慢把大白菜洗净、剥开,切下菜头放一边,不用;把剩下的白菜帮切成像眼块儿——这时候我才知道叫像眼块,那时看多了数学老师讲课,光知道这叫菱形。细盐腌上半个时辰,挤出菜水,炸辣椒油,往里一倒,“ 啦”有声,再倒上一点香醋,酸、辣、咸、鲜,四味俱全,端上桌去,和先生举杯邀明月;酒有微醺,再把菜头的嫩叶切丝,肉切丝,坐锅,放底油,花椒大料葱姜蒜煸香,肉丝翻炒断生,嫩叶下锅,酱油、盐,将出锅点一两滴——千万不要多——香醋,就是一盘怪好吃的热炒菜丝,用来下面,顶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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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两道菜,奠定了我在家里的美食家地位。
我奶奶在世的时候,每年收大白菜时,都会掉下许多散落的叶子,她收拾起来,洗干净,控水,晒干,层层叠叠收起来。
要过年了,我奶奶就把这些干菜拾掇出来,洗净、泡发、剁碎,加上葱花、姜末儿、食盐和一点点肉,拌成馅包饺子吃,放进粉条和冻豆腐,比鲜白菜柔韧,有咬头,倒更好吃。春天青黄不接,家里的大白菜已经消耗殆尽,干菜大显身手的时候就到了,泡发,辣椒干炒,又香又韧,能顶好一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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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冬天,就有老太太蹬着三轮车,走街串巷地吆喝:“酸白菜——”我娘听见了,就说,“甭买那个,我给你们做!”她从窖藏白菜里挑出几棵不那么瓷实的,一劈两半儿,把水加花椒大料烧开,放入大白菜,再把热汤和白菜一股脑倒进小菜缸里,小菜缸必须刷洗干净,没有星点油腻,否则菜易坏。盖好盖子,放在阴凉通风的地方,三五天就好了。我娘说这叫“糟黄菜”,很有道理。糟好的白菜黄中透亮,味酸醒口,确是“黄”菜。其实能糟的不光是大白菜,春不老、萝卜缨都可以。糟好的黄菜用来油泼凉拌,放辣椒油,是可口的下酒菜;炒肉片,就是有名的“酸菜肉”,用来下饭;或是黄菜切丝,肉切丝,先把肉炒得焦香,再放入酸白菜,炒好后起锅,再煮面条,做面卤,就是我们家的酸菜肉丝面!除此之外,若是病了,嘴巴淡淡的,大鱼大肉又不想吃,就做一碗酸菜丝疙瘩汤。汤清如奶,疙瘩小如米粒,上面漂浮细细的酸菜丝,几滴黄亮的香油,就是一碗暖胃赶寒的清淡饭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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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棵大白菜,吃了四十多年,到现在仍在吃。我对生活的要求不高,闲来无事,无所用心,面前一盘白菜丝,一碟小咸菜,一碗白米粥,一口口吃将来。这日子,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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