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实是一群奇特的汉族人——男人统一身穿“唐装”,女人从老到幼全都穿彩绣围裙,喜欢用大脚黑色裤配上绣花鞋,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群从古代穿越而来的汉族人。他们的主要生活地,是在广西西北部的田林、西林和隆林境内的高山林地。当地的少数民族称他们为“高山汉”,而他们则谦卑地自称是“迁徙来的客人”。那么,高山汉们的祖先究竟是谁,他们从何而来?又在固守着怎样的文化脉络,抑或传承着怎样古老的绝技呢?
事实上,高山汉的先辈们在历史上曾经叱咤风云——他们跟随明末清初的农民起义领袖李自成一同浴血疆场……在硝烟散尽之后,这些幸存的战士为了寻找生机,便冒死辗转来到桂西北地区的高寒山地。在这片曾经苦寒荒凉的土地上,战士们等来了从四川、湖南、湖北、江西等地跋涉而来的家眷,重新开始了血脉的延续。
而第二批高山汉移民的到来,却等到了数十年之后。那是在清康熙年间,三藩之乱后,吴三桂兵败,他的余部突破重围,退隐来到桂西的山地,融入到了高山汉的发展繁衍中。随后,在历经乾隆、嘉庆、道光直到民国等各个时期,连绵不断地有来自云南、贵州、四川、湖南的汉人为了躲避战乱,先后迁来这里,最终才构成了今天的高山汉族群。
面对世居在桂西北的土著民族(主要为壮族和瑶族),初来乍到的高山汉人谦卑地称自己为“客人”,意思是“旅居他乡之人”。而当地的壮族则称呼高山汉为“布哈”、“布那”或者“坟巴”。在壮语的语义中,这些称呼很鲜明地描述了高山汉的一些特点,比如“布那”的意思是“穿得很轻淡的人”,具体是说高山汉的衣服颜色不像土著民族那般深黑厚重。
另外“布那”可以理解为“水獭”,是指高山汉有着酷爱吃鱼的饮食习俗;而“坟巴”则包含了更丰富的信息——意思是说这些从外乡迁到山上的神奇汉人,操着宏亮干脆的西南官话,个性彪悍刚劲,而且铮铮铁骨。
时至今日,高山汉的后代已经和当地的土著民族融洽地生活在一起了。但是,当年先辈为了将根基扎入这片陌生的土地,在融合的过程中其实也经历了不少磨砺和考验。据史料记载,在民国以前,高山汉日常烧火用的三脚炉是不能直接安放在地面上的,只能用火铺隔起来使用。
原因在于,如果让代表着生息的火炉安稳落地,就意寓着“落地生根”,要永久定居在此的意思,一旦被当地土著发现,寨主就会纠集族人前来问罪。而把火炉安在火铺上,就表达的是一种“寄住”之意,表示不会永久定,随时都要迁走。另外,高山汉在日常生活中也须要出入侧门,不能打开甚至出入大门,表示自己是寄居的身份……那时候的他们,是希望用谦卑的姿态使得本地土著可以接纳他们。
经过数百年的磨合之后,尽管高山汉已经成为桂西北民族中的重要一员,但在他们内心,仍然竖立着以汉文化为中心的精神领地,很多古老的汉族文化精髓,在高山汉中全都得以坚守和传承。
时至今日,高山汉依然带着汉族“尚文重教”的深刻烙印。
走进高山汉生活的村子,迎面而来的就是浓郁的墨香。有的人家会在门楣上镌刻“耕读门第”的横额,虽然看上去饱经风雨,但字体依然醒目遒劲,很有些入木三分的味道。在村里,更多的人家会在门上贴出风格各异的楹联,比如“门对千杆竹,家藏万卷书”;或者“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士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字里行间寓意深厚。
村里有许多上了年岁的老者,如果你上前随意攀谈,就会震惊于他们那涉猎古今的广博知识和睿智明晰的思维见解。这一切,我们都可以感受到身处偏狭之地的高山汉,对祖源文化的传承是非常坚韧的。
在坚守的同时,高山汉还在传承着文化形式,他们甚至还逐渐发展出一些生动又极富情趣的方法。首先,他们把汉族流传已久的文学著作和典故传说,编成唱本,用山歌的形式代代传唱,以加深种族的归属感,比如《二度梅》、《梁山伯与祝英台》、《乾隆马再兴》等。
其次,高山汉还运用唐诗宋词中的传统审美意境,创造出了海量的谜语以及谜语故事,这些谜语覆盖了生活的方方面面,成为每个高山汉人一生不可分割的部分,同时也使得族人兴趣盎然且潜移默化地理解汉文化的博大精深。
比如在婚宴上,高山汉便习惯打很多敬酒字谜——“万二人头上他为尊,张飞弓箭不随身。土边也来生万物,人上一角万万春(谜底:天长地久)”,“咸字写在心上边,射字还有言在先。中一脚下有宝贝,立木二字两相连(谜底:感谢贵亲)”……此外,还有以山歌形式编成的谜语:“什么弯弯弯登天?什么弯弯海中间?什么弯弯街上有?什么弯弯妹颜上?(谜底依次为月亮、彩虹、梳子、眉毛)”。
除了在语言文化上有着自己独特的传承,高山汉更以汉文化思想为根基,逐渐发展出一些奇异的习俗,比如“补粮”就是从重孝思想中衍生出来的民俗之一。
高山汉认为,一个老人到了一定的年龄,他(她)们的“食粮”(意即寿限)有可能“断绝”,人生路就会走到尽头,因此须要由老人的后代或其他的近亲来为其补充粮食,增添阳寿,也就是“补粮”。
补粮的时间通常为一年一次,或者三年一次。补粮的第一步,是请道师(当地人称为“魔公、魔婆”)根据老人的生辰八字计算出准确的补粮时间和数量,然后在规定日子的午夜时分,由道师做法打开阴阳通道。
儿孙们由大到小,从近亲到远亲,依次在道师的主持下跪在老人面前给老人乘米,一人一盅,放入预先准备的寿缸,整个过程旁人绝对不能发出声音,否则就犯了大忌。补好的寿粮一定要在再次补粮前,由老人独自吃完,人们认为这一习俗顺利完成后,老人就福泰安康、长命百岁了。
当年,高山汉的祖先在辗转迁徙中,将一项古老的绝技也一同带到了这片与世隔绝的桂西北山区,人们生动地将这项绝技比喻成“为鬼神造纸”——利用竹子为主要原料,通过原始手工的一系列程序,制造出一种独特的“火纸”。
而这种火纸的唯一用途,就是连接鬼神的世界,用于祭神、祀鬼,哀悼亡灵,传递人们虔诚的信仰,以及驱邪避恶,保佑现世的平安与富贵。数百年来,高山汉一丝不苟地传承着这种独特的手工技艺,一代一代制作着献给鬼神的火纸。事实上,这种纯手工的造纸术,在中国其他地方已濒于失传,谁又想到这项绝技却在高山汉的手中生机勃勃地延续着。
火纸的制造通常要经过采竹、浸泡、淘洗、舂料、打槽加滑水、抄纸、压水和晾干揭纸这样几道繁琐的工序。每年的农历五、六月和九、十月,高山汉的造纸师们就陆续进山采竹了,此时正是麻竹和白竹开叶正嫩的时节,其主干部分最适合造纸。
砍下的湿竹被一层一层地平放在“麻塘子(在地上挖出砌成的石灰池)”里,上面压上重物,并注满石灰水,目的是让竹子腐烂变软。这样浸泡3个月之后,竹子被捞出,接下来就要靠造纸师艰难的徒手作业了,他们要忍受石灰灼烧和竹干刺伤的巨大折磨,用裸露的双手千锤百击将竹子捣成丝状,然后再把它们放进“麻塘子”用清水浸泡除臭。
等竹丝只剩下淡淡的竹香后,造纸师就把它们晾干放入巨大的石臼中,利用双脚踩木碓的原始方法,把竹丝舂成泥状纸浆。随后,拧干的纸浆会被放入一个石砌的水槽中,注入由竹管从远处输送来的山泉,并用木耙将槽内的纸浆搅拌均匀。在这道工序里,为了让纸浆纤维光滑黏稠,还必须要添加一种独特的“滑水”——由当地高山植物“老鼠杉”的根部制成。
加滑水后,便是魔术般的“抄纸”环节了,只见师傅操起一面“抄纸帘(呈长方形,由木床架、边柱和竹条编成的网格面构成)”,从水槽中抄起一层纸浆,熟捻而优美地反复轻荡,使纸浆初步脱水,紧接着师傅的手腕一翻将帘子倒扣,一张豆腐状的“纸”便落了出来,如此一荡一扣在叠出1000多张时,便要以重物压住纸,用手和滚子将水分完全榨出。去水后的纸,只须层层挂于高处的横木架上,等待自然风干即可。
每到祭神祀鬼的特定时刻到来,成千上百捆的火纸就会被点燃,在火纸冥黄热烈的火焰旁,还会配以高山汉人古老的“魔公舞”(一种原始的带有宗教性质的舞蹈,多在为超度亡魂时表演),舞者皆为族中男性,他们佩戴着精美的面具,身穿系有长飘带的服饰,由“魔公先生”(领舞)手持灯笼组成一支飘飘欲仙的队伍,舞姿是围着圈圈走八字步,场面你来我往穿梭不停……在火纸的烟灰缭绕中,仿佛带着这支流浪至此的族人回到了祖先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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