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王进才
我出生在建国初期的1952年,是个地道的乡下人。
转眼已年尽月滿,又到辞旧迎新的欢乐春节季。
年增岁月人增寿,一晃自己将要站在七十岁的行列中,也许是年龄大的缘故,每逢岁末年尾,心里总会油然而深深感叹,沉浸在小时候那充满浓郁年味的记忆中。
十来岁时,农民们分得了自留地,政策放宽允许开小片荒,手中多少有了粮食不再为过年犯大的困惑。
到了腊八节早起上学时,喝过母亲熬制的腊八粥,尝到了那浓浓甜甜的滋味,感觉离过年近了,也会时不时地手掰着小指头查天数日子,幼稚的小心灵里总是在祈祷着争取比往年多挣个块儿八毛的压岁钱,撞上个好运气。
放学后孩子们在街上聚在一起,有时还会哼起不着调的民谣:“新年好呀新年到,闺女要花儿要炮,老汉们好要老毡帽,老婆们光要麻核桃。”
在一旁抄着手缩着脖子的老人们看到孩儿们那高兴样,满脸的皱褶也绽开了笑意,咧开嘴嘿嘿笑两声。
还未涉世的孩儿们哪能懂得长辈人的心思,他们平日里节俭缩食度时光,想法儿积攒或是置换些大米白面,放到过年时全家和亲戚朋友共同享受,盼望来年有个好兆头,过上心里想要的好日子。
年前家家都要蒸馍,是人们在年下最操心最为紧要的一件麻烦事。
修武本土老乡们有个传统老习俗,年下蒸馍要持续吃到正月元宵节才算完美。
自家有小蒸笼嫌误时,人口多待客多的一天蒸不够,都想借用大号蒸笼能赶工。
就早早的东家串西家问,搞定了日子才算放下了一门心思。
要蒸馍就得先磨面,那些年代还没有电磨,全凭人推或牲口拉着的石磨一圈一圈地转,一罗一罗地罗下细面粉,少说一家也得耗费一大晌工夫才能结束。
一道街上二三十户人家不过只有三四盘石磨,谁家都想及早磨罢了面就消除心头之忧。
进入腊月就东西满街里奔走,南北街里转,四处询问磨坊主家,哪家的石磨日子稍靠前就在哪家排个班。
这里需要说清的是石磨无偿使用,但街坊都自愿给主家留下磨底不清扫,以示答谢主家恩德。
磨面的日子确定后不敢怠慢,立马找到生产小队长报准日期,队长自会把统计名单交给饲养员去调配使用牲口计划。大家心知肚明现官不如现管,那年头饲养员到年关时的权力可不算小,尽管是队长当家指派,饲养员还能私下作主分配牲口。
俗话说理多人不惯,眼明的人会亲自去见饲养员一面,打个招呼客套几句,求其到时能顺利领回一头好使唤的牲口。
不过也有个别脾气略带别扭的饲养员,万一你不小心惹了他,说不定会给你个“现钱不赊”摆弄你,到时候不是给你牵出一头踢套的小犟驴,就是拉出来一头三鞭子抽打也走不快的老皮牛,并以种种理由把你搪塞,软软和和地把你打发,急得你干瞪眼没啥说,只好自认倒霉。
小时候常听人说过:“慢待饲养员,叫你磨半年。”这句笑话一直流传了好多年。
准备蒸馍的前些天,几乎各家都要把箥箩、簸箕、竹筛、蓆子,圪筜尖(高梁杆上节)扎的锅盘拖到河边洗刷干净,晾干后待晾馍、储放馍之用,一切都准备得停停当当。
到了腊月二十七八距年底还有三四天的日子里,整个村上轰轰烈烈地掀起了蒸馍高潮,家家都烧起用土坯垒成的锅台,通红的火苗窜出炉膛,一股股青灰色的烟雾袅袅升向天空,年味也愈来愈浓。
过年蒸馍不仅蒸的数量多,耗时费力,而且种类式样多,用场各有不同。
有大馍、小蒸馍、枣花、供馍、菜包、豆包、花油卷等。
大馍是按全家人头算起每人两个,里边包有核桃或大枣,馍的上边用面片造个梅花图案,再按上一个大红枣,大年初一中午配烩菜,每人一个,小馍不限,余下的一个到元宵节中午吃。
唯有一个大馍里边还要包进一枚硬币,特别放在大年初一吃,谁吃到谁心花怒放,象征新的一年要行好运,也好比是一家人其乐融融做了一场快乐的小游戏。
小蒸馍专供亲戚客人享用。枣花供馍是按家中祖传供奉的神位等级精美制作,一般正堂屋的天地全神位要竖立一个直径尺把的圆盘花形,上边卷有多个大红枣点缀,增加喜庆火红的气氛。
其他各路神位前即有巴掌大点的适宜,但灶君爷位前摆放的较为特殊奇异,仅用面团搓成面蛋取代红枣,形体如碗口大即可,俗称瞎枣花。
花油卷馍的做法是先将揉好的白面团擀成面片后涂抹一层油盐,然后把黑面团(黑面是磨四遍后再磨两遍的黑面,俗称下面)重叠放在白面片上擀匀,再涂上油盐卷起来切成小段馍样再蒸,这馍与菜包、豆包之类自家人吃。
到后来有了白玉米,生活还不宽裕的人们就把白玉米磨成细面与白面两掺蒸成白馍。尽管掺了假留给自己吃,虽说不是内心向往的真正滋味,但也并不能掩饰人们对富裕生活的真诚追求,陪起客来也不失体面。
蒸馍的这一天过得很充实,那时我家四代人十来口吃的是一锅饭,有几十家亲戚前来给老奶拜年,连待客带自己就得用几斗面,支起两口锅差不多要用一天时间蒸两大箥箩才够用。
头一天下午就开始忙活做准备,全家动手。
有洗萝卜的,有用礤子礤萝卜丝的,有烧锅的,每个人都忙个不停。
接下来就是盘馅了,将下锅煮熟后捞出漓水,用布包成一团再次揉挤,然后放在砧板上连同煮好的粉条一起剁碎,加油盐五香粉拌成菜包馅。
接着再把煮熟的红豇豆、绿豆与红薯一起放到缸盆里用大擀杖头捣成糊泥状的甜豆馅。
又借来几个大缸盆准备晚饭后发面用。
为把面发好,就烘起柴禾来把屋里弄得暖暖和和,夜里爷爷值班看守,防止发面溢出而导致浪费。
天还不亮时,母亲和姑姑们就开始动手和面,约好的邻居也过来搭手帮忙,跟我年龄大小差不多的两个小叔叔也早早起来,爷爷提桶拿盆往锅里倒水放蒸笼,我们小爷仨帮忙抱柴禾,爷爷同时把两个锅台引起火,小爷仨帮忙往锅台里续柴禾,待一锅又一锅的馍揭出来后,小爷仨听着大人的交代,松散地一一摆放在蓆子上晾,防止粘结破皮影响美观,等到揭下一锅馍时,就忙着把晾好的馍收起来放到箥箩里。
期间得了空就挑起水桶来到井边担水续满水缸,学着做后勤杂活儿。
说起蒸馍的事,有必要提一下烧锅的火夫,真的是功不可没。
要想把馍蒸得好,掌控火候很重要。可别小看那烧火棍是在瞎鼓捣,烧锅有趣也有学问。他要凭经验估摸时间,把握穰柴与硬柴的火候调控,做到专注不分心。
每蒸一锅就要洗一次笼布,一锅一续水,谨防干锅,一但疏忽大意就会自找麻烦,弄得一团糟造成浪费。
如果有时遇到了湿柴会熄火冒黑烟,这时就会一边用烧火棍轻轻挑起柴火,把头钻到锅台口的浓烟里使劲拉长气吹火助燃,常常被呛得连连咳嗽,烟熏出两眼生泪来。
爷爷一只手拿着烧火棍在锅台里轻轻拨火给我们小爷仨做演示,教烧锅的技巧。
有次,他看着我不在乎的样子,就风趣地说:“人要长到老学到老,一样不会不算巧,亲戚朋友有,不如自己会两手。”说罢哈哈笑起来。
我知道爷爷脾气不好怕挨嚷,赶紧凑到他跟前。
爷爷认真地说:“人要实心,火要虚心,柴禾添的太实在反而不着,着而不旺,人心不实在不做实事也就混不出来个好人样。”
说实在话,当时我还真不懂这些话往哪说,随着逐渐长大后才明白这些做人的道理。
那年代时家里没有钟表,有烧锅经验的人得心应手,啥时候听到吱吱声冒大气,啥时候转成小火,啥时候撤火收气揭馍,都掌握得恰如其分。
不老练的人自然要点着一根香插到锅台边便于观察,凭香燃烧的高度来判断馍的生熟。
除此之外,蒸馍时我家还有一定规矩讲究,蒸出来头一锅,要先拿几个放到天地全神牌位前供飨后才能开吃。
说是能开吃,可在我们那大家庭里是不能随便吃的,外人都说我家的家教严一点也不过分,大人不放话,眼看着一锅锅热腾腾的白蒸馍出了笼,馋得嘴里就想长出个手。
到现在还清晰地记得有次揭馍时,笼布上粘了几片厚点的馍皮,院子里有两只鸡看到后伸长脖子跑过来啄食,母亲在清水里浸了一下,顺便用指甲抠下来抿到我的嘴里,我扒哒了两下就咽下肚,打心底里偷偷地乐,看跟前那两只鸡子慢腾腾地向一边走去,走几步站住回过头看看,想必是在恼恨我这个馋鬼抢了它们的食。
在蒸馍前,大人就先交代我们小爷仨说话要思想,不能瞎叨叨,不许哭闹,避讳“生”“完了”等之类晦气言语。
否则你穷嘴呱哒舌,大人就会大眼不瞪小眼瞅,保不准小屁股上还会得到踹一脚的“奖赏”。
一家人忙忙碌碌,到日头偏斜时蒸馍收了场。
母亲从准备过年吃的肉上割下一小块生猪油,放到锅里炼成了油,添水做了一锅腥汤酸面条,随锅放了些白菜叶。
我端起香喷喷的饭碗,拿筷的手心里夹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白蒸馍狼吞虎咽,结果一不小心被噎住了。
老奶看着我那下作样,笑着说:“才妞呀,没人给你抢,消停吃吧,今儿个叫你吃个撑,长大要长出息,等咱将来得了第,天天吃白馍穿新衣,一天一个年,可甭一饱忘百饥。”我的嘴停不下来,只是点头答应。
老奶的这番话,正是淳朴的乡人对幸福和自由的追求向往。
忆往昔,看今朝,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国家繁荣,人民富裕,群众物质和文化生活都极其丰富,人们不再为过年购物,磨面蒸馍而操心忙活,过的生活也正是祖辈辈渴望想要的太平盛世日子。
但我们不能因此忘记过去艰难日子,牢记老辈人的教诲,勤俭持家,节约粮食,让我们的幸福生活永远长久!
作者简介:王进才 河南修武县人。1973年入伍,原武汉军区工程兵舟桥88团一连战士。本人热爱文学,被调入团部政治处报道组,稿件先后被地方省、市报社,电台采用多篇。后下连队锻炼时因公致残,于1977年退伍返乡务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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