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银叶撰文
一觉醒来,梦如薄雾般近在咫尺而又遥不可及,只有那个熟悉的声音,虽然隔世,而仿若耳边!仔细一听,入耳的是屋后竹涧水滴的声音。
我的思绪却如同门前清澈的溪流,载着记忆的山风,将爸爸与我在一起生活的往事一点点追寻!
几次回家,我都尽量避开曾经居住过的老屋。在这里,我和父亲、母亲、还有后来的妻子和孩子,组成过一个完整的家。父亲的晚年,基本没离开过这个屋子。
老屋尚在,人已各自东西。
今年清明,我又去了一趟老屋,父亲与我小时候睡过的那张床,还有在一块坐过的那几条木凳都堆放在墙角里。每当看到后屋地下室墙角的这些旧物,便回想起我四十年前从西河下连班回家,黄昏暗淡的天色中,父亲便坐在木凳子上抽着手卷的旱烟,背靠着木墙,一见我进屋,便起身去给我做饭,木纳的双手在灶台边忙了一阵,便将我爱吃的苦瓜炒鱼仔和腊肉煮油豆腐弄好端上桌,轻声地叫唤我快吃。
那时没通车,走了几十里路的我,总是狼吞虎咽的。他生怕我噎着,便给我倒一碗温水放在餐桌上,什么也不说,仍然又抽他的烟。。。
陈旧的米缸里有一个搪瓷把杯,是六十年代的物件,父亲曾用这个杯子打米煮饭,一次一杯。当打米打到刮底的时候,他就要轻轻的叹一声,然后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钱,很快又把米缸子装满了。
那一年我随他在长沙砖厂度暑假,为了赚几个买书的零花钱,便同他一块卖苦力。
我在砖窑上面码坯砖,他从砖堤里挑坯砖上窑,他的腰上系着一条长毛巾,总看见他身上薄薄的衣衫上全是湿淋淋的汗水。。。
爸爸除了辞世的最后几年,在我的印象中他大辈子没离开过烧砖做瓦。
曾听隔壁邻居何老先生说,爸爸年轻时是个唱戏的,尤其是小生唱得很好。后来在母亲那里印证了这一点。他曾跟名戏子一枝梅学过徒,听说被奶奶用木棒撵走了他的戏途,成了一名合格的砖瓦匠。
记得小时候,他曾在夏日的星夜,一边用蒲扇扇风乘凉,一边拉开宏亮而粗犷的嗓子给我们唱“洪兰贵打酒”与“二度梅”。进入角色时,蒲扇在空庭比划出几个唱戏时的动作,引起我的好奇心。因家景穷迫,爸爸只读过三年书,但他却能背很多戏文,如“楼台别”、“霸王别姬”、“胡奎卖人头”、“空城计”、“柜中缘”。。。我童年时尤其喜欢外婆和爸爸唱戏曲和讲故事,而爸爸讲“封神演义”是我反复爱听的。对姜子牙给妲姬和武吉算命与渭水遇文王的故事记忆犹新。后来自己也看过“封神演义”,但总觉得没有父亲讲的那么有趣。
有时遇到挫折,夏夜一个人静坐的时候,便想起了爸爸讲过的“姜子牙卖面灰”,阿Q似的自我安慰一番,便在靠背椅上一个人悄悄的睡着了。
老屋的屋里面有一个木楼梯,紧挨着木楼的一个窗户,爸爸曾在窗户前,由一个搞摄影的朋友拍过两张照片,一张是嘴里叼着烟单手插腰穿着夏衫的,还有一张是穿着棉袄背靠着门框的。两张照片大约相隔三年,后来不知母亲弄到哪里去了。
当我从前屋后门的码头上走下去时,码头的泥缝里和后屋的墙角依然长着几棵枯了又荣的小草,它们亦是老屋的主人,但见了我却只有陌生的静视,惟有码头上的足迹曾重叠过爸爸与我几十年的屣痕,只是咫尺天涯,如小草更替,晨风里的云梦!
爸爸曾给我送过两次钱,然而两次都被盗。一九八八年秋天的那一次,他为了给我送六百元钱到西河,在公交车上却被小偷偷走了二千多元的现金,但他从没对我说起过,是后来一个亲戚告诉我的,他是怕我心里愧疚。
爸爸是2004年农历9月17走的。虽然是深秋,但天气并不冷,他只在家里停放了三天,下葬的那天先是洒下稀稀疏疏的一阵雨,顷刻太阳从云缝里钻了出来。更奇异的是忽然间飞来好多好多的蜻蜓,看坟的地仙说,这是大吉兆。
直到现在,却也没见有什么大吉的事降临到我身上。我对唯心的东西总是将信将疑!所谓信者有不信者无。
其实对我来说吉不吉也都无所谓,如果父亲在地府真的有灵,只要能庇佑左邻右舍、亲戚朋友和天下的所有可怜人无灾无难,才是真正的大吉。儿孙便可随遇而乐了!
从我记事起,爸爸和我单独谈话的时候很少,他的一生都是在忙碌中度过的,他在我的记忆里留下过许多难忘的镜头。比喻经常在雷雨中跑出去盖砖堤,盖完砖坯后往往是全身湿透。这使他晚年得了严重的风湿病,有四五年走起路来还有些不便。他七十五六岁都能挑着十几块坯砖上窑,八十一岁那年曾陪我去北京,但凡收费的景点他都啥不得看,住的是几十块钱的地下旅馆,吃的是十几元一餐的便饭。
爸爸一生都没有过过富裕的日子,还有几次信用社的人到了年底来催债,爸爸便还清息钱,重新写下欠条。爸爸欠别人的钱,别人也欠他的钱,据我所知,新化花山和吉庆都有人在他那里借过几百块钱,直到爸爸去逝也不见还清。前几年在柜子里还翻出一张卖他的砖写的一张八千多元的欠条,一看还是七十年代写的,这早已是废纸一张。
每年的清明节我都会去父亲和母亲的合葬墓地祭拜。他俩生前我没见过吵架,住进地府更显得这里很幽静很安祥。墓前有我为他俩作的一副对联:“父行石径星引路,母倚柴扉月点灯。”
男人大半生为了家在外奔波,而在家门口等待的往往是女人。诚然我这副对联是理性而中肯的。
隔着石碑,我无法再听到爸爸的歌声和戏曲,也闻不到那刺鼻的烟味和夏天衣衫上的汗味。人这一辈子,人人亏欠得最多的是自己的爸爸和妈妈。活着时,总以为他们会永远不会离去,一但走了,便如同夕阳下的溪水,一去不回头。虽然忆记里能扑捉到往事的影子,那也只属于一瞬即散的烟云。
香烛烟袅凝泪燃,鹧鸪鸟不知躲在哪棵树上断断续续地啼唤。。。爸爸,假设真有来世,我不希望你再做我的爸爸,因为儿子的无能,让你一辈子辛苦无度,因为儿子的无才,至今四处流浪!因为儿子的软弱和善良,使得自己处处碰壁!。。。
其实你的儿子看到你在古稀还挑着百多斤的担子走上仅二尺宽的木跳板上窑时,我又何尝不是伤心难受呢。但儿子一直工资低微,你不去干活,七十多岁的母亲哪有饭吃,单身的我怎么可以讨老婆为我们姓刘的家庭添后代?!好在人人都没有什么下辈子,所谓的“下辈子”是那些极度穷困潦倒的穷光蛋和极度富裕的人给自己留下的一个摸不着的希望与幻想!(穷人因为穷怕了,所以希望有个“下辈子”能实现他富裕的美梦。极度富裕的人因过不足花团锦簇的富豪生活,所以更希望有一个“下辈子”能让他们花天酒地地黄泉转世继续)。就因为人人都没有下辈子,所以爸爸和我才更希望后来人,人人过上石泻碧泉花弄姿,琴弦夜乐月窥窗的安逸日子!
所以当我哪天来一个永不归乡的世纪游,便是儿子与你一刀两断的无情决裂!
鸟离开树也许还会有回来的希望,人一但辞世,便无牵无挂。
不是你的儿子大公无私,而是你的儿子私心很重,知子莫过其父,你的儿子从小娇生惯养,四体不行,本分软弱,而且不会耍心机,如果天下不大吉,处处充满杀机,你的儿子随便走到哪里都吃不开,不是饿死就是被别人害死,这才是你死不暝目的原因!
爸爸,我每当清明去你和母亲坟前扫墓时,我才更加看清了人的来世今生。
人生真的很短暂,曾经听你讲岳飞和薛仁贵的小屁孩也已经是霜鬓映月了。原来你的善良与心胸宽阔也是一种“自私”,是给你的儿孙多栽福荫,你九十年的人生没有给子孙留下什么财富,留给儿子的只是苦中作乐的心态和善良的“私心”!天地是逆旅,生者皆行人!躺在山间石塚里的你是一定希望天下人都能过上满意的生活的!草木有知,来年多开几朵素色的花朵,算是儿子补上以往对你的不孝与不恭!也许那些白色和黄色的小花,亦或是你对来往乡邻慈祥的笑容,如烟缭雾绕雨落芳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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