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大娃使劲点了点头:“娘,以后别让她来咱们家。”
“不会了。”宋招娣道,“她偷咱家的东西,以后她家有什么事,拍电报告诉咱们,咱们不去,咱们的亲戚邻居也不会说咱们小气。”
钟大娃抬起头,试探道:“娘的意思,咱们丢一本书是好事?”
“能借此跟你二姨断绝来往,我认为是好事。”宋招娣不想这么说,可是看到小孩的眼皮通红,便继续说,“我待会儿就给你大姨拍电报,等你姥姥回到家,看到电报,一定会觉得对不起你,也会对你二姨很失望。”
钟大娃:“那姥姥和姥爷还来吗?”
“他们会认为是他们害得你的书被偷,暂时不好意思再来。”宋招娣道,“他们过两年想来,年龄大了,也没法再坐车了。我觉得不会再来了。不过,我得回去看望他们,他们是我的爹娘。”
钟大娃忙问:“会见到二姨吗?”
“不会,她家离姥姥家很远。”宋招娣擦掉他脸上的泪水,“赶明儿我照着初一的英语书教你英语?”
钟大娃点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马振兴问我,我该怎么回答?”
宋招娣写那些词的本意是让岛上的小孩都会一点英语,对英语感兴趣,并不是全为了她家的三个孩子:“我教你,你写在本子上教他们啊。”
“那我就成了小老师啦?”钟大娃睁大眼。
宋招娣摸摸他的头:“不愿意吗?”
钟大娃连连点头:“愿意,愿意,娘,现在就教我。”
“别着急。”宋招娣道,“一口吃不了个胖子。咱们现在先去洗脸,然后把二娃和三娃喊下来,你们一起学。”说着话,把大娃放下了,宋招娣拉着他的手去外面拿洗脸盆。
大娃拽一下宋招娣的胳膊,示意她别急着往屋里去倒热水,指着木制的盆架:“娘,你洗脸的胰子也没了。”
“我已经看到了。”宋招娣叹了一口气,“这才是真正的鬼子进村。先别洗脸,看看咱家还少些什么。”
钟大娃“嗯”一声,就往鸡圈、鸭圈和鹅圈跑,看到他家的鸡鸭鹅都没少,松了一口气,就沿着走廊查走廊上放的东西,“没有少。娘,你那里呢?”
“我的雪花膏,你们的蛤蜊油全没了。幸亏咱家的牙膏和牙刷还在。”宋招娣端着温水出来,“要是连牙膏也没了,你爸能气死。”
钟大娃皱眉:“可是没了雪花膏和蛤蜊油,咱们明天用什么?”
“明天去市里买。”宋招娣道,“反正也该准备年货了。过来,我给你洗脸。”
钟大娃叹了一口气:“她怎么比姥姥还厉害啊。”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宋招娣给他擦擦脸,“等你长大后,会遇到很多比你二姨还不讲究的人,到那个时候就不能再哭鼻子,要想办法解决。”
钟大娃点了点头:“我记住了,娘。”抬起头看到隔壁屋檐下的人,眼中一亮,“娘,我们可以给大伯打电话,叫大伯告诉姥姥。”
宋招娣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段大嫂正在廊檐下扫屋顶,也想到她家有电话:“你知道你大伯的号码?”
“知道,号码在楼上,我去找。”大娃说着话就往屋里跑。
宋来男干的事太恶心人,宋招娣也懒得给她留面子,电话接通就跟钟大哥讲宋来男总共顺走她多少东西。随后请他抽空去小宋村一趟,把这件事告诉她大姐和大姐夫。
钟卫国听钟建国说过,宋招娣的爹娘很通情达理,宋招娣的大姐和大姐夫也是老实人。乍一听宋招娣说她二姐拿她的东西,钟卫国下意识问,是不是搞错了。
宋招娣非常肯定的告诉钟卫国,岛上的人不敢偷军人家里的东西。
先前在竹排门上上锁,宋招娣就是为了防突然造访的亲戚。这话说出去宋招娣都觉得丢人,所以当段大嫂问她干什么锁门时,宋招娣就说防止鸡鸭跑出来。然而,照样没防住。
钟建国回到家,听说此事便跟宋招娣说:“你再去给大哥打个电话,别往小宋村去了。”
“为什么?”宋招娣不懂。
钟建国:“这么点事,万一传到别人耳朵里,你爹娘会很难过。一本书而已,又不是什么贵重物品。”
“还有娘的雪花膏呢。”钟大娃拽住宋招娣的胳膊,“我不准你去打电话。”
宋招娣拉住大娃的手,示意他别紧张:“二姐做的时候就该想到后果。”顿了顿,“她今天敢拿我的,明天就敢拿大姐的东西。大姐老实,大姐夫厚道,肯定会忍着。
“赶明儿大哥把这事弄得人尽皆知,二姐要是知道要脸,以后就不会再干这种事。如果她觉得能顺走别人的东西是她的本事,她只要再干一次,我爹娘为了自己的脸面,哪怕不打她骂她,也会跟她说,以后别回娘家。”
钟建国叹了一口气:“你爹娘五十多岁了。”
“那也没办法。”宋招娣道,“我娘这次过来说起二姐,我总感觉她觉得对不起二姐,我怕她心软。”
钟建国不太明白:“什么事?”
“大姐夫那事啊。”宋招娣道,“她钟意大姐夫,大姐夫却跟大姐结婚了。”
钟建国:“这事也不能怪你大姐夫,换做是我,我也选你大姐。”
“那我呢?”宋招娣问。
02
钟建国乐了:“咱们正说你二姐的事。”顿了顿,“你?我真敢说选你,你爹娘能剥了我的皮。也不看看你那时候才几岁。”
“爹,娘,你们在说什么啊?”钟大娃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打电话了吧?”
宋招娣:“不打了。”
翌日,早上,钟大娃起来下意识去找他的英语书,教两个弟弟念英语。然而,意识到英语书被拿走了,小少年的眼泪又出来了。
钟建国早上醒来看到天空很暗,估摸着要下雪,就把宋招娣种的菜用稻草盖上,回来看到大儿子坐在椅子上默默流泪,便坐到大娃身边:“你大伯应该还没去小宋村,我再打个电话,叫他帮你要回来?”
“要不回来了。”大娃吸吸鼻子,“娘说,她不会承认。”
钟建国摸摸儿子的脑袋:“去把你娘的英语书拿来,我教你念一段。”
大娃起身就往楼上跑。
钟建国看一眼儿子的背影,走到厨房里:“这孩子以前也没这么积极啊。”
“大娃觉得宋来男跟他奶奶和姥姥很像,怕我二姐偷东西,严防死守还是没守住,就有点恨自己大意。”宋招娣道,“他啊,是化悲愤为力量。再加上他想教小伙们英语,当小老师,才变得这么积极。”
钟建国就想不明白:“小学没有英语课,你二姐偷英语书有什么用?她又看不懂。”
“她能看懂。”宋招娣解释给他听,“我们那边学费便宜,我爹娘又不用攒钱娶儿媳妇,就让我们仨读书。
“大姐上学吃力,上几年就不愿意上了。二姐比她强,可二姐不好好学,我娘嫌她浪费钱,初一没上完就不让她上了。
“红崖镇的学校想培养出个大学生,挺重视学英语,初一新生每周都有五节英语课。二姐一看那本书就知道什么意思。”
“现在全国大部分中学都重新开课,可据我所知没开英语课。”钟建国道,“她拿一本英语书回去,就不怕有心人向革委会反应?”
宋招娣摇头失笑:“你太看得起我二姐了。她的东西金贵着呢。除了我二姐夫,她不会告诉任何人。就算我二姐夫知道了,宋来男也会说书是我给她的。后来反悔了想要回去,就诬赖她是偷书贼。”
钟建国咽口口水:“不会吧?”
“干得出来。”宋招娣道,“像我二姐那种女人,我前世见的多了。”
钟建国:“那你的雪花膏还能丢?”
“我只是没想到她不嫌弃我用过的东西。”宋招娣叹气,瞧着大娃下来,“你去教他英语,从头教起。”
学校已放寒假,宋招娣和大娃、二娃都不用再去学校,不赶时间,钟建国便由着宋招娣一个人慢慢做饭。反正他去晚点也没关系,下面的兵有事会找张政委。
宋招娣先在炉子上煮粥热馒头,然后用地锅炒两个青菜,又炒三个荷包蛋,随即又做五张鸡蛋饼。
鸡蛋没用完,油见底了。
宋招娣端着菜出去就问:“今年部队和学校还发油和米吗?钟建国。”
“腊月二十四会发。”钟建国道,“后勤部已经买来了。不过,买的是菜籽油。嗳,宋招娣,你说我要不要跟师长说说,以后别叫炊事班出去采买,直接去海里捞食材?”
宋招娣:“你们平时吃的鱼是从哪儿来的?”
“副食厂从渔民那里收上来,然后卖给我们。”钟建国道,“我觉得这样挺麻烦。”
宋招娣:“我认为可行,起码没了中间商赚差价。只是我不知道你们部队里的情况,万一捞出什么有毒的东西……”
“要是投/毒,往渔民船舱里投/毒,比往海里简单多了。”钟建国指着桌子上的菜,“这些青菜就不如你早两天做的凉拌海菜好吃。”
宋招娣忍不住翻个白眼:“那是海藻。”
“行行行,我说错了。”钟建国道,“之前做的紫菜鸡蛋汤和猪骨海带汤也挺好。你改天再去副食厂买些海产,腊月二十四那天请师长来咱们家吃饭。”
刘师长一家不是外人,宋招娣没意见:“你打算先把你们师长喂饱,再说伙食的事?我跟你说,不出去采买不可能,有的兵就爱大肉,不爱鱼肉。”
“可惜我们部队做不到顿顿吃猪肉。”钟建国道,“不会吃鱼的新兵蛋子来到我们部队一个月,都不用太长时间,见着蒸鱼就比见着亲爹妈还亲。”
宋招娣啧一声:“怪不得我三天不做肉,你就哼哼唧唧的,不是要杀鸡,就是要杀鸭。院里你们营区真是和尚庙啊。”
“娘,你说过年的时候把两个公鸭杀了。”钟大娃突然开口,“今天杀吗?”
宋招娣无语又想笑:“你们爷几个天天念着宰鸡杀鸭,想过鸡和鸭的感受吗?它们当中年龄最大的才一岁。”
“公鸭存在的价值就是被我们吃。”钟建国道,“等那只公鹅长大,咱们就吃铁锅炖大鹅。”
钟大娃连连点头:“对的。还有那三只小公鸡和两只小公鸭。”
今年夏天宋招娣又买十个种蛋,找岛上的渔民换两个鹅蛋,一块送到段大嫂家里孵化。
十二个蛋都孵出来了,不过,这次孵出的母的少,宋招娣有些失望,留意到二娃眼巴巴看着他们,也不吃饭了,又想笑:“二娃也想吃鸭子?”
“想。”二娃道,“吃炸鸭翅,炸鸭腿。”
03
宋招娣捏捏他的小脸:“大公鸡的翅膀和腿炸了好吃,鸭子炸了不好吃,卤鸭好吃。”
“那就做卤鸭。”钟大娃接的飞快。
宋招娣看向钟建国:“春节不出海吧?”
“你还别说,有可能得出去。”钟建国道,“苏联那边的动作越来越频繁,老蒋看着苏联闹腾,小动作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膈应人。”
宋招娣思索道:“如果年三十也不让你们安生,那你们炊事班就抓几筐鲈鱼,在舰上支两口大锅,一天三顿做鲈鱼炖豆腐,红烧大虾之类的海产。然后再搭一排简易的灶,用木炭烤鱿鱼给士兵加餐,也顺便馋死他们。”
“这个法子可行,反正士兵不想吃罐头。”钟建国仔细想了想,“回头我就向司令打报告。最好能惹得老蒋的人跟着吃,我们趁他们吃的时候给他们一炮。”
宋招娣不建议他这么做:“打一炮爽了之后呢?”
钟建国脸色微变,瞪一眼宋招娣,埋头喝粥。
宋招娣抿嘴笑笑,抬腿朝他脚上踩一下。
钟建国痛的呲一声。
“爸爸怎么啦?”二娃关心道。
钟建国忍着痛,胡诌道:“咬着舌头了。你吃饭也慢点,别着急。”
钟二娃不疑有他:“好的,爸爸。”
与此同时,两千多里外的滨海市,钟卫国吃过早饭就去合作社买几斤果子和糖果。随后去长途汽车站乘车前往红崖镇。
十一点多,钟卫国抵达小宋村。
冬天生产队里没什么活,天气又冷,劳作一年的村民也懒得天不亮就起来。早饭吃的晚,导致十一点多了,小宋村村民还都没做饭,三三两两在门口晒着太阳闲唠嗑。
钟卫国一进村,村民就盯上他。没等钟卫国开口,就有热心人问他找谁。
想起宋招娣在电话里说尽量闹得人尽皆知,钟卫国往四周看了一眼,见男女老少有十几口,犹豫好一会儿,还是没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面爆家丑,直接问:“宋招娣家怎么走?”
“你找招娣啊?她嫁人了。”热心的村民道,“她家这会儿只有她姐夫的娘,和她姐的两个孩子在家。”
钟卫国:“我知道,我是她丈夫建国的大哥,招娣家里的情况我了解。”话音落下,附近的人齐刷刷转向钟卫国。
“你是钟团长的大哥?”热心的村民打量他一番,“你和钟团长是挺像的。”
钟卫国点了点头:“是的,怎么走?”
“南边有一条大路,往东走一百多米,再找个人问一下。”热心的村民道,“村里的房子都差不多,俺跟你说了,你也找不清。”
钟卫国点头:“谢谢。”
“不客气。”村民笑道,“你找招娣的大姐啥事啊?”
钟卫国叹了一口气:“一言难尽。谢谢啊。”说完,转身往南边去。
一声长叹,把众人的胃口吊起来。三个爱热闹的妇女相视一眼,悄悄跟上钟卫国。到宋家门口,三个女人没有进去,而是去了隔壁狗蛋家。
狗蛋的娘听明三人来意,指着很矮的墙头,四个女人搬几块木头,趴在墙头边听隔壁的动静。
宋母在地头上种了一点花生,今儿天气好,刘洋的母亲就把花生拿出来,坐在太阳底下,一边看着两个孙子玩,一边剥花生。
杨氏不认识钟卫国,见钟卫国说他是钟建国的大哥,瞧着他又拎着一包东西过来,又跟钟建国有点像,也没怀疑。
“大力,去给这个大伯搬一个板凳。”杨氏交代大孙子一句,就去屋里倒水,出来才问:“建国他大哥,你这个时候来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招娣的大姐和大姐夫晌午回来吗?”钟卫国不答反问。
杨氏:“回来。自从建国给俺们家买一辆自行车,他俩天天晌午都回来吃饭。对了,他大哥,晌午别走了,我这就去做饭。”
“婶子,不用了。”钟卫国道,“快过年了,我们厂里忙着对账,周六周日都没得歇息,我就请一天假,下午还得赶回去。”
杨氏:“很快的,我给你做几个煎饼,你拿着路上吃。对了,他大哥,你找来宝和刘洋什么事?”
“唉,跟招娣她二姐有关。”钟卫国没说英语书,英语这个东西在农村太扎眼,怕杨氏不懂,到处嚷嚷给家里惹祸,“招娣现在在那边当老师,家里有好几本书,她二姐可能是瞧着好看就拿了一本。还把招娣的雪花膏,蛤蜊油,还有家里的胰子全被她拿走了。”
杨氏楞住,不太敢相信她听到的:“全拿走了,是个啥意思?”
“咳,就是偷。”钟卫国不太好意思说,毕竟都是亲戚。
杨氏瞪大眼:“你的意思,你的意思来男偷招娣的东西?”
“是的。”钟卫国道,“招娣还说,希望她大姐和大姐夫去镇上等着她二姐,把那些东西要回来,主要是书。对了,招娣还说她会给你们写信,在信上细说。”
杨氏忍不住唉声叹气:“这个来男啊。孩子都快上小学了,咋就能干出这种事啊。”
“婶子,你也别恼,她可能是一时糊涂。”赵银的心狠,也从不敢干偷鸡摸狗拔蒜苗的事。钟卫国又没接触过几个女性,以致于钟卫国认为,世上最不讲究的女人就是赵银,从未想过“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这会儿跟杨氏提到宋来男,钟卫国还有点不敢相信:“婶子,招娣还说,以后她二姐回来,你们记得防着她。”
杨氏长叹一口气:“记得,记得,一定记得。”话音落下,听到叮铃铃的声音,“可能是刘洋和来宝回来了。”
“邓老师,你又去学校了?学生不是放假了么。”
刘洋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宋大力刷一下站起来:“奶奶,是我爹和邓老师说话。”随即就对钟卫国说,“大伯,我去喊我爹。”
“不用了。”钟卫国笑道,“我出去看看。”到门口看到一个中年女子往这边来,一个中年男子扶着自行车跟一个五十来岁的男子说话。眼角余光留意到宋大力跟着出来,便问,“大力,他们是你爹娘?”
宋大力大喊道:“爹,娘,咱家来客了。”
04
三人齐刷刷看过来。
钟卫国浑身一震,整个人僵住。
宋来宝疾步走到跟前,见站在他家门口的男人傻了,下意识看向宋大力:“这位是?”
“小姨夫的大哥。”宋大力道,“大娃的大伯,给俺们买好多好吃的。”
宋来宝扭头就喊:“钟大哥,你咋了?”
“卫国?”
“小舅?”
两声惊呼同时响起。
宋来宝打了个寒颤,顺着钟卫国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邓老师颤颤巍巍往这边跑,心中一动,不敢置信瞪大眼:“小舅?!”
刘洋也被吓一跳,回过神来发现钟卫国满脸震惊,下意识朝大腿上拧一把,还以为梦会醒,谁知却听到,“卫国,你,你怎么也在这儿?”
“小舅,你怎么会在这儿?”钟卫国潜意识觉得认错了,导致他不敢上前,待人走到跟前,的确跟记忆中的人一样,除了多几根白发和几道皱纹,“小舅——”
刘洋实在忍不住,打断钟卫国的话:“等一下,钟大哥,邓老师,你们先别急着认亲,到底是咋回事?”
多年不见的亲人突然出现在眼前,钟卫国哪顾得上跟刘洋解释,回他一句回头再说,就问,“小舅,到底怎么回事?”
“他是你小舅?”
身后传来一声惊呼,钟卫国回头一看是个身形微胖,肤色黝黑,从未见过的妇女,“你是?”
“我是来宝的邻居,狗蛋的娘。”指着和宋家相邻的土屋,“这么说来你和招娣的女婿都跟你舅舅一样是黑七类了?”
钟卫国脸色微变:“别胡说!我舅舅只是个老师,不是黑七类当中的任何一类。”
“卫国,不得无礼。”邓培林拍拍钟卫国的胳膊,“老乡们对我挺好,给米给面给油给盐,还让给我们盖新房,比这位女同志家的房子还敞亮。”
狗蛋的娘抬起下巴,哼一声。
“那她说的资本家又是怎么回事?”钟卫国不明白。
邓培林道:“你娘死后的一年,我就调到别的大学代课。六三年总理和外长提出办外国语学校,从大学里面抽外语好的老师去外语学校任教。我的英语极好,就选我为英语老师。
“外语学校是总理和外长提出来的,大革命刚开始,外面闹哄哄的,外语学校里的人没敢闹。去年形势愈演愈烈,外语学校也没能幸免。我和你舅妈就被送到这儿来了,理由是怀疑我是资本家。”
“这么说来你不是资本家。”狗蛋的娘说出来,意识到她听到了什么,连忙问,“等会儿,老邓,你说你是大学老师,大学老师的意思是教大学生?”
钟卫国:“当然!”
“那,那我们家狗蛋跟你学,以后是不是就成大学生了?”狗蛋的娘接着问。
邓培林道:“得考上大学。”话音一落,狗蛋的娘脸色暗下来,“不过,你不用着急。国家已经开始办大学,以后可能还会办更多大学,你家狗,你家孩子好好学,将来一定能考上大学,成为一名大学生。”
“这还差不多。”狗蛋的娘满意了,“哎,俺以后不喊你老邓,喊你邓老师,你得好好教俺们家狗蛋。对了,招娣的丈夫的大哥,你刚才在院子里说的话,俺也不会对外声张。”
宋来宝没听明白:“什么话?”
“来男偷招娣的东西。”狗蛋的娘脱口而出,宋来宝脸色骤变,狗蛋的娘意识到一秃噜嘴给说出来了,尴尬笑笑,“那什么,俺家的猪饿了,俺去喂猪啊。”不待宋来宝开口,一溜烟钻进屋里。
尾随钟卫国过来的三名妇女见狗蛋的娘跑这么快,连忙找个理由离开。可是,因为钟卫国和邓培林认亲,此时宋家门口已经聚集很多人。
小宋村的村民登时不关心邓培林教过多少大学生,能不能把他们家孩子教成大学生,反正邓培林跑不了。村民吩咐问钟卫国,来男偷东西是怎么回事。
“邓老师,卫国,外面冷,有什么话到屋里说。”杨氏连忙开口,“去堂屋。”
钟卫国扶着邓培林进去,小宋村的村民转身就去敲狗蛋家的门,不待开门的人开口,一股脑儿挤到院子里,趴在墙头上光明正大偷听。
钟卫国起先还疑惑狗蛋的娘是怎么知道,眼角余光注意到墙头上多出一排脑袋,他的脑袋也跟着嗡嗡响。
宋来宝顺着他的视线发现很多人偷听,叹气道:“俺们村的人就是这个德行。”
“来宝,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宋来宝的一个远房堂哥道,“来男偷东西这事,你不能瞒着俺们。过几天就过年了,来男得去给俺爹拜年,她的手脚不干净,俺得盯着她。”
钟卫国看向宋来宝,这事怎么办?
“钟大哥,招娣都丢了什么东西?”被一排脑袋盯着,宋来宝干脆叫儿子去屋里搬几个凳子,坐在院子里说。
钟卫国便说:“书、雪花膏、蛤喇油和胰子。”
“这么多?”有人惊讶,“雪花膏和洋胰子不少值钱吧。”
宋来宝连忙说:“是不少值钱,但俺家也不缺那点钱。”
“你是不缺。”宋来宝的堂兄道,“俺听你娘说你家招娣现在是中学老师,一个月三四十块钱,她丈夫是团长,怎么也得有小一百,手底下漏的都够你们一家吃喝用的了。所以,俺们也没说你偷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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