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也少了那一道道梁一道道坡,放眼望去满是垂吊的银丝般的粉条晾晒织成一片雪白的世界。走近粉坊窑,尘封在这儿的粉条记忆,随着破窗而出的气雾,也一同喷射了出来。漏粉,简单地说,需要将洋芋从洋芋窖里拾出来清洗干净,经推粉机磨后,倒入瓮中,沉淀出粉面,在一个巨盆中,几个力大的后生蛮力和搅,和好的面撇入漏斗瓢中,漏入滚烫的沸水中,因为怕气蒸到手,必须不停地加冰块,这也是选择在冬天漏粉的缘故之一。
刚出锅的粉条,要在院子里的地坑中冷冻一夜,次日早方挂在硷畔垴畔梁梁坡坡上,形成一道道一排排雪白的风景线,点缀着千沟万壑的黄土地,映衬着乡村人的欣悦。小时候,我家的洋芋窖,又深又黑,而且是垂直的。母亲将我装入筐子,缓缓垂吊到窖底。我的工作就是将土黄色的大小不同形状各异却无限接近于圆的洋芋拾进筐子,母亲便吊出筐子,倒入水池中清洗,父亲则将干净的洋芋倒入嗡嗡的推粉机中。深黑的洋芋窖里一点儿也不好受,倒不是拾洋芋苦多重,倒是年幼时候对黑暗的恐惧,有时候一不小心就抓起一只面目狰狞的癞蛤蟆,还发出恐怖的哇哇叫声,令人不寒而栗。加之烂洋芋散发出的喷臭味儿和窖内一年来难以流通的闷气,令人呼吸困难,着实让人一分钟都不愿意多待。母亲便在上面乖哄着:再有一筐子就好。可我知道不止一筐那么简单。每日如此,起早贪黑,现在想来,最辛苦莫过于父母了。漏粉当天是一个值得庆贺的热闹日子,把前期的工作比作春种的话,那么漏粉就是秋收。
漏粉那天,需要很多人,几家子人扭在一起,和面的和面,掌瓢的掌瓢,烧火的烧火,加水的加水,捞粉的捞粉。我们这些孩子则盼着后晌的晚餐,有精粉、黑粉、垛粉、粉芡等等。每漏粉一次,就像小节一番。这种传统的合作式作业形式,无形地将乡亲们之间的命运拴在了一起,谁离了谁都不行,彼此的距离也就近了。第二天一早,大伙儿便帮着将粉挂在了外面。还需要照看着,不要让鸡犬猪给糟蹋到,大人们在阳崖根儿浴着霞光下着棋拉着话,孩子们便捡些碎柴,偷偷生火,抽上几根粉,烤着吃,火不能大,大了就被大人发现了。其实,现在想来,那时候大人对于我们这些娃娃的举动是默许的,因为大人们也是这样过来的。大概是对孩子们童心的一种爱护吧,或者就是我们顾虑多,大人们就根本没有在意。集市上卖粉,确实是件很幸福的事情。父亲将粉装上驴拉车,带着我到镇子上。粉条一卖,肯定会领我在镇子上大吃一顿。那时候,所谓的大吃一顿,也无非是一个肉夹馍或者一碗漂肉的面或者充其量打上几个鸡蛋。这是一年少有的奢侈,或者挥霍。然而,粉条那时候也是家里为数不多的收入之一。昨天母亲来电话说,这两天就要漏粉了,真想回去再帮帮忙,凑凑热闹,找找回童年的那种心境,然而着实我们回不去了,不是人回不到乡下,而是岁月不饶人。记得那烟雾缭绕的粉坊窑,漆黑恐惧的洋芋窖,刺鼻难闻的硫磺味,雪白晶莹的粉条,嗡嗡不停的推粉机,津津有味饱餐着肉夹馍坐在驴车上的我和赶着毛驴儿的父亲。这一幕幕似乎就在昨天,又恍若隔世。同一个地方,不同年代演绎着不同故事,而这些一并被记忆打包,关于粉条的这些记忆当然也在其中了。本文来源于榆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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