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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鱼上市时期(带鱼是几月份的才有的)

放大字体  缩小字体 发布日期:2024-02-18 07:09:48
导读

父亲极给面子地,抽离还魂梦乡,从被窝里抬起头,朝带鱼的方向大致看了一眼,说,“嗯,不错”。父亲的敷衍,五十年后想起,才被识破。我能明白,把一个有成就的人,与他刮鱼鳞的母亲对接,大概要导出哪几种等式。我也能明白,捞起这个旧事时,人们无外乎会有哪几款心理。此处不说透,更为相宜。一一​ 题记​一九六七年,我上小学。那些年,没有升学压力,但冬夏两季,实在难捱。数九寒日,女同学做功课时,多戴半截式针织手套,

父亲极给面子地,抽离还魂梦乡,从被窝里抬起头,朝带鱼的方向大致看了一眼,说,“嗯,不错”。父亲的敷衍,五十年后想起,才被识破。

我能明白,把一个有成就的人,与他刮鱼鳞的母亲对接,大概要导出哪几种等式。我也能明白,捞起这个旧事时,人们无外乎会有哪几款心理。此处不说透,更为相宜。

一一​ 题记

一九六七年,我上小学。那些年,没有升学压力,但冬夏两季,实在难捱。数九寒日,女同学做功课时,多戴半截式针织手套,书写页下面有块硬塑垫板。让满是冻疮的红胖手指一陪衬,她们的字迹,就娟秀得要命。那时,上海女孩的手,接触刺骨冷水的机会,比男孩多些。

隆冬,向外推开家门,空气冷得细密而锐利,佝头缩颈的同时,嘴角被西北风吹得上火皲裂,渗血后结痂,一张嘴,又绷破。户外,建筑立面的凸处和落水管上,冰凌垂挂。砰的,有男同学在结冰的路面滑倒,口袋里迸出房门钥匙、毛主席像章、分币、弹子、橄榄核、豆腐格子、香烟牌子、红枣、葱油咸味硬糖,五花八门洒满一地。

身体热了,蚌壳棉鞋里,生有冻疮的脚趾及后跟奇痒。多次,我干脆坐定,一直挠,挠到皮破血出,反成一顿爽快。

久远的事情,常能发掘出喜乐,供垂老之年回味,仿如吮吸酱爆螺丝,稍稍用力,不会失望。

再说周末去菜场买菜的事,那是向家长争取来的,暗中设有目标,想把超宽的带鱼,令人瞠目地摆上饭桌,破一破美食记录。那些年,带鱼、黄鱼、鲳鱼及乌贼鱼等海产品,供应量并不小,市民都能买到,若想买到高品质的,就得比拼谁更早去菜场排队。一开秤,卖水产的档口,会先卖完极少量的超标带鱼。当时上海菜场标宽带鱼,每市斤售价三毛一分。再宽一档,就算超标,卖三毛五分一斤,肉板宽厚,哥萨克骑兵的马刀一样锃亮挺拔。看着,不会让人想起海之苍茫,只会想到肉质Q弹。上海人吃东西,常常要讲个鲜字,广东人则喜欢用甜来称赞。那个甜,不是指糖分,而是形容更高级的一种口舌之美。一个鲜,一个甜,把两地人的馋佬相,素描了出来。

祖母喜欢将切段的带鱼,浸没于红酱油及多种佐料中腌渍,再中油慢煎。喷香的烟气,以及油氽的滋啦声,让整栋楼都不得太平,其中也不乏厌恶者。如果食材新鲜,清蒸应是首选,祖母不是不懂。家里人多,兼顾下饭煞口,是权衡后的上策。

当年的菜场,早上五点半开秤。

四点多,黑而静,上海家庭室内温度为摄氏零度左右。闹钟在一个七八岁孩子的耳畔,不顾死活地响了,似来自地狱的躁声。我伸去掐断铃声的那截手臂,冒着热气。这一刻,懊恼至极。只过了一分钟,嘴里丝丝地叫着,我还是将脂肪欠丰的身体,从热哄哄的沉重的被窝里抽出。老妪似地挽个篮子,唯恐吵醒家人,不敢弄响一切,贼一般开门出门。一抬头,哎呀,满天繁星。人的可能性,真是漫无边际。只为了扎一点点台型,一个孩子竟可以悖逆天性,把一己控制得如此自律。

竟然,是最后那条超宽的带鱼,被扔进我的篮里,让我心如花开。刚走出鱼档,有位套着黑色橡胶围单的妇人,像是正候着我,并说,可以帮我把带鱼收拾干净。她小弟小弟地唤着我,恳切而不卑不亢。确实想拒绝,我很明白,那条超标带鱼的气势,经一刮一剪,要平凡下去不少。妇人的眼神并不压迫和拖拽,反而叫我无力让她失望。我顺着她,走到几步外她刮鱼鳞的摊位。那里支着一块案板,抹得整洁,鱼腥有限。案板一端,并排挂着两只很大的马口铁空罐。一个装剪下的鱼类边脚,卖给豢猫人家;一个积着刮下的鱼鳞,也未知如何变现。妇人手势利落,全程依着一把剪刀,像是玩耍一般。我站在那里,囫囵之中,领受到她极不普通的气场。最后,她舀水冲净一切,用一块白沙布擦了一遍鱼身,又拉过几股稻草,在鱼的中段系紧,打了一个活结,嘱我拎好。这样既不脏了鱼,也不腥了旁物。临走,我很探索地看了她一眼,并不能发现什么,但那张脸永不再忘。

拎着沉沉的带鱼,离开人声鼎沸的菜场,我始终在假意忽略路人的羡慕,不时擤着清水鼻涕,把踌躇满志暗暗藏好。

七点不到,心跳加快,踏入家门,即将迎来夸赞。室内明显温暖,窗玻璃上满是雾水,空气略感混浊。父母尚未起床,父亲极给面子地,抽离还魂梦乡,从被窝里抬起头,朝带鱼的方向大致看了一眼,说,“嗯,不错”。父亲的敷衍,五十年后想起,才被识破。当时的得意,晕了我很久,即便小手早冻成胡萝卜的模样。

我对带鱼的钟爱,几十年未改。如今,已没有刮鱼鳞这个行当了。一直没弄明白,当年刮下的鱼鳞,究竟作何用途?

还有一件事,也有点意思。有个同为中学77届的同学,当年公派留欧,学成回国,事业杰出,地位醒目。同学们聚会,他一般无暇出席。仅有一次,是班主任八十大寿,他在晚宴结束前匆忙赶到,和老同学略事寒暄,就护送耄耋之年的老师回家了。这些情节,应该还算平顺。只是,多人在多个场合告诉我,这位佼佼者的母亲,当年是在菜场刮鱼鳞的。

我能明白,把一个有成就的人,与他刮鱼鳞的母亲对接,大概要导出哪几种等式。我也能明白,捞起这个旧事时,人们无外乎会有哪几款心理。此处不说透,更为相宜。

有朋友说,现代香港,大多数事业翘楚,都巴望人们知道他的出身卑微,越卑微越好。他们认为,独立无依的奋斗,才是更体面的。而有些本埠人士的内心,一是,对贵胄的仰望,角度之大,和早年比,似变化有限。二是,以为低视草根,或能垫高自己。

我还是怀念祖母做的带鱼,起锅后,颜色近黑,那是氽炸中糖和酱油的因素,鱼肉并不追求完全酥化。烹制时,如果有人在灶边垂涎观摩,祖母的手势里,会故意玩点延宕,偏不在你性急的时候下手捞起。眼看戏就要过,鱼块早已在祖母的漏勺里作响了。祖母心领神会地夹一小块放在一旁,未等晾了,已在我手上,烫得在两手中跳,慌慌咬一半入口,眼睛就闭了起来。

还有什么,能比用手抓着带鱼吃,更妙的呢? 我要谢谢那条五十年前的带鱼,它怎么就游进了我的历史呢,是它激活了这些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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