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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叔的脸涨得通红,咳声不断,边咳边拿眼睛用力地瞪熊叔。
“怎么了这是?” 老太太担心地站起来问。 “没事儿没事儿,梅子太好吃了,虎子贪吃,连核咽下去了。” 熊叔挥着手笑嘻嘻地说,我都闹不明白他为啥忽然一下又这么高兴了。
“怎么那么不小心呢。” 老太太白了虎叔一眼。 苏老师却淡淡地笑了,脸上浮出一抹光亮,眼里的喜悦月华一样含蓄。 我又跑去拿了一个梅子回来塞进了熊叔嘴里,他故意咬了我的指头,我抽手回了他一掌,手却被他脸上的胡茬扎的生疼。 老太太和苏老师继续聊天,大概就是关于苏老师的一些人生经历,为什么会落脚到这么偏僻荒凉的地方,等等等等 ……我对这些不是很关心就拿着望远镜和玩具驳壳枪去找海山玩。
到了海山家,武木匠正在和儿子们商量海山的大哥要在十一国庆节结婚的事,结了婚他就要搬出去住了。 我挨着海山坐下来,没敢说话。
“等海龙结了婚,我想把丫丫和她妈妈接过来住。” 武木匠有些忧虑地看着儿子们说,眉眼之间都是疲惫,原来那个好看的笑容我一直没见到。
“我马上就要搬出去了,这件事我不管。” 海山大哥面色不善地站起来摔门走了。
“你们两个怎么说?” 武木匠的面色更加疲惫了。
“你和她也打算办婚礼么?” 海青面色阴沉地说。
“不办,凑一块过日子就行了,这两年再存点钱就把你和杏花的婚事办了。” 武木匠有些歉疚地说。
“那就随便吧。”,海青想了一下,又说,“你和李叔关系那么好,你做了这样的事以后还怎么见他啊?”
武木匠叹了口气说:“他俩已经离婚了,我把她接过来也算是在帮你李叔。”
“他俩离婚还不都是因为你和那个狐狸精混在一起!” 海山这时候捏着拳头吼了起来,像头愤怒的小老虎。
“事情不是那样,海山你还小,有些事你不明白。” 武木匠苦笑了一下,我看着心里都有些替他难过。
“我不管,等那个小丫头片子来了,我天天揍她!” 海山吼完拽着我的手拉着我跑了出去。 等海山慢慢平静下来,我把望远镜拿给他玩了一会,看他又玩着那把驳壳枪渐渐地高兴了起来,我就小心翼翼地说: “海山你不要揍丫丫,丫丫也很可怜的。”
海山的脸立刻冷了下来。 “你干嘛替她说话,你喜欢她?” 他把玩具枪扔回到我手上,愤怒地吼我。
“不是,我就是觉得丫丫挺可怜的。” 我辩解着,其实我都不知道海山嘴里的喜欢代表什么意思。
“可你老是和她黏在一起。以后不准你跟她玩。” 海山拿出了不依不饶的架势。
“唉——” 我叹了口气,忽然觉得挺累的,我最讨厌这种跟谁玩不跟谁玩的把戏,这会让我很困惑,我不善于进行这种完全对立的选择,你们两个不在一起玩可以,都跟我玩不行么,这样相处不就会让事情变得简单多了么。
“我困了,要回家睡觉了。” 我闷闷不乐地说,我想逃开。 海山瞪大眼睛愣住了,好像是不敢相信我的反应。 但是我已经飞快地转身跑回家了。
回到家时苏老师正要离开,老太太拿了两袋子干货硬塞进了不断推辞的苏老师手里。
“有空再来玩啊——” 老太太依依不舍地说。 “恩,好的。” 苏老师笑着又扭头看了虎叔一眼。 虎叔点头冲她笑了笑。
“慢走。” 虎叔挺温柔地说。 苏老师也笑着点了点头。 不得不说看着俩人这么含蓄地交流还让人觉得挺舒服的,当然,前提是要忽略掉虎叔后面凶神恶煞一样皱着眉头呲牙咧嘴的熊叔。
晚上虎叔趴在炕上看那本苏老师送来的书,我在他身边趴着翻我的看图识字,熊叔就有一搭没一搭不时教我认几个字。
过了一会他烦躁地抓了抓脑袋对虎叔说:“虎子,那破诗有那么好看么?” 虎叔扭头对他笑了一下说:“还好。”
“我咋都看不懂呢?” 熊叔把脑袋凑过去,伸手扒拉扒拉那本书,又抬手抓了抓自己的脑壳。
“啊,我找个适合你看的,恩,这首,岳飞的《满江红》,岳飞你知道吧?”
“知道,打金兀术那个,被秦桧十二道金牌召回去害死了。他兄弟牛皋和我挺像,最后高兴过头把自己笑死了。评书里听过。”
“呵呵,就是那个,这首词就是他写的。” “哦,除了带兵打仗他还会写个诗做个词啊?挺有能耐的。”
“恩。潇潇雨歇……”
“这我懂,就是雨刚下完。” 熊叔挺认真地说。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这我好像也懂,就是雨停了,岳飞看着天,一高兴,仰着脖子长嚎了一嗓子,心里就觉着老舒坦了。”
熊叔兴致勃勃地说,虎叔抽了一下嘴角。 “差不多吧,就是那意思。” “那这也没啥啊,没觉着哪写的好啊?”
熊叔又抓头了。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哦,这句不太懂了,我看着就想到黑天半夜自己一个人骑着马尘土飞扬的在八千里长的山路上不停地跑着,四周空荡荡的,只有天上的云彩和月亮一路跟着我,挺凄惶的。”
“坏熊你经历过那种场景吗?” 虎叔摸着熊叔的胡子问。
“恩啊,以前在山里打猎的时候,经常一个人骑着马到处乱跑,累了有时候就睡在草窝里,那时候还不认识你,也没啥人可以想,就觉得挺孤单的。”
“恩,以后有我呢,你就不会那么孤单了。” 虎叔亲了亲熊叔的脑门说。 “嘿嘿,是啊,下次再进山,憋得很了,撸管子的时候脑子里也有人可想了,肯定比以前撸的更带劲!” 熊叔嬉皮笑脸地说。 “你脑子里都装了些啥啊!” 虎叔一脸嫌弃地用摸着熊叔胡子的手在熊叔脸上捏了又捏,捏的熊叔嗷嗷直叫唤。
后来虎叔给我读了一本关于彼得潘的故事,彼得潘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我听着挺替他难过的,我可不想永远做个小孩子,我想快点长大。
想到长大我就想起了海山,想起了下午的不欢而散,真是的,是不是就因为长大了烦恼就多了,所以彼得潘为了要永远快乐才不想长大啊?
尽管有些烦恼我还是盼着自己快点长大,因为海山是这样希望的,我不想让海山失望。
“丫丫妈妈和海山爸爸要住到一起了,海山不让我和丫丫玩了。” 我把自己的烦恼告诉了虎叔。
“是么?” 虎叔愣愣地沉思起来。
“啊?武木匠还真要把那个风骚的女人娶回家啊?那李铁匠咋办啊?” 熊叔咋咋忽忽反应的更加强烈。 我觉得熊叔听错了重点,重点是海山不让我和丫丫玩了啊! 没从虎叔和熊叔那里听到什么有效的建议,我闷闷不乐地不理他俩了。
暗自琢磨着明天是不是要偷拿几颗梅子给海山尝尝,他肯定没吃过。 最后我胡思乱想着睡了过去。
在熊叔和虎叔的不懈努力下马棚终于搭好了,红砖垒成的小房子横平竖直,有棱有角有窗户,四四方方很宽敞,茅草,黄泥,石棉瓦和油毡纸铺就的厚厚棚顶有房山有屋脊有滴水檐,看着也很像那么回事。
房子里有拴马架子,有食槽,还有放草料的地方。黄豆是不敢在马棚里放的,据说村里曾经有一匹脱了缰绳的马偷吃了主人的干黄豆,吃完又喝了很多水,结果肚子里的黄豆胀水楞把马撑死了,所以干黄豆曾经一度成为养马人的大忌。
马棚搭好了,乌云牵过来了,石头脸爷爷整天围着它打转,熊叔陪着老爷子,虎叔就闲了,苏老师来的也勤了。每次来都把老太太哄得心花怒放,围着苏老师团团乱转。偶尔苏老师也会和虎叔搭几句话,却又总是有节有礼点到即止。 后来媒人就上门了,很直接了当的问虎叔对苏老师是怎么个意思,虎叔就哭穷,虎叔哭穷的时候老太太和石头脸爷爷就在旁边,媒人瞄着二老的眼神就有些瞧不起的意思在里面了。老太太迎着媒人的眼神直咬牙,石头脸爷爷就用刀子一样的目光和媒人默默的斗智斗勇斗深沉。
等媒人招架不住拍拍屁股撂摊子走人了,老头老太太就攒足了火气一起骂虎叔不孝子,把爹妈的颜面都丢到姥姥家去了。 虎叔就陪着笑脸儿给老头老太太赔不是说好话,而熊叔就在一旁看着虎叔咧嘴傻乐。 当天晚上,老太太和石头脸爷爷一离开,熊叔就鬼上身一样抱住虎叔边搓边揉边心肝儿宝贝的乱叫,把虎叔恶心的拧着两条眉毛直踹他。
“虎子俺现在才把心放进肚子里知道你是真的在乎俺。”
熊叔挺正经地说。 “你这不废话么?不在乎你我能让你在这白吃白住整天像养猪一样养着你?” 虎叔撇了撇嘴。 熊叔乐了,抱着虎叔又开始鬼上身。
“虎子你把你那身少爷皮换上呗。” 最后熊叔咬着虎叔的耳朵说。 虎叔脸就有点红了。
“你又想瞎折腾了。” 他很有风情地斜了熊叔一眼。 熊叔就乐疯了。
“我去换俺的土匪装。” 熊叔喊着兴致勃勃地就跑过去开始刨衣柜。 然后我就纳闷地看到俩人在那脱衣服换衣服。 虎叔穿齐了他的白衬衫,卡其裤,黑皮鞋。 熊叔套上了他的对襟褂,黑垮裤,浆布鞋。
换好了,俩人就站在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你摸摸我我摸摸你,你拧我一把,我掐你一下,好像俩幼稚的笨蛋孩子在做着什么无聊的傻游戏。
“虎叔你们换衣服是要干啥?” 我实在害怕俩人都鬼上身了,只好硬着头皮问。
“出去,走,咱俩到院子里去,把你的小老虎,我的小黑熊都放出来好好的见见面儿,撒撒欢儿,打打架,让他们痛快的亲热亲热。” 我听见熊叔咬着虎叔的耳朵小声说。
“乖乖你自己看会儿书吧,我和你熊叔出去办点事儿,很快就回来。” 虎叔挺心虚地对我说。
我狐疑地点点头。 说实话,我心里觉着他俩莫名其妙地换上这一身闪眼的行头,简直就好像是要去舞台上敲锣打鼓搬神弄鬼地唱大戏。 俩人一前一后出了门,我也没太在意,继续趴在炕上翻我的看图识字。 但是过了一会儿俩人又衣衫凌乱神色狼狈的回来了。熊叔一直在嘿嘿咧嘴傻乐,虎叔的脸却红的像烫过水的虾子。跟在他们身后进来的是我好久不见的丫丫爸爸。
“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打扰了二位的好事儿,不过你俩也忒大胆儿了,竟敢在院子里的墙根儿下打野战,真让人佩服。” 丫丫爸爸笑眯眯地说。
熊叔没事儿人一样咧着嘴哈哈大笑起来,虎叔连脖子都红了。
“你来有事?” 虎叔终于镇定下来,有些疑惑地问。
“哦,你们可能也听说了,我和丫丫妈妈离婚了,最近我可能要出趟远门,所以她们娘俩万一有个啥事儿希望虎子你能帮着照应着点。” 丫丫爸爸说着把手里拎的礼物放到了桌子上。
“你老婆不是要和武木匠凑到一块了么?你该拜托他吧。” 虎叔还没开口,熊叔就抢先嚷嚷了起来。
丫丫爸爸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多交代个人就多一分指望吧,武木匠待她们好那就是她们的福气,可万一有个啥事儿了,还是希望虎子你能伸伸手,拜托了。” 丫丫爸爸满眼期待地望着虎叔。
“恩,好的,我一定尽力而为。” 虎叔慎重地点了点头。
“那就谢谢了。” 丫丫爸爸竟然朝虎叔鞠了一躬,慌得虎叔赶紧伸手扶他。
“我说,老李啊,你说的出远门不会是想不开要去做傻事吧?比如说上吊啊,投河啊,喝农药啊啥地。” 熊叔忽然抱着膀子一手摸着下巴上的胡茬若有所思地说。
“去!你别瞎说,你就盼着我点好吧。” 丫丫爸爸瞪了熊叔一眼,又捶了熊叔一拳。
“不是就好,那就等你回来了咱们再一起喝酒。” 熊叔笑着说。
“嗯,嗯,行行。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走了,你们继续去站墙根儿吧,哈哈。” 丫丫爸爸笑哈哈的开门走了。 熊叔很风骚地斜睨着虎叔问:“那咱们继续?”
“滚,你还嫌不够丢人啊!” 虎叔有点气急败坏了。
“那咱们就转移阵地到炕上,小蹦豆,赶紧关灯睡觉了!晚上看书多了会得青光眼!” 熊叔扯嗓子对我喊,我白了他一眼,还是听话地收起书躺下睡了。
俩人却并没有立刻上炕来,而是站在那说了些关于丫丫爸爸的话。
“李铁匠这是怕丢人要躲起来了吧?” 熊叔瓮声瓮气地说。
“不知道啊,应该有点那方面的原因。” “他是个铁匠,到哪都饿不着。”
“恩,可是他岁数也不小了,如果不是投靠亲戚在外面一个人可怎么过啊?”
“小林那孩子不知道和李铁匠咋样了?”
“不是前阵子去相亲了么?他那么年轻,总不会老跟着老李吧。”
“谁知道呢。”
“不早了,咱洗洗关灯睡觉吧。”
“恩。” 过了不一会儿,我闭着眼睛听见熊叔又在那小声叽呱。
“虎子啊,俺多想开着灯和你做一回啊,俺可想看你光着下身空心儿穿件白衬衫的小模样了。”
“那就给你看呗。” 虎叔的笑声里混着解腰带的哗啦声。
“裤衩没脱不算。” 熊叔不满意的声音响了起来。
“孩子还不知道睡没睡呢。” 虎叔小声说。 “没事,虎子你快把裤衩脱喽!” 熊叔的声音里透着急不可耐。 然后就是窸窸窣窣的声响。
“坏老虎,俺的坏老虎,你这模样勾死个人儿了,快来让俺抱抱。俺肉乎乎软绵绵的小坏老虎啊,你别藏了,乖乖让俺一口把你吞下肚吧——” 熊叔用口水都要流下来的声音叹息一样的喊着。
我不知道什么样的虎叔能让熊叔这么嘴馋,我也很想睁开眼看一看,可是虎叔先前的话很明显是不希望我看到,我还是很敬重虎叔听虎叔的话的,所以我强忍着深深地好奇心,逼着自己沉睡了下去,后来我就真的睡着了。
接下来的两天一切都很平静,我在兴奋地等待着开学,大人们都在耐心地等待着秋天的来临。 当苏老师拿着两千块钱来找虎叔的时候,所有人都很意外。
“这是你昨天晚上托媒人送来的彩礼钱,本来我想让媒人退回来的,可是又怕她把话说不周全让你曲解了我的意思,所以我还是亲自给你送来了。这彩礼钱我不能要,不要不是说我嫌少,也不是不接受你的心意,而是我真的不缺钱,两千块钱不是个小数目,还是把它留着办婚礼酒席用吧。至于什么时候办,咱们和媒人再商量吧。”
说完,苏老师把钱塞进虎叔手里带着满脸的红霞不顾仪态地飞快跑走了。 虎叔手里抓着那两叠伍元面值的钞票还在发愣,熊叔已经在一旁不管不顾的跳着脚炸庙了。
“段虎!你这是啥意思?明里当我面跟媒人说没钱给彩礼,背地里却偷偷给人送钱!你耍着我玩呢?你把我当啥了?”
“坏熊!不是我送的!” 虎叔皱着眉说。
“不是你还是谁?谁还会傻得偷偷替你去送彩礼!” 熊叔气势汹汹的喊。 喊完他和虎叔同时呆了下。
“豹子!” 俩人同时回过味喊了出来。 熊叔立刻蔫儿了。
“他咋这么喜欢多管闲事啊?” 熊叔咬着牙狠狠地说。
“你们说是雷豹背着你们偷偷让媒人给女方送了两千块钱当虎子的彩礼?” 石头脸爷爷有些惊讶地说。
“不是他还能有谁!除了他谁还会对虎子这么死心眼儿的好!” 熊叔忿忿地说。
“恩,应该是豹子,肯定那天媒人从我这离开后去了豹子那,跟他说了我没钱的事。豹子就自作主张拿出了两千块钱给了媒人,他知道要是和我商量我肯定不会答应,所以他偷偷就瞒着我了。
媒人当然不会跟苏老师说这是豹子的钱,所以阴差阳错的这钱就到我手里了。” 虎叔有些无奈地说。
石头脸爷爷沉思了一下问: “豹子家里很有钱么?” 虎叔摇了摇头。
“两千块不是个小数目啊。” “他估计把家底儿全掏出来了吧,他那人向来没脑子。”
虎叔说完,所有人都沉默了一下,虎叔的眼圈就有些发红了。
“那你现在怎么办啊?苏老师连彩礼都不拿心甘情愿的要嫁给你,你怎么回人家才能不让人家怀疑啊?” 老太太发愁地说。 又是一阵沉默。
熊叔丧气地抓了抓脑袋。 “怎么还会有对人好得让人发愁的事儿发生啊?” 他惨兮兮地喊了出来。
“虎子,我来给你报喜来啦!” 苏老师走了没多长时间父亲就来了,一进门就笑呵呵的嚷嚷,那高兴热烈的劲头就像一把燃烧的火。
结果一屋子的人都没太大的反应,就像一潭子冰冷的死水,扑哧一下就把父亲这把火给淹死了。
“咋地了这是?” 父亲感觉到了气氛的怪异,环视着屋里表情各异都拿眼睛盯着他的人摸不着头脑地问。
“这两千块钱是你托媒人送给苏老师的吧?” 虎叔把那两千块钱拿出来冲父亲晃了晃。 父亲愣了愣。
“恩那,这钱咋跑你手里了呢?”
“苏老师给我送回来了,她以为是我送过去的。”
“这算怎么一回事?她不答应?不对啊,媒人刚到俺家跟我说苏老师收下彩礼时挺高兴的啊,她告诉我这门亲事算是定下来了啊!” 父亲着急了。
“不是,苏老师答应了,只是她不要彩礼,送回来说是让我留着办酒席用。”
“啊?还有这好事儿?虎子你魅力真大,苏老师也真是个好女人,哎呀,虎子你终于要娶老婆了,还是这么好的一个老婆,我真高兴!” 父亲搓着手,喜笑颜开地说。
虎叔也笑了一下,笑得很淡,还有一丝无奈。
“这钱你拿回去吧,下次不许再这么自作主张的胡来了。” 虎叔把钱递给父亲。
“我胡来啥啊?就咱俩这关系,你没钱我还能干看着不帮你啊,就像我有事你不会不帮我一样。” 父亲瞪着眼不满地看着虎叔,但还是把钱接过去了。
“嘿嘿,这下不用给彩礼更好了,说实话,这可是俺的全部家当,昨晚上肉疼的一夜没睡,但是为了虎子你的幸福,再肉疼俺也愿意。现在钱又回来了,不用肉疼了,今晚俺能睡个好觉了。” 父亲一边大咧咧地把那两叠子钱装进口袋一边嘿嘿直乐。
“虽然这钱没用上,但还是要谢谢你。” 虎叔挺真诚地说。
“谢啥啊?跟我还这么客气。对了,虎子你和苏老师打算啥时候办喜事啊?” 父亲乐呵呵地问。
“这个……” 虎叔犹豫着,迟迟回答不出来。 “我看就十一国庆节吧!你们也都老大不小了,早点办了就能早点住到一起了。” 父亲大手一挥。
“那个……时间太紧了……” 虎叔有些吞吞吐吐。 “那就元旦?” 父亲用探询的目光盯着虎叔。 虎叔微微扭头躲开了父亲的探视。
“元旦也行,虎子你可别太老实了,晚上要勤去敲苏老师的门,先生米做成熟饭把孩子先种上也行啊!” 父亲一脸坏笑。
“豹子你别净出馊主意。” 熊叔在一旁嚷开了。 父亲看着熊叔暴躁的模样,眯眼笑着说:“熊小子,马棚搭得不错。”
“哼!” 熊叔冷着脸子不理父亲。 “等虎子成了亲,熊小子你就不能在这白吃白住了。” 父亲又笑嘻嘻地说。 熊叔干脆把头扭开了。
“好了,不逗你了,需要草料就到我那去弄,回头我带你去山里打马草吧。”
父亲又对虎叔说,“那我先把钱送回家,告诉你嫂子她得了个便宜弟妹,让你嫂子高兴高兴。”
“恩,去吧。” 虎叔点点头,想笑没笑出来的样子。 “首长,伯母,我先走了。” 父亲又冲老太太和石头脸爷爷打了声招呼啊,乐颠颠的回去了。
“虎子,咋办啊?你还不和豹子说实话么?” 熊叔哀怨地望着虎叔说。 “让我再想想办法。” 虎叔忧愁地说着,拿眼睛直瞄石头脸爷爷,可石头脸爷爷低眉垂眼面无表情地啥反应也没有。
“多好的姑娘啊,一分钱都不要。” 老太太这时候插嘴说。
“我也一分钱不要。” 熊叔鼓着腮帮子不服气地说。
“你是女人么?你该给我儿子钱才对。” 老太太又开始吊眼角。
“给给,我把存折都给虎子,以后挣的钱我也都给虎子。” 熊叔赶紧表态。
“这还差不多。” 老太太稍微满意了点。
“可虎子这门亲事咋推掉啊?找个啥借口好啊?” 熊叔苦着一张脸问。
“再合计合计吧,要我说虎子你还是试试喜欢女人吧,那就没这么多事儿了。” 老太太不紧不慢地说。
“虎子——” 熊叔又可怜巴巴地看着虎叔,眼神儿像只忧郁的大狗。 虎叔摸了摸熊叔的脑袋。
“我不会不要你的。” 虎叔给熊叔下着保证。 熊叔乐了,老太太向上直翻眼睛。 第二天刚吃完早饭,父亲就赶着马车来找虎叔了。
“你嫂子跟我说就算苏老师不要彩礼钱咱们至少也要给人家买两身儿新衣服,虎子你快换上那身好衣服跟我走吧,咱们还得去接苏老师。”
父亲又对老太太和石头脸爷爷说,“首长,你们也跟着去城里逛逛吧?” 虎叔左右为难了一会,最终还是在熊叔愤愤不平的目光中换了衣服和老头老太太一起坐上马车走了。
他们没带我去,听父亲那意思好像怕带我去了会碍了苏老师的眼,我嘟着嘴很不甘心,明明苏老师很喜欢我的。 他们一走,熊叔院子里屋里来回走了好几趟,然后阴着脸牵出乌云备好鞍羁,跳上马跑了。 我独自一个人在院子里坐着,看天,看地,看云,看树,看墙根儿的小草,觉得天大地大,心里空落落的。 我从玻璃罐子里捞出了几个梅子,胡乱用纸一包,拿着去讨好海山。
海山正一个人在屋子里写还没完成的暑假作业本,见到我他竟然很高兴,也没再提上次不欢而散的事,笑容满面地吃着我给他的梅子,他又在我嘴上轻轻亲了一下,除了凉凉的有些湿,我还是啥感觉也没有。 在一旁看着海山继续写作业,我觉着挺无聊的,呆了一会就回家了。 吃中午饭的时候熊叔才骑着乌云回来,他胡乱弄了些东西俺俩吃了吃,然后他就开始搜刮厨房里能吃的东西,又把老头老太太带来的吃食偷出来一些,打了个小包袱。背着那个小包袱,熊叔拉着我的手就往屋外走。 “熊叔你要干啥去?” 我好奇地看着他背上的那个小包袱问。
“离家出走。”
熊叔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说。
“哦,去哪啊?” 我接着问。 “睡窝棚去。” 听到他的回答我想了一下,记起了河边的那个小窝棚。
“熊叔我不去行不?我想在家等虎叔。” 我衡量再三,觉着还是跟着虎叔更划算。 熊叔低头瞪了我几眼,然后泄气地说:“不带着你我怕他不去找我。”
“哦,熊叔你想让虎叔去找你啊?那你在家等他多好啊,干嘛还要跑那去让虎叔找你?” 我闹不明白了。 熊叔又瞪了我好半天,然后气急败坏地说:“大人的事小孩子不明白!”
“哦。” 我觉得他这句话快成万能答案了。 “那熊叔你这会不带着铁锅和鱼篓了啊?” 我觉着还是有备无患。
“不带,包袱里有好多吃的呢,再说你虎叔肯定很快就会来找咱们的。” 熊叔把我抱上马,自己也骑了上去,乌云迈开蹄子哒哒向着河边跑去了。
路上收割过的麦田只剩下光秃秃的麦茬在地里裸露着,一眼望过去白花花的无边无际。蓝色的车矢菊也已经大片大片开满了山坡低谷,为秋天的到来预先铺好了一层冷色调。 河边很快就到了,那个小窝棚还在,上面的茅草已经腐烂了。下了马,熊叔就开始修葺窝棚,我拽了几把野草,蹲在那喂乌云玩。 修好窝棚,熊叔又带着我进树林采了些早熟的野果吃了吃。 然后熊叔就一直和我在窝棚里坐着发呆,他说不能到处乱跑了,他怕虎叔来了找不到我们。 可直到天暗下来了虎叔也没来。 熊叔闷闷不乐地陪着我吃了点他带来的食物,熊叔吃得很少,人也一直蔫蔫的。 天慢慢全黑了下来,天上群星闪烁,夜晚的河边有些冷了。 熊叔和我一直在窝棚里默默坐着,也不知道坐了多长时间,我心里盼着虎叔来接我们回家,一点睡意也没有。 忽然黑暗里传来“哗啦——咕咚”的声响,原来是熊叔耐不住瞌睡一头撞在窝棚上又倒了下去。 我感觉熊叔很快又坐了起来。
“熊叔你睡吧。” 我挺替熊叔难受的。 “我不睡!我睡了他又该偷偷把你带走了,我不会让他再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 熊叔在黑暗里语气执拗地说。
又过了一会,“哗啦——咕咚”的声音再一次响起,熊叔很快又坐了起来。 一束手电筒的光亮这时候终于在远方出现了。
“来了来了!” 熊叔有些兴奋地喊,我也觉着那应该就是虎叔。 光亮越来越近,终于来到了窝棚前。
“你啊——” 虎叔略含责备的声音响了起来。 “走吧,快跟我回家吧,俺爸俺妈还在家等着呢。” 虎叔又换上温柔的语气说。 熊叔立刻爬出了窝棚,又把我抱了出去。 我们三个人骑着乌云摸黑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偎在虎叔的怀里觉着温暖又踏实。
“虎子你咋才来找我们呢?” 熊叔不满的声音瓮声瓮气地响了起来。
“谁会想到你能做出这么幼稚的事啊?我还以为你带孩子出去玩了呢!” 虎叔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无奈。 “
“那你这会咋又来了?” “还不是知道你心里不好受,都天黑了还不见人,想着估计你又在玩啥花样了,就出来看看呗。结果你还真是猫在这。”
“我心里憋屈,虎子你还是赶紧想办法把这门亲事推了吧。”
“恩,我知道。”
“虎子,我喜欢你,你要敢不要我,我……我就死给你看。”
“瞧你那没出息样,还学女人一哭二闹三上吊啊?” 虎叔笑了。 “恩那,我就跟你们老段家耗上了。”
“哈哈。” 虎叔笑得声音很响亮,把一群鸟都吓飞了。
“坏老虎。” 熊叔哼唧了一声。 然后我就听见了“吧唧吧唧”的亲嘴儿声。 我抬头看了看,只看到了两个脑袋凑在一起的剪影。 注意安全,别掉下马去啊。 我在心里腹诽着。 大人们胡闹起来真不像话,啥都不管不顾了。 我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抓紧了手底下乌云的鬃毛。
黑夜里看不见的山路弯弯崎岖又漫长,马蹄声声,踏碎了夜风扫过山林发出的低吟,乌云踩着小碎步走得缓慢又轻快。天上星星多如库尔滨河里的明沙,像是谁在黑色的天幕上种了无数棵星星草,开出了满天璀璨夺目的星星花。
月亮瘦的像枚刚拱出土的嫩草芽,又像童话里牧神挥舞的金色镰刀,正在收割着满天的星星草。 我在虎叔怀里仰着脑袋看天上的星星,偶尔会有一枝黑乎乎的枝桠从我头顶漫过,划破黑色的夜空,遮住一片星星。 熊叔叽叽咕咕和虎叔不停地说着话,大意还是在数落虎叔的坏,说虎叔欺负他,说他有多喜欢虎叔,虎叔一直在不停地笑,有时候笑声很大,震得他的胸腔不停地颤动,我都能感觉到。 我们到家的时候屋里还亮着灯,把乌云随便拴在榆树上,熊叔我们三个一起进的屋。进屋就见老太太和石头脸爷爷都在,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你是女人么?还玩离家出走那一套?有什么事不能当面说?一声不响的带着孩子走掉,就不怕别人担心么?” 石头脸爷爷口气冰冷地说。
“我错了。” 熊叔低垂着脑袋瓮声瓮气地说。
“算了,人回来了没事就好,我知道你这阵子受委屈了,是我儿子自己瞻前顾后优柔寡断没把事情处理好,也不能全怪你。今天进城孩子他妈给你买了两身衣服,我给你买了把藏刀,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石头脸爷爷慢条斯理地说。
“啊?真是让你们破费了。” 熊叔有些吃惊地抬起了脑袋。
“这也没什么,是我们应该做的。听虎子说你是孤身一个人,所以我和孩子他妈商量了一下,就收你做干儿子吧,以后你和我儿子一样的称呼我们吧。”
石头脸爷爷继续慢条斯理的说。 “啊?噢噢,好好,我明白了……” 熊叔呆了一下,然后就喜出望外的跪下了嘴里喊着“爸,妈”给石头脸爷爷和老太太一人磕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大响头。老头老太太竟然不知道从哪一人变出一个大红包来递给了熊叔,熊叔手里抓着那俩红包,激动的嘴唇直抖,瞧那模样是想要哭了。
“这算是见面礼吧,给的迟了点,你也别往心里去。虽然不能和人明说你和我儿子真正的关系,也不能给你俩办喜事,但以后有干儿子这个身份遮着,在人前你也可以这么喊了。
就这样了,赶紧把他搀起来吧。” 石头脸爷爷看着站在一旁用感激的目光望着他的虎叔说。
“爸,你事先都不和我说一声。” 虎叔红着眼圈搀起熊叔。
“跟你说什么?要不是你自己惹出来这么多事哪用得着我们来给打圆场啊。” 老太太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瞪着虎叔说。
“还有你,你还是不是男人啊?碰到事情跑出去躲起来算什么?还带着孩子离家出走?你还真把自己当女人啦?以后有啥事儿别闷在肚子里自己和自己过不去,现在虎子就是你最亲的人,有啥事你不能和他当面锣对面鼓的摊开来说啊?两个男人在一起过日子比那两口子更不容易,你们要互相多体谅对方,要互相扶持共同去面对解决问题,听明白了没?” 老太太又冲着熊叔嘡嘡嘡教训了一通。
“明白了,妈你教训的对。” 熊叔微微低着脑袋很诚恳地说。
“好了,我和你爸累了要去睡觉了,小狗熊,那两身衣服是按着虎子说的尺寸买的,一会你试试看合身不?” 老太太说完和石头脸爷爷一起离开了。
“虎子……咱爸咱妈这是承认俺了?” 熊叔抱着虎叔开始刷刷流眼泪。
“是啊是啊,以后你就真是老段家的人了,想跑也跑不掉了。” 虎叔笑着拍了拍熊叔的后背。
“好了好了,不哭了啊,来吧,试试咱妈给你买的衣服,看看合身不?” 虎叔帮熊叔擦着眼泪说。 虎叔把两身衣服拿出来都摊到了炕上,一身是黑西装黑西裤白衬衫黑皮鞋,一身是烟色夹克,黑T恤,石磨蓝牛仔裤,运动鞋。 熊叔先试的西装,到底还是虎叔了解他,合身的西装把熊叔的身材衬得高大厚实,有款又有型。那些凌厉整齐的线条让熊叔变得利落,威猛,沉稳又高贵。白衬衫的领子又勾勒出了几分优雅的气质。熊叔穿上皮鞋走了几步,照了照镜子,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虎子,这衣服太好看了,穿着都不像我了。还有这袖子挺紧的,干活穿着不方便吧?” 熊叔挠了挠头说。
“这衣服就不是干活穿的。没想到坏熊你穿西装会这么好看。” 虎叔上下打量着熊叔目光灼灼。
“虎子,俺穿这身你也有感觉啊?虎子你太骚了。” 熊叔嘿嘿笑着捏了虎叔下身一把。
“你穿啥我都有感觉,以后不许说我骚,要说我热情。” 虎叔在熊叔大脑袋上捶了一拳。
“好好,虎子你太热情了,要不要俺穿着这身衣服现在就伺候你啊?” 熊叔满脸坏笑。
“滚,赶紧脱下来再试试那一身。”
“哦。” 熊叔把西装脱下来,又换上了另一身。 上身的夹克还好,当熊叔穿上那条牛仔裤的时候他脸都绿了。
牛仔裤很紧,把熊叔的翘屁股包的结结实实,圆圆的两个半球紧绷绷的,中间的屁股缝都勒了出来,前面更是鼓出老大一包,都能看出蛋蛋和小鸟的形状。
“虎子,这裤子买小了吧?” 熊叔低头看着下身的那个大包红着脸说。
“不小,刚刚好,但是不能穿出门去,以后你只穿给我一个人看就好了。” 虎叔笑得眼睛都没了,嘴角歪歪的显出了几分捉狭的坏。
“啊,原来虎子你是故意的啊?只要虎子你喜欢就好。”熊叔忽然抓着下身那个大包对着虎叔捏了两下,揉了几把,
“咋样,虎子你看着眼馋不?嘿嘿。” 虎叔的眼睛立刻晶晶发亮,好像里面有火光在闪。 “虎叔,你没给我买啥东西啊?” 一直被他们冷落在一旁,看到熊叔得了那么多东西,这时候我忍不住问。 听到我的话,虎叔好像才意识到我的存在,眼里的火光嗖地灭了。
“啊,这次没有啊,爷爷奶奶带的好吃的还有不少,乖乖你要不要尝尝桂圆?” 虎叔很快就用一包吃食堵住了我的嘴。 然后俩人把新衣服收拾了起来,一起坐在炕上欣赏石头脸爷爷给熊叔买的那把藏刀。 看了一会,熊叔把藏刀收了起来,那两个红包却递给了虎叔。
“钱还是虎子你保管着比较好。”熊叔跑到屋角又翻出个东西递给虎叔,
“还有这个存折。” “好吧,那我就先收着,到时候做生意还是要用的。” 虎叔笑着说。
“恩,我的就是你的,嘿嘿。” 熊叔笑得老憨厚了。 虎叔就在他脑门上亲了一下。 第二天上午,村子里发生一件奇怪的事,把村子折腾的很热闹。
一个陌生的妇女绕着村子不停地骂大街,我听不明白她到底骂了些什么,只是隐约听到了丫丫爸爸和小林哥的名字,还有“兔子”,
“烂屁股”什么的。 村里没人出来搭理她,后来她又站在丫丫家的门口站着骂了老半天才忿忿地离开了。 下午的时候父亲来找虎叔了,他把虎叔叫出了院子,我在院门口蹲着用个小木棍在地上练习写着字,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虎子,今天上午有人骂大街你知道不?” 父亲的脸色有些凝重。
“哦,隐约听到了些,可是没出去看,怎么了?” 虎叔淡淡地说。
“李铁匠把小林拐跑了!” 父亲压低声音挺神秘莫测地说。
“啊?怎么回事?” 虎叔很吃惊地扬起了眉毛。
“今天来骂街的那个女人是小林未来的丈母娘,本来小林都和她家闺女定好亲了,可是前天小林一个人把姑娘叫出去把亲事退了,他还告诉人家姑娘他喜欢的是李铁匠,然后他人就没影了。
两家人找了两天都没找到,后来就有人说看到小林和李铁匠一起在城里搭车往外地去了。姑娘家觉得自己竟然争不过一个大肚子的老胖爷们,人丢大发了,就寻死觅活的,这不,她妈咽不下那口气就跑咱村来闹了,就是想搞臭李铁匠和小林。” 父亲撑圆了两只眼睛煞有介事地说。
“哦,这样啊。” 虎叔皱着眉心事重重地应和着父亲。
“我还听说小林和李铁匠在一起是操屁股玩的,大家都说李铁匠用个臭窟窿就把不懂事的孩子给勾走了,反正把话说得可难听了,都挺瞧不起那俩人的。”父亲有些担忧地望着虎叔说,
“其实听他们在那说着闲话,我挺替虎子你担心的,你要娶苏老师了,我也就不怕你是弄屁股的那种人了,可是熊小子我可就说不准了,那么好的大妹子他都不要,我怀疑他是不是喜欢男人啊?虎子你可得小心点,我看他对你挺黏糊的。”
“啊?这个,豹子你想得太多了吧。” 虎叔挺心虚地说。 “不管咋样你赶紧把他从家里撵出去吧,反正你要和苏老师结婚了,他早晚要搬出去的。” 父亲阴着脸说。
“俺爸俺妈在他那三间屋里住着呢,还有俺爸俺妈认他做干儿子了。” 虎叔苦着脸说。
“啥?” 父亲一跳老高。
“要认首长他们也得认我做干儿子啊!凭啥认熊小子啊?不行,我不干!我去找首长去!我也要做他干儿子!” 父亲咋呼着风风火火地进屋去了。 虎叔望着父亲的背影皱着眉咧了咧嘴。
“愁死了啊!” 虎叔仰天长叹了一声。
我和虎叔回到屋里的时候就看见父亲正梗着脖子倔强地在地上跪着,石头脸爷爷在低眉垂眼的喝着茶,老太太正在和熊叔拉闲话,都不拿正眼看父亲。
“豹子你这是在干啥?咋在地上跪着呢?还不赶紧起来。” 虎叔走上前去想把父亲拉起来。
“我不起来!” 父亲肩膀一晃,从虎叔手里挣了出来,气呼呼的带着股二愣子的憨劲儿。
“他非要当你爸的干儿子,你爸不答应他就耍赖皮跪在那不起来了。” 老太太挑起一边柳叶眉斜睨了父亲一眼对虎叔说。
“凭啥熊小子都能当你们的干儿子我就不行,我认识虎子的时间比他长多了,我和虎子的关系也比他亲多了。” 父亲不服气地抬头对石头脸爷爷嚷嚷。
石头脸爷爷不动声色地微微撇了下嘴角。 “爸你就答应呗。” 虎叔用恳求的眼神儿望着石头脸爷爷。
石头脸爷爷撩起眼皮瞪了虎叔一眼,目光凌厉。虎叔就怯怯地低下了头。
“爸,你就认下豹子呗,老让他跪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熊叔也开始帮腔。
父亲立刻恶狠狠地瞪了熊叔一眼,好像要吃了熊叔似的。 熊叔吓了一跳,扭开脸小声咕哝着:“好心没好报,帮你说话还瞪我。”
“你为什么非要让我把你认下啊?” 石头脸爷爷终于开口了。 “我和虎子这么好,你为啥认了熊小子不肯认我啊?” 父亲还是满脸不服。
“我想认谁做我的干儿子还不由着我自己的性子?我看他顺眼就认下了。” 石头脸爷爷的神色冷下去了几分。
“首长你看我不顺眼么?我哪里不顺眼?我再怎么着也比一脸毛胡子的笨狗熊看着顺眼吧?” 父亲一脸的自信,熊叔自己默默地在一旁翻了翻眼睛没插嘴。
“要我认下你也行,你要答应我,不管以后我儿子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你都要和他一条心站在他这边,不准疏远他,欺负他。” 石头脸爷爷沉吟了一下说。
“那是肯定地啊,我啥时候都是向着虎子的啊,我咋会欺负他啊?” 父亲的声音里带着些被人不信任的委屈。
“那就好,那我就认下你吧。” 石头脸爷爷终于吐口了。
“还不赶紧磕头。” 熊叔在一旁咧嘴笑着说。 父亲扭头又狠狠瞪了熊叔一眼,这才恭恭敬敬地给石头脸爷爷磕了个响头。 “爸!” 父亲叫了一声,我看到石头脸爷爷抖了下眉梢。 父亲扭脸又给老太太磕了一个。
“妈。” 老太太被父亲叫的嘴里直抽风。 “真是烧火的不管炒菜的忙,可劲加柴禾添乱吧。” 老太太小声咕哝着。
“好了,起来吧。” 石头脸爷爷说完从脖子里摘了个银链子下来,链子的下端是颗铮亮的子弹头。
“这一直是我在战场上的护身符,戴了几十年了,就送给你吧。” 他把那个链子递给父亲说。
“不用了,还给啥东西啊。” 父亲站起身挠了挠头。
“给你就拿着!” 石头脸爷爷皱着眉不耐烦了。
“哎。” 父亲双手把那个链子接过去套在了脖子上。
“戴着挺不习惯的。” 父亲又挠了挠头。
“晚上来吃饭吧。” 石头脸爷爷没理会父亲的啰嗦淡淡地说。 “
“哦。好,熊小子,你跟我回家去给乌云弄点草料。” 父亲用别有深意的眼神儿又瞪了熊叔一眼。
“啊?哦。” 熊叔有些摸不着头脑地答应着。
“我也跟你们去吧。” 虎叔有些担心地看着熊叔说。
“用不着你。” 父亲说完拉着熊叔就走了。
“怎么了这是?我怎么感觉雷豹对咱家那只狗熊有意见呢?就因为我一开始没认他做干儿子吗?” 石头脸爷爷喝了口茶问虎叔。
“应该不是,这两天村里有一对男人私奔了。”,虎叔看了看他爸的脸色又补了一句,
“一个半大小伙子和一个胖老爷们。”
“然后呢?” 石头脸爷爷不动声色地问,但是我看到他的眉梢还是不受控制地跳了跳。
“那个小伙子原本是跟一个姑娘定了亲的,他跑了之后,那姑娘她妈不乐意了,今天上午来骂大街的就是她。她把那俩人的事儿抖搂出来了,村里人就议论纷纷的,说了些不好听的话,豹子知道了就有些担心坏熊也是喜欢男人的,怕坏熊对我有啥想法,他这会儿把坏熊叫走估计就是想对坏熊说点啥吧。” 虎叔一口气把话说完,石头脸爷爷放下茶杯,用两根指头轻轻敲着桌子。
“他们打起架来的话咱家的狗熊不会吃亏吧?” 他想了半天才问。
“啊?应该不会,打起架来豹子和他半斤八两,谁也占不到啥便宜。” 虎叔抽了下嘴角。
“那就别管他们,”石头脸爷爷又用指头敲了半天桌子,然后忽然停下来说,
“我琢磨了一下,咱们干脆就说我和你妈嫌这边条件太苦,准备把你弄回去,不在这边结婚了。不管怎么样先把亲事推掉再说。”
“哦,要我直接去跟苏老师说么?” 虎叔有些犹豫。
“不用,晚上吃饭的时候我跟雷豹说,苏老师那叫他去摆平,谁让他喜欢凑热闹往上贴。” 石头脸爷爷低垂着眉眼,一脑门子的高深莫测。
“爸,其实豹子也都是为了我好,以后你们还是对他好点吧……” 虎叔小声说。
“怎么?你还真抓着他不想撒手啊?你还想三妻四妾?” 石头脸爷爷瞪起眼睛虎虎生威,比虎叔更像老虎。
“不是,你们就把他当我最好的兄弟看就行了,反正你也认他做干儿子了。” 虎叔急忙摆手。
“知道了,反正我和你妈也照顾不了你一辈子,过几天我们就回去了,以后你有事情了还得靠他们。不过说真心话,我是真的想把你带走啊。” 石头脸爷爷语气低沉地说。
“回去?你们不在这多住一段时间么?” 虎叔有些吃惊。
“不了,你两个哥哥那边事儿也挺多的,看你在这边过得还好,我和你妈也就放心了。你记住了,万一在这边过不下去了就赶紧回去找我们,知道吗?” 石头脸爷爷语重心长。
虎叔有些难过地点点头。 熊叔回来的时候眼睛上多了个青紫的黑眼圈,衣服上都是土,一条袖子也被撕掉了半拉。 “你还真和豹子打了一架啊?” 虎叔从抽屉里翻出药膏对熊叔说。
“恩那,他问我是不是喜欢男人,是不是对虎子你有啥企图。我就跟他说他管不着,他就和我动手了,打到一半他老婆拿着烧火棍把俺俩治住了,那老娘们真凶悍。” 熊叔乐呵呵地说。 他话刚说完,院子里就传来父亲破了嗓音儿的嚎叫。
“熊小子你快给我出来卸车!” 我跟着虎叔跑了出去,就看见黄骠马拉了一大车草料停在了马棚门口,乌云正兴奋地在马棚里尦着蹶子。
也不知道它高兴是因为看见了草料还是因为看见了黄骠马。 父亲解完捆车的绳子和我打了个照面,我看见他脸上也印着个青紫的黑眼圈,和熊叔很登对。 我忍不住咧嘴笑出了声儿。 父亲踹了我屁股一脚,我就咯咯笑着跑到一边猫着去了。 熊叔出来跟着父亲和虎叔一起卸了车,父亲对熊叔还是带搭不惜理的,熊叔也用带搭不惜理回报父亲。 卸完车父亲抖抖身上的草屑,跳上马车挥起鞭子就要赶车走。
“晚上别忘了来喝酒。” 虎叔喊了一声。
“忘不了,嘿嘿——嘶嘶。” 父亲回头笑了半截又咧着嘴直抽风。
“嘴疼。被熊小子揍的。” 父亲冲虎叔告状似的说完又狠狠地瞪了熊叔一眼,熊叔扭头给了父亲一个后脑勺,一句话不说直接进屋了。
“一会回来我给你上点药。” 虎叔满脸无奈。 乌云在马棚里望着马车离开的方向呲着牙尦着蹶子嘶鸣了起来,我猜他肯定是想俺家的黄骠马了。
它俩被分开了乌云肯定觉得有些孤单了。 可黄骠马刚才连看都没看乌云一眼。 乌云真可怜。 我到后园子拔了棵萝卜扔给了乌云。 我希望它和我一样,有了好吃的就啥都不想了。
红烧排骨,红烧鸡块,红烧茄子,红烧豆角,红烧土豆,红烧南瓜,罐头红烧牛肉,罐头红烧沙丁鱼。 天上太阳公公在红烧晚霞,地上老太太整了个红烧全宴,俺小小生命里一个很平常的日子忽然被烧了个彻头彻尾的满堂红。
后来虎叔看着一桌子油汪汪的红烧席面实在觉得眼腻,又自作主张调了两盘碧绿青翠的爽口小菜做点缀。 一群人在桌前轮排坐好,虎叔的小屋前后窗户都大开着,朝前看是满院子红彤彤的夕阳晚照霞光铺地,朝后望是满菜园子的硕果累累茄紫瓜黄。
橙色的长寿菊已经在园子角开了一大片,馨香阵阵扑鼻。 不甘寂寞的晚风徐徐地吹着,溜溜儿地在屋里兜着圈儿,从前院到后园,从后园到前院,滚了一身的花香果香。它隐形的脚尖儿轻得像羽毛,软得像柳絮,柔柔地蹭过人的脸,只撩动了一束耳旁的发丝,却留下满屋的暗香浮动。
古时候的李白在我背过的诗里说:人生得意需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虎叔说李白是个因为喝醉了跳进水里捞月亮而死掉的酒鬼,他的诗里酒气冲天,空杯满地。虎叔说他是因诗而酒,因酒而诗,诗酒不分家。我倒觉着爱喝酒的人总会为自己的贪杯开脱找借口,就像我看到好吃的嘴馋了不说嘴馋只腻着虎叔嚷嚷肚子饿。 父亲和熊叔都是爱喝酒的人,今天石头脸爷爷也加入了这个行列,这回是他掌酒。端坐在四四方方的高脚椅上,他沉着地开着酒瓶盖。父亲和熊叔各自顶着个俏皮的黑眼圈隔桌对面而坐,都绷着没有表情的扑克脸,相看两厌。 老爷子掌酒,席上少了些喧哗,多了些沉静;少了些放浪,多了些含蓄。配着窗上的绿蚊纱,门上的竹帘栊,还有清风习习,暗香浮动。还真整出了些藏着古风雅韵的墨意诗情。
石头脸爷爷抱着酒瓶子话不多,甚至根本就不说话,只是逼着大伙儿他倒一杯,大家喝一杯;大家喝一杯,他倒一杯。他举杯,大家举杯,他撂杯,大家撂杯,他倒酒,大家就默默看着,有序地进行着安静的酒宴。 不管他们怎么斯文有序,我只管挥着筷子挑自己喜欢的菜张大嘴往里面海塞。
酒喝到一半,石头脸爷爷放下酒杯沉着脸对父亲说: “你把那门亲事推了吧,我要带虎子回江南老家,这的生活太苦了,我舍不得把他扔在这。” 父亲原本用筷子夹了块红烧鸡肉正要往嘴里送,听到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立刻石化般的把姿势停在了这个古怪的动作上。
扔下鸡块,合上嘴,父亲又怔了一小会儿。清了一下喉咙,他皱着眉头问:“怎么……忽然想起来要带虎子走了?”
“他在这生活太苦了。” 石头脸爷爷淡淡地说。
“这的生活……也不是多苦吧,有吃有喝,有衣服穿,有房子住……” 父亲慢慢斟酌着说。
“怎么不苦?”,一旁正啃着红烧鸡爪的老太太忽然吊起一双丹凤眼,用手里的鸡爪指着父亲说话了,“你知道在南边我们住的可是大城市,我们那边喝的是自来水,水龙头一拧那水就哗哗的,干净清亮没水锈也没异味儿,你们这吃水还得用桶去挑,那水又黄又腥水锈又多。
我们那要用啥东西出了门遍地商店,你们这买个东西还要跑个几十里地。我们那出个门儿公交出租随坐随有,你们这呢?好么!还要赶马车,磨蹭半天走不了三里路,看马屁股看得我都头晕反胃。我们那四季如春瓜果梨桃时令蔬菜常年都有,你们这听说冬天冷的吓人,只能啃土豆白菜,撒……上趟厕所都能给冻住……” 老太太说的有点激动,把鸡爪上的汤汁儿甩的到处乱飞。
石头脸爷爷就用拳头堵着嘴咳了几嗓子。 “就因为你们这太穷太苦了,虎子才到现在还没娶上老婆……” 老太太又补了一句才不满意地瞄了石头脸爷爷一眼闭了嘴,但她显然还没说尽兴,最后只好悻悻地把鸡爪重新塞进嘴里,嘎吱嘎吱用牙咬的脆响。 “这不是马上就要娶苏老师了么?以后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父亲呐呐地说。
“我还是想把他带走,老婆我回家给他找。” 石头脸爷爷雷打不动地僵着脸说。 “虎子你也想走么?”
父亲憋了一会盯着虎叔问。
“恩。” 虎叔低下了头不敢看父亲。
“爸,红烧茄子也挺好吃的,你尝尝。” 我太熟悉父亲发大脾气前的样子了,乌云吃了个我给的萝卜就不尥蹶子不嘶叫了,我还不知道这招对父亲管不管用。
父亲不搭理我,他瞪着虎叔一声不吭地又憋了一会,忽然站起来抓过石头脸爷爷手里的酒瓶子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仰着脖子干下去,他又接连倒了两杯,喝了两杯,然后他把瓶子底儿朝天对嘴一气儿猛灌,酒瓶子很快就空了。父亲瞪着虎叔把空酒瓶子和酒杯使劲往地上哗嚓一摔,再抬脚把自己坐的凳子哗啦踹飞,撇下一屋子呆若木鸡的人狠狠地摔门走了。
我夹了块红烧茄子塞进嘴里,看来这玩意对父亲不管用,不过我真的觉着很好吃。 虎叔他们几个面面相觑了老半天,石头脸爷爷才淡淡地说:“脾气还不小,我倒没想到他会这么大反应。” 熊叔点了点脑袋,瓮声瓮气地说: “要不是你们事先告诉我这是假的,我反应比豹子还大呢!”
“你的反应再大还能有多大?你还准备揍我儿子么?” 石头脸爷爷撩起眼皮瞪着熊叔阴森森地说。
熊叔一缩脖子。
“没,没,哪能呢?我揍我自己,我……我去上吊我。” 熊叔磕巴了。
“又学女人那套,你还能有点出息不能啊?” 老太太挥舞着啃了一半的第二只鸡爪冲熊叔嚷嚷。 熊叔垂下脑袋瘪茄子了,化身锯掉嘴儿的闷葫芦,不敢再吭半句了。
“我觉着挺对不起豹子的。” 虎叔垂着头说。 他刚说完,被父亲摔上的门又打开了,父亲身子有些打晃地又走了回来。
虎叔赶忙把先前父亲踹倒的凳子又拿回来放好,扶着父亲稳当地坐下去。
“对……对不起啊……,酒喝得冲了点,把我冲傻了,爸,妈,虎子,熊小子……熊小子不算……,我给你们赔不是了……” 父亲说完站起来鞠了一躬,身子一晃,他仰着脑袋就要往后倒,虎叔赶忙又搀住父亲,扶他在凳子上坐好。 父亲把脑袋耷拉在胸脯上晃来晃去地晃了老半天,然后他猛地抬起头拿眼睛直勾勾地瞪着虎叔。 “虎子……”,
“虎子……”,父亲瞪着虎叔咕哝了一声,估计是酒劲上来了,他的眼圈红通通的,
“虎子你真的要走?” 不等虎叔回话,他又晃着脑袋嘟囔着说,
“走就走吧,当然还是大城市里住着舒服。我就是太舍不得你了,这么多年了啊,虎子,我……” 父亲又把脑袋扎了下去,闷了好一会,他肩膀一抽一抽地开始噗嗒噗嗒掉眼泪。
“虎子我舍不得你……” 父亲满脸是泪地抬起脑袋,下一刻他扑到虎叔身上就开始嚎啕大哭。 我是从来没看过这种哭法,父亲肯定是拿出了吃奶的劲儿完全扯开了嗓子眼儿在放声长嚎,好家伙,那动静儿大的,好像阵阵炸雷在撕云破天,崩山裂地。
可惜声儿难听了点,让我想起了被兽夹子夹住了尾巴的野狼。 虎叔一下被父亲弄慌了神儿。
“好了好了,豹子咱不哭了,来,我给你擦擦眼泪……” 虎叔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的给父亲拍背擦眼泪,还要架着父亲防止他瘫到地上去。 父亲把鼻涕眼泪糊了虎叔一肩膀,这才抽抽嗒嗒的停住眼泪,扭头晃着身子对石头脸爷爷说:“爸,爸……我……我酒上头了……我管不住我自己个儿……我丢人了……我,我让您老人家见笑了……” 石头脸爷爷低垂着眉眼也不看父亲,端起杯抿了口酒,他看着酒杯淡淡地说:“你喝醉了。”
“哦,我醉了啊?可我觉着自己还能喝,爸,来,咱爷俩碰几杯,我在这要感谢您,感谢您把虎子生出来……爸……您是不知道啊……自从认识了虎子,我就觉得活着老有意思了,连娶老婆都没和虎子在一块儿有意思。有时候我都觉着我这颗心不是为俺老婆长的,它就是为虎子长的。看见虎子我就高兴,这颗心它就跳的老欢实了。要是几天不见虎子,这颗心它就痒痒。虎子伤心了难过了不高兴了,这颗心它就疼,撕开了一样的疼。爸……,您刚来的时候怪我撇下自己快活去了,没给虎子讨上老婆,您教训的对,您知道吗?看虎子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我比谁都难过心疼,爸……,不怕您笑话……要是我能变成个女的,我早就把自己嫁给虎子当媳妇儿了……爸……您要把虎子带走了,这可就跟剜我的心差不多……可是如果虎子从此不再一个人孤零零活着了,能过上快活的好日子了,您就把他带走吧。只要虎子好,我这颗心剜就剜了吧……我……我好像真喝多了,不知道自己想说啥了……喝多了,喝多了……爸……来,咱爷俩碰一杯……” 父亲摇晃着身子唠唠叨叨不停地嘀咕着,端起虎叔的酒杯他伸出手去就要和石头脸爷爷碰杯。
石头脸爷爷抬眼看了看父亲,竟然真的端起酒杯和父亲碰了一下,然后他爽快地就把满杯酒一口干了。
然后他把自己的酒杯倒满,又朝父亲举了举杯。
“我也敬你一杯吧,豹子,谢谢你这么多年一直陪着我儿子,你们……就是一对儿傻小子,有缘……无份。” 石头脸爷爷说完,也不管父亲,自顾自一扬脖子,把那杯酒又喝了个干净。
“老头子……” 老太太有些担心地叫了一声。 石头脸爷爷轻轻摆了一下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今儿个这风真不错。” 他端着那杯酒站在后窗户前望着菜园子轻轻地说。 太阳公公早已躲到山后睡大觉去了,后菜园子黑乎乎的啥也看不见,只有夜风还在溜溜地刮着,那些氤氲在屋内的香气变得更加清爽干净,凉凉地融在每一丝风里。 父亲拿着和石头脸爷爷碰过的那杯酒哆哆嗦嗦的往嘴里倒,结果一大半都洒了出来。
虎叔抢下酒杯把父亲拽到了炕上。
“喝多了就睡一会吧。” 虎叔按着还想爬起来的父亲说。
“哦,好……好……我啥都听虎子的……” 父亲瞪着眼睛望着虎叔,胳膊还在乱扑棱。
“咱们也回去睡觉吧。” 老太太对石头脸爷爷说。
“恩。” 石头脸爷爷对着菜园子喝净了那杯酒,转过身应了一声。 在桌子上轻轻地放好酒杯,他和老太太一起走了。
出门的时候,老太太不露声色地轻轻挽住了石头脸爷爷的胳膊。 桌子上只剩下我和熊叔还坐在那,熊叔木木地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端起酒干了一杯。喝完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端着那杯酒,他看了看炕上的虎叔和父亲一眼,又发了一会呆。
“傻豹子……傻虎子……傻……狗熊……” 熊叔一上一下点着头自己在那嘟囔,嘟囔完了好像是觉着自己说了啥很有意思的话,一只手挠着脑袋他哼哧哼哧自己乐了,乐完他一抬手,刺溜——把那杯酒也干了。
撂下酒杯,他用两只手把我掐了起来。
“小蹦豆,该睡觉喽。” 把我掐到炕上,他对虎叔说: “今晚我大方一回,你搂着豹子睡吧。”
“你别在那胡思乱想。” 虎叔看了看已经闭上眼的父亲说。
“不是,你看今晚上豹子那段话说得多煽情,把咱爸都整出情绪来了。说心里话,我要是你,我也舍不得豹子……” 说完,熊叔脱光衣服把脑袋拱到枕头上躺倒就睡下了。
虎叔叹了口气,又拽着父亲的胳膊腿儿帮他把衣服裤子都扒了下来,然后拉灭灯,他躺下搂着我睡了。
我有点吃撑了。 在黑暗里躺了半天也睡不着。
酒喝多了伤身。 嘴馋吃多了好像也一样。 我有点盼着自己将来也能吃着好东西写出一手漂亮文章来。
因文而吃,因吃而文。 那样的话,就算吃多了撑得睡不着也没人会笑话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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