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抓心 “二抓心”把砒霜融进了羊骨头锅里,又将酒壶摆上了炕桌,挑亮了油灯儿,跨腿坐在炕沿上,望着灶上沸腾的羊肉静静地出了一会神儿后,自言自语地说了声:“这个挨刀货,该来了”。
月亮爷儿刚爬上六郎城头,大黄便狂吠了起来,“二抓心”推开窑门吼了一声:“瞎咬甚了,寻死来,还不卧下,太君也是你咬的.....”
王祥一推木栅栏院门,接口道:“大黄是条楞狗,别说生人啦,俺隔三差五地来,照咬不误,一次不落,那天用二十四斤的大青包砖泡了你”,说着,回身,身子微微一躬,右手一摊,说了声:“宫本太君,头里请”。
宫本太君点了点头,瘸着腿,在“二抓心”搀扶下进了窑里。
果坪村夜安静极了,偶尔除了几声狼嚎、狗吠外,月亮爷儿和关坡上炮楼探照灯交相映衬着,把茹越口附近的沟沟坎坎、坡坡梁梁照得一览无遗。
宫本太君的脸已被酒劲和砒霜催成了猪肝子色,小眼眯着,大着舌头,坐在炕头摇着身子,说:“二抓心,你的,比花姑娘都花姑娘,我的喜欢”,撅起了臭嘴便凑了过来。
“二抓心”用手一挡,说:“太君,猴急甚了,老娘今个伺候你一夜”,说着,看了一眼王祥,道了一声:“祥子,差不多了,给伺候太君上路了”。
王祥“嗯”了一声,突然跃起,将宫本压在身下,死死掐住了宫本的脖子......“二抓心”从地下捡起了鞋子,照着宫本脸便狂抽了起来,一边抽一边骂:“前年杀了俺爹、俺男人、还想占俺身子,俺今个代茹越口三十名父老索你狗命......
半死的宫本被“二抓心”和王祥拖到了地窖早已挖好的坑内,就露了一颗光秃秃脑袋。临走,“二抓心”还又往宫本嘴里塞了半包砒霜,并唾了一口,说:“让你个牲口也尝尝肝肠寸断的滋味”。
“二抓心”是张二的女人,姓常,闺名常二女。成亲的第二年,东条纵队(东条英机)和伪蒙疆骑兵在茹越口和晋军梁鉴堂部,发生激烈攻防战,受到了激烈的抵抗。在开战之前,全村五百人大部分都跑了,牲口也寄出去了,常二女因为得了伤寒不能行走和爹常酸、男人张二躲到了地窖里。
听了十几天的枪炮声,口粮也吃得差不多了。张二说:“爹,官家打官家的,咱是老百姓,谁来不是个活,俺出去寻吃食去”,果真,还从鬼子兵尸体上寻下几罐鱼罐头来,边吃边说:“爹,外面都是死人,咱晋军也不少哩!人压人......”。
再次出来寻吃食时,已经没有枪炮声,听另外几个找吃食的人说:“梁鉴堂旅长战死了,三个团阵亡了两个团,日本人胜了”。
常酸、张二刨了山药蛋在回来时,碰到进村抢掠的日本兵,这些日本兵不是为抢粮而来,而是抢木材、只要是能点着的都抢,椽头子、窗档子、独轮车。常酸、张二两人被日本兵抓了差,和一群“民工”负责在村外大路坡上焚烧日本人尸体,烧完把骨灰装入黄帆布做的小袋子,一人一个,有个七十多岁的哮喘老汉,装错了,当即被爆了头。
二人烧了三天三夜后,被日本人用刺刀在肩胛骨从前向后戮透,用细铁丝穿骨连在一起,十几人一串,一共两串,牵到壑前,用刺刀刺死,负责这次行动是在战斗中腿部受伤的宫本曹长。
二年后,宫本曹长因为腿部残疾被调离了野战部队,来到了茹越口任据点指挥官,为了彰显自己“功勋卓著”向手下十几名伪警不止一次说起了此事儿。
伪警王祥是常山老汉大女儿的儿子,后来王祥参加了当地的抗日组织,死于一次伏击战中。
“二抓心”常二女,日本人投降的前一年,“毒杀宫本”案告破,被斩杀于茹越口果坪村“关坡”之下。
二、三毛眼 王茂业一大碗羊杂吸溜完,才看了一眼三毛眼,三角眼登时成了圆眼,心中暗道:‘这婆娘比夜呢个(昨夜)那赛西施强多了,看看那脸白生生的,屁蛋子肉处处的’,便说了声:“再来一碗,不要肺片子,多来点儿血块子,俺好这口”。
三毛眼应了一声:“行哩”,筷子翻飞,片勺利落,眨眼的功夫,一碗热气腾腾的羊杂端到了王茂业眼前,好像变戏法一样。
王茂业低头用筷子一搅合,啧啧称奇:“老板娘好手法,一片肺片子也没。几时开得这摊子?俺是三道营房的老客,怎今早上才瞅见?”
三毛眼用手拭了额头的汗水,又拢了拢头发,笑着应答道:“十几天了,您是人上人,金贵命,俺们泥猪贱狗的下人,俺眊见您儿好几回了”
王茂业嚼着羊肠,偷眼仔细端详着三毛眼,见眼睛毛生生的,一笑还有两个酒窝子,牙还白生生的,破棉袄也挡不住胸前那鼓鼓囊囊的两坨,顿时有了心思,龇着牙,‘嘿嘿’地干笑了几声:“啥人上人,咱都是人,一求一样,给俺打二两酒来,咱呱哒会儿,再去队上”
王茂业磨蹭了足有一个时辰,喝完了二两小酒,才知道这个卖羊杂的女人才二十岁,上个月男人因为塌方死在了井下,被日本人扔进了“万人坑”。女人在叔叔的资助下、带着娃儿来到了大同城开了羊杂摊子,一来可以糊口度日,二来再找个好婆家,反正不嫁下窑的了,伤不起心。
王茂业临走时,女人还说:“您是人上人,是四牌楼的家巴雀儿-经的多见的广,给俺留意着,就当是您亲妹子的事儿,俺姓殷,娘家姊妹行三,人们叫俺三毛眼”。
王茂业胸脯拍得“啪啪”作响,说:“没问题,包哥身上了,这就不叫个事儿”,扔下一块大洋,扬长而去。
三毛眼儿在后面叫道:“哥,怎么好意思收您这么多,够吃半个月的了”
连着半个月,王茂业天天来三道营房,但并没有进窑子寻欢作乐、花天酒地,只是在三毛眼摊子前喝碗羊杂,腻味个把时辰,扔块大洋,如此而已。
十七天后,王茂业喝了半斤老酒,说道:“妹子啊!现在的好爷们不多,哥思谋,你嫁哥算了,哥养你,你看......”
三毛眼低头思谋了好一阵子,才说:“俺高攀不上,您是吃公家饭的,还有枪,俺怕您儿嫌弃俺娘俩儿,再说......”
王茂业一拍大腿,说:“再说啥,嫌俺是汉奸?汉奸是那帮泥腿子的说法,现在啥年岁了,吃香喝辣就是本事儿人,你看看哥兜里,都是硬货”,说着,揪起了衣大襟抖了抖,一阵“哗啦、哗啦”银元的碰撞声......
三毛眼儿连忙说:“不是,不是,俺是个小女人,不懂啥是汉奸,俺是说,俺命不好,怕克坏您了,您这么好的人”
王茂业把酒盅一蹲,大声说:“这是啥活,俺说靠这吃饭的,怕个球,来神杀神,来鬼屠鬼”,边说边拍着屁股后面吊着的盒子炮。
三毛眼脸登时成了大红布,低着头、扭捏着说:“那..那..您今晚来,俺等您”,声若蚊呐。
王茂业当天晚上就死了,醉酒后被三毛眼用被子捂死,扔进了一口大缸里,和生羊下水冻在了一起。从腊月一直放到来年开春,臭不可闻,邻居才找到了房东老郎中黄二,黄二和日本人说:“三毛眼是本地口音,房租一次交了一年的”
三毛眼确实姓殷,是鸦儿崖高屯村人(大同云冈区),父母早亡,是本家叔叔殷德贤将她养到十二岁,由于三毛眼天生袭人(漂亮),又有一副好嗓子,殷德贤便将她送到了绥远老朋友田善的戏班子里习刀马旦。
殷德贤,小名二旦,在当时大同南郊一带颇为有名,1935年,已经四十一岁的二旦深知附近小煤窑窑主心黑,不顾背炭工地死活,干了一天的活儿,上到井上只给吃煮玉茭颗子和高粱,便开了一个小磨坊,专门为工人磨面,工人和家属深受感动,都称他为殷叔。
1937年,八路军一二0师宋时轮支队来到大(同)怀(仁)左(云)地区,殷德贤便加入抗日组织,也是大同地区最早一批加入组织的人,并担任了北区的区长。一段时间内,殷德贤白天带领游击队沿着山头到附近煤窑发动群众,晚上,袭扰据点,常流水的日伪军,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多次张贴布告重赏缉拿。
1941年4月,叛徒原游击队员王茂业带着日伪军夜里摸进高屯村, 殷德贤被马蹄声惊醒,销毁了重要文件后,准备从后崖头突围,不料,刚爬上崖头,便被王茂业开枪击中头部,当即身亡。日本人将殷德贤的头颅砍下,沿各村游街以警示群众。
三毛眼得知叔叔被害,便从绥远赶了回来,开始了她的复仇计划。
三毛眼于十年前去世,享年九十岁。
三、井寡妇
张二孩一钻出玉茭地,便碰到了在圪塄上挑苦菜的井寡妇。冷不丁出来个人,吓得井寡妇差点跳了起来,一看是张二孩,便骂道:“没声没响地,吊死鬼转生的,你个挨刀货”。张二孩咧着嘴、呲着牙“嘿嘿”地干笑了几声,说道:“嫂子屁股还是这么圆,看看那肉处处的”。
井寡妇站起身来,边捶着后腰、边说:“你个枪崩猴儿,死下那么多人还敢回来,六、七个腰里别着撸子的山汉,在村里等捉你哩!说逮住你,非点了你天灯。”
张二孩闻听此话,登时脸色大变,问道:“带头的,是不是脸上有大胡子,说得一口灵丘话?”井寡妇回道:“是哩,是哩!”
张二孩从怀里摸出了三块银元,伸手递给了井寡妇,说:“一块你留下,两块给俺娘,俺得走了”,说完便转身钻进了玉茭地,井寡妇望着张二孩问了声:“那个灵丘蛋子是谁,把你吓的魂都没了?”只听得张二孩远远地答道:“吕世杰”
张二孩回到了乱岭关炮楼,一见任存柱便说:“兄弟,东山这地界咱哥俩是不能待了,迟早让老吕捉住,这里的日本人罩不住咱,你不是认识汪队长,说合说合,咱下川吧,川下才是日本人的天下。”
张、任二人在浑源、灵丘、广灵一带名气大得很,几乎妇孺皆知,倒不是这二位有什么过人的本领,而是因为这二位仅仅一次就要了十八人的命。1940年6月6日,浑源基干民兵分队长王万才带着二十二名队员去川下征粮,在返回驻地破房庵的途中,十八位队员因天色已晚,便留宿在了黄土坡村。
张二孩、任存柱为了赏金叛变了,连夜向乱岭关日本人据点告了密,日军指导官小井集合了三十多名日伪军,将黄土坡围了个水泄不通,临明发起了攻击。王万才指挥着队伍拼死杀敌,遂先冲了出去。在返回接应队员时,被卷进了破庙,七名队员当场牺牲。王万才等十一人被俘,被带回了乱岭关据点三天后,十一人全被活埋。此节便是文献所说的“黄土坡惨案”。
县副大队长吕世杰得到消息后,发誓要将张二孩、任存柱这两叛徒缉拿归案,以慰英灵。
李峪据点位于恒山主峰翠屏山下的李峪村,距浑源县城不过十多几里地,北俯一马平川的浑源盆地,游击队不方便出入,故相对安全。顺便一提,此村在民国期间曾一次出土过六十多件东周青铜器,上海博物馆镇馆之宝-犀牛尊就出自这里,李峪的彩陶文化在国内也是独树一帜的。
张二孩、任存柱自从来到李峪据点后,心才算落了肚子里,起先还小心翼翼,后来就无法无天了,尤其是任存柱被李峪警佐汪子和提拔成小队长后。二人成天挎着盒子炮在村子里瞎转悠,撩逗个大姑娘、小寡妇,顺便查查良民证、敲诈敲诈老百姓,闹几个酒钱花花。
一日,配合日本人上南山清剿刚回村子,羊倌崔二鞭杆子远远就打招呼、说道:“张副队,有个女人等您儿一天了,炮楼外山药地里圪蹴着哩!不敢露头,怕让日本人决了脑瓜子哩!”
张二孩来到山药地一看是井寡妇。井寡妇一见张二孩便“呜呜”地哭了起来,骂道:“你个挨千刀的,老娘可让你坑苦了,你跑了,俺一个寡妇女人家,让那帮山汉在戏台上斗了三天”,说着,竟大声嚎哭起来了。
原来,井寡妇给张二孩通风报信的事儿,不知道怎么就让吕世杰知道了,以汉奸之罪把井寡妇在戏台上公审了三天,原本公审完押到咀子村外、乱石滩上枪毙了的,后来村长满老汉好说赖说,说井寡妇并不是真和人民为敌,是女人家嘴碎,不小心说露了嘴。
井寡妇被放了后,满老汉背抄着手、恼狠狠地说:“嘴是用来吃饭的,不是胡咧咧的,村里你是不能待了,哪来哪去吧”,说完,一跺脚,气愤愤地走了。
张二孩回到炮楼和任存柱一商量,说:“没有这寡妇,哥这吃饭家伙早就丢了。这女人现在和咱哥俩,是一根绳的蚂蚱,连个落脚处也没了,可怜的,怎办了?”
任存柱脸一耷拉,说:“咱还泥菩萨过河,管求她了。”
架不住张二孩死缠乱磨,最后二人决定先在村里寻屋子住下,对外说是亲戚。
井寡妇在李峪村住了不到半月,张二孩便给井寡妇谋了一份正经营生,进炮楼做饭,当起了厨娘。井寡妇人生得不怎么好,饭却做得不赖,能把大烩菜做出肉味来,赢得了炮楼所有日伪军的一致好评。
任存柱老觉得这个井寡妇哪里不对,不像是一般普通女人,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曾经和张二孩说过:“咱哥俩这条狗命,迟早送在这女人手里”。
张二孩说:“放心吧,知根知底”。
三个月,李峪据点二十几名日伪军再一次配合县城日军上南山剿匪时,中了游击队的埋伏,挨了地雷的炸不说,还让打了伏击,十几名皇军被打死,二十几名伪军被活捉,丢了三十几条长枪,汪子和腿快,逃得了性命,但左胳膊被枪击伤,差一点锯掉。
张二孩、任存柱二人被带到了黄土坡,公审完就地枪决。临被执行的时候,张二孩抬头看了看腰里别着盒子炮的井寡妇,说了声:“最毒不过妇人心”。
井寡妇连眼皮也没瞭,说了声:“狗汉奸、刽子手,死去”
后来人们说,井寡妇是游击队的交通员,放跑张二孩,是游击队谋划好了的,准备一锅端乱岭关炮楼的。
四、杏花 孙掌柜瞪着血红的眼睛,颤抖地用手连点着杏花,咆哮着问道:“俺儿待你不薄,为啥害俺儿,你个天杀的...”。杏花抬头看了一眼 孙掌柜,嘴角上扬,微微一笑,又用手拢了一下额前的秀发,冷冷地说道:“孙修业是个牲口,枉披了张人皮”,说着,用手一指孙大掌柜,咬着牙说道:“你也不是啥好东西”,接着,便发了疯般地扑了上来,张开双手向孙大掌柜眉脸上挠来......
紧躲慢躲,孙掌柜虽跑出了屋子外,但脸上还是被抓了几道血淋淋长口子。孙大掌柜捂着脸,嘴里“嗤嗤”着,低吼了一声:“关三、青娃子,给咱把这女人绑起来,塞笼子里,扔大涧沟里去...”
杏花蜷缩在猪笼里,被抬着临出孙家大门时,孙掌柜的婆姨刁老婆子,一跌三爬地冲了过来,哭喊着:“骚狐子、丧门星、你个挨千刀的,俺的儿啊...”,边阴阳怪气地嚎叫,边用剪刀在杏花身上胡乱地刺着、铰着......
杏花不躲更也不避,看着剪刀在自己的身体上进进出出,非但不觉得痛苦,反而哈哈大笑着说道:“哥,俺替你报仇了,孙家绝后了...不能在害人了”
杏花,姓王,并无大名,今年一十八岁,是北岳抗日根据地浑源县王庄堡人。十二岁那年爹娘因疾病去世后,和哥哥王明甫相依为命。
“七七事变”后,王明甫加入了当地抗日组织,并化名王煌,后因为精明强干,敢打敢拼,成为当地的英雄人物,也是日本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几欲除之而后快,也正由此也被组织任命为浑源三区的区长。
一九四二年十一月二十日,在县城执行侦察任务时,从开缸坊(酒做)的朋友孙修业口中得知,古之河据点的日本指导官赤崎明日要回来给县城指挥官高桥过生日,防御空虚。王煌觉得这是袭击古之河据点绝好机会,便连夜返回了南山,带了数名队员要偷袭古之河据点。
次日天刚擦黑儿,王煌先带了两人摸进了翻译官的屋子,并用斧头劈翻汉奸二人后,打了呼哨,集中了队员。正准备攻击伪军住所时,不幸中了埋伏,王煌拼死做掩护,队员大多数突了出去。而王煌被击中腹部,肠子都流了出来,不能动弹被抓捕,所带的三名精干队员也都壮烈牺牲。
王煌被抓后,南山一带的古之河、枪风岭、大、青瓷窑据点的日伪军喜出望外,竟连摆酒数日庆祝。抓捕王煌正是赤崎,赤崎也因抓捕王煌而官升一级。被抓的第三日,王煌被枭首示众。解放后,据伪军交待,王煌被抓三日,受尽摧残,是爬着被斩首的,连挪动手指的力气也没有了,但,依旧守口如瓶,一字未吐,至死亦然。
王煌牺牲时年仅二十二岁,后被政府追认为烈士,收入在东雁北烈士名册里。
王煌死后,通知去收尸,杏花才知道大名鼎鼎的抗日英雄人物王煌是自己的哥哥王明甫,那年杏花十七岁。安葬了哥哥后,杏花投奔了住在县城的姨娘,替人缝缝补补、洗洗刷刷过活。一日,给送净毡子走进了雇主缸坊孙家的大院,见到了孙修业,杏花怯生生叫了一声:“修业哥”后,二人才相认交往起来。
孙修业娶过一房妻子,成亲二年肚子始终不见鼓,气得孙大掌柜老两口日日指桑骂槐地说:“捉个猪一年还下一窝猪崽了,何况人哩!”后来,干脆不再避讳了,直接破口大骂儿媳妇是个锤子货。时间长了,孙修业媳妇受不得辱骂,一根麻绳吊死在柴房里。
孙修业见杏花已出落的没了村姑的模样,生得白白净净的、该大的不小、该小的不大,便有了续娶的心思,便隔三差五的来杏花姨娘家里,无事献殷勤,今天带个鸡、明天提着点心等等,一来二去,姨娘也看出了孙修业的心思,也正背后敲边鼓。
直到杏花脸羞得像大红布一样,低着头,扭扭捏捏地说了声:“俺哥过了周年后,再说”,婚事儿便算定下了。
王煌周年一过,杏花被一台花轿抬进了孙家大院,正式成了孙家少奶奶。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婚后,杏花发觉孙修业经常半夜说梦话,或者半夜大汗淋漓地惊醒。直到有一天,孙修业又在说梦话的时候提到了自己的哥哥王明甫,杏花便发问,谁知孙修业竟在梦中和杏花搭合起来,杏花才知道孙家为了争抢承租木市街的门面房和詹家打官司,讨好日本人,而诱捕了自己的哥哥。
第二日,杏花以给哥哥请新坟、找阴阳先生为由,回到了堡子村,经过多方打听、再结合孙修业的梦话,确定了害死自己相依为命哥哥的是孙家父子二人。不日回到家后,便磨快了剪刀......
杏花被扔进了大涧沟,沉入了水底......
孙掌柜于一九四五年,日本人投降后,被游街示众后,镇压了!
五、锁儿
“过兵了......过兵了.......”“豁唇唇”张六四光着脚、飞快地奔跑着,边甩响鞭,边扯起喉咙高喊着。棋盘沟拢共五户人家,二十来号人,听到信后,如赶庙会般涌出了窑洞,朝下观望着......锁儿爷端着一大碗玉茭面糊糊,瞅了好大一阵子,慢条斯理地说了声:“没求事儿,不是土匪,是官兵过道”,便圪蹴下了,又翻起白眼瞪了一眼张六四,“走风漏气的,嚎叫个甚”,便转着碗边“塌塌”地吸溜开了。
锁儿爷是村里唯一见过世面的人,年轻时出过大山,去大同府挖过煤,因“人货柜”少算了十二文工钱,起了争执,锁儿爷盛怒之下,一拳头打掉了人货二掌柜的两颗门牙,被山主扣了大半年的血汗钱,打了个半死,扔到了沟里。
锁儿爷挣扎了起来,朝着煤窑“呸”了一口,来到了大同城里。因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被清兵误以为是外地跑路的义和团成员,抓了起来,不是一口的本地话,险些丢了吃饭的家伙。如惊弓之鸟的锁儿爷被放出后,说了一句:“这花花世界不是咱待的,回”,路过黄沙口时,还捡了个逃荒要饭、饿昏在官道旁的女人,女人的乳头上还叼着小毛娃儿。这个女人后来成了锁儿的奶,那个小毛娃儿便是锁儿的爹。
众人闻听锁儿爷说“没事儿”,那就绝对不会有事儿,毕竟锁儿爷见多识广,在山里人的心中,锁儿爷和诸葛亮、刘伯温、孙悟空一样,是大神儿。
山伢子看了锁儿一眼,笑嘻嘻地说:“锁儿,用袖口快摸摸嘴叉,黄灿灿地糊糊个痂子,官兵上来笑话你哩,以为你吃粑粑...大姑娘介的”。山伢子的话还没落,“啪”地一声枪响,锁儿爷仰面朝天翻倒在了地上,差点滚进了沟里,接着,枪声大作...顿时,十几人倒在了血泊之中。
山伢子伏在地上,大声叫着:“官爷,这是棋盘沟,不是土匪窝子”
枪声并没有停下,反而更加密集了,张六四甚至看见带头那官军长枪上的膏药旗,也顾不上死去的爹娘,背起了锁儿,喊了一声:“跑求,说不定是那啥,日本鬼子”,撒开脚丫子,朝着山坡的圪针林奔去。
第二日,锁儿和张六四回到棋盘沟的时候,全村就剩下了四人,十六岁的锁儿、十七岁的张六四、十八岁山伢子、十二岁春女儿,二女二男。“官军”屠杀了所有的人,春女儿被娘亲扔到了崖下,虽摔断腿,却逃得了性命。
在哑巴崔三的院内除了发现吃剩下的烤羊肉外,在窑洞内还发现了一名搂着长枪呼呼大睡的“官军”,张六四、山伢子分别用捣炭锤子、斧头砸断了“官军”四肢,又用麻绳蘸水捆了个结结实实,才问道:“那来的官军”,那人四肢虽断,却一脸的倔强,吐了一口吐沫,“叽哩哇啦”地大骂,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句也听不懂,锁儿才说了声:“前几日货郎长腿说南山来了日本人,这保不齐就是”。
四人将日本兵捆在门板上,以张六四、山伢子的主意,是开膛、斩首,祭奠亲人们入土安葬,锁儿虽然恨死了日本人,却说了声:“俺爷说杀人偿命哩,他变成鬼找你哩,还是交个官府吧”,二人点头称是。
锁儿是村里三个大闺女中最奴(漂亮)的,那两个已被日本蹂躏后,刺杀身亡。几个人青梅竹马,都打心底里稀罕锁儿,都想长大娶她做老婆,故而,锁儿的话比圣旨管用,都以锁儿马首是瞻。
归拢亲人遗体的时候,山伢子突然说了一声:“看,又来人了”,四人急忙趴下,锁儿手搭凉棚,瞅了一下,说:“不是日本人,是货郎长腿”。长腿一行六七人,一上来,看到此等惨景,其中一个扎着皮带,留着大胡子,腰里别着红布的人说:“又一起惨案,狗儿的”。这一行人帮着乡亲们入了土,临走的时候,腰里别着红布的人对着四人:“俺叫张洪恩,龙山抗日游击队的,这笔血债俺们记下了。老王你留下来,教娃们一些防卫技能”。
老王五十多岁,留下住了十几天,教会四人如何做地雷,比如去老窑洞,烧石头上的盐碱土,经过简单加工成了硝,将酸刺圆针烧成灰,在从沟里弄石头烧成硫磺,在将石头凿开窟窿,如何安放引线等等。果不其然,没过两年,张六四、山伢子成了南山一带有名的地雷大王,和李三妈(灵丘抗日英雄)、姬连海(灵丘抗日英雄)合称“南山四雷王”。
两年后,锁儿嫁给山伢子,原本是要嫁张六四的。锁儿说:“你俩俺都行,但俺分身无术,谁弄死的鬼子多,俺跟谁”。张六四为了多弄死鬼子,没日没夜地做地雷,天天和这玩意打交道,哪有不出事儿的,一次埋完雷后,回的时候,误踢了地雷线,自个把自个送上天。
日本人投降前,锁儿生儿子时,出血太多,接生婆忙了大半夜也未能留得一命,面如白纸的锁儿,看了儿子一眼,微笑着撒手西去了。
锁儿死后第三个月,山伢子为了防范日伪军,在路口、窑前埋了好多雷,连窑后酸刺树、枣树也挂了吊雷,割的时间久了,自己都不记得了,给儿子采野蜜时,触动了吊雷,崩死在枣树下。
张六四、山伢子、锁儿三人之死,没出一年。
锁儿的儿子李是春女儿带大的,春女儿如今九十多岁了。
春女子说:“李,和锁儿长得一样样的,没搭他爹的像,眼睛一点也不斜视...”
此为笔者零散首发于微头条的文章,一并整理之
张梦章(龙山大先生) 中华诗词学会会员 中国散文学会会员 山西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 大同作家协会会员 大同周易研究协会常务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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