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凌云 巴陵老街故事 2023-05-21 05:42 发表于湖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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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庭湖上打鱼船
文/凌云
1982年6月30日，我调到洞庭公社担任团委书记。从繁华的闹市到偏僻的乡村，心中有点忐忑不安。脑海中构想了无数个去公社报到的画面。在心里一遍一遍地打着腹稿，力求获得一个完美的开局。
不料，现实给我开了一个玩笑，完全颠覆了我的认知，让我的预案付诸东流。
洞庭公社坐落在油榨岭上。大门临羊叉街而开，街巷的西头是街河口码头。贩夫走卒，鱼龙混杂，车水马龙，吵吵闹闹。人流像水样从我的身边淌过。这景象让我想起了唐朝的长安，书上用“马挨马耳人挨肩”来形容长安城的繁盛。我却从这句话里嗅到了烟火的气息。
公社办公大楼，洋洋洒洒五层。周边都是低矮的平房，一览众山小，鹤立鸡群。这与我想象中的洞庭公社大相径庭，分明是隐藏在巴陵老街中的一朵奇葩。
渔民在收网
我小心翼翼地来到二楼办公室，办公室秘书余岳良接待了我。这个年龄与我相仿的英俊小伙，把我带到了公社副书记吴树仁的办公室。
吴副书记四十多岁，慈眉善目，鼻子很大，一口纯正的长沙腔。他接过我的介绍信说：哦哟，小伙子蛮精神的嘛。今年多大了？我大声回答：23岁！余秘书给我泡了一杯茶，让我坐下来。吴副书记说：廖亚文书记，简本好主任到区里开会去了，我代表公社党委欢迎你！余秘书递给我一本厚厚的资料。吴副书记说：公社的基本情况都在你手中的这本资料里，我就不介绍了。我现在给你分配工作任务：明天，洞庭湖就要开禁了。为了加强外湖捕捞的领导力置，你去轮驳大队办点吧。
此刻，我的人生轨迹改变了方向，一头扎进了高水捕捞期的洞庭湖。
在公社食堂吃过午饭后，我从余秘书给我的资料中了解到轮驳大队的位置在月山。便从商店里购买了一些生活必需品，装进军用挎包里。尔后，马不停蹄的来到南津港渡口。一叶小舟停在铁路桥墩下面。我坐上渡船，递给艄公一毛钱。他把钱装进口袋里便抓起双桨荡了起来。船儿划开水面，微风迎面轻拂，空气中灌满了泥腥的味道。我在心中轻轻地呼喊：月山，我来了！
月山不是一座山，而是一片山。一龙赶九龟的传说就发生在这里。除了两座小龟山和一只癞蛤蟆趴在南湖水面外。其余的七座龟山星罗棋布的屹立在月山沙滩上。像一个个威武雄壮的卫士，为烟波浩渺的洞庭湖站岗放哨。
远处的扁山，形状怪异，它的横截面被山神一刀劈开了似的扁平。中间凹了一个缺口，像是被天狗咬了一口，又像是洞庭王爷向玉皇大帝传递信息的窗口。
翻山越岭来到轮驳大队巳近黄昏。放眼望去，河岸上的杨柳，似夕阳中的渔姑；山丘上的民屋，如波光中的倩影，在我的心中荡漾。
轮驳大队支部书记汪云州
接待我的是大队支部书记汪云州。他一身中山装，上衣口袋里还挂着一支钢笔，一看就是个文化人。他跟我说：辛苦一天了，先进屋吃饭。他们家的门口也有一片芦苇地，远没有洞庭湖深处的那么大，但同样深梢密集，如紧紧抱成一团的云。
匆匆吃过晚饭，他领着我检查明天入湖前的准备工作。他一边走，一边说：欲要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船只的保养维护，柴油的储备，渔网业次的准备，后勤保障等工作一项都不能马虎。然后一件一件地去落实。
夜深人静，波涛拍岸，我俩踩着一地的月光，回到家里。他老婆孩子早已入睡。大儿子去当兵，床铺正好空着，只是没有盖被。汪支书扯下他小女儿身上的薄被，一把盖在我的身上。那薄薄的被子上还留有她的体温，一股温馨的暖流从心底淌过。
第二天清晨。月山回水湾里，汽笛长鸣，千帆竞发，百舸争流。轮驳、风网两个大队的捕捞渔船向洞庭湖的纵深起航。
我被安排在轮驳大队16号捕捞船上。该船长21米，宽3米，深1.2米，桅杆高15米，柴油动力120匹马力。能跑七级大风，破四米高浪，气势雄伟，高大壮观。船长黄岳华，一位具有丰富捕捞经验的中年汉子。他开足马力，驶过洞庭湖的主航道，进入君山后湖的捕捞水域。
洞庭湖南北之间200里，东西之间250里，涨水时深达数十丈。具有“衔远山，吞长让，浩浩荡荡，横无际涯”的气势。尽管洞庭湖有富饶的资源，但也不能恣意妄为的杨帆张网。得根据不同鱼类的生活习性，守住步头（鱼群回游吃草的时间，地点）张网捕捞。
在捕捞的前期，用万能网下水打鱼。该网有网眼密，网兜大，作业面宽的特点。能捕捞规格大小不等的鱼类，连针嘴鱼，银鱼小虾也不放过，可谓是一网打尽。
捕捞后期，为了保护生态资源，用中速网捕捞。该网有网眼较大，网兜较小，拖网速度为中速。放过小鱼小虾，专捕体型较大的杂色鱼品。可谓是有的放矢。
上午十点，熟透了的太阳以一种强硬的姿态压迫空气。经烈日炙烤的水面散发出来的热气包裹着渔船。空气在一个大熔炉中被锻造成火辣辣的味道，有一种在蒸笼中的感觉。黄岳华一声令下：放网！渔民们闻声将万能网丢进湖里。一串串浮筒在船尾漂浮，像一串串放大了的珍珠在湖面上随波逐流，时隐时现。起风了，最后一段渔网抛进了水里。船头上掛着的红旗在湖风中猎猎飞扬，发出了哗啦啦的声音，像吹响了丰收的号角。
作者在洞庭乡人大会上摄
渔船由南向北拖行。西边宽阔的湖面上，隐隐约约的出现了几艘风网船。越来越近，双桅杆双风帆像两面旗子在洞庭湖上迎风招展，就像铁扇公主的大芭蕉扇，很是拉风。走下水，借东风，不用扬鞭自奋蹄。我的心中涌出了两句古诗：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前方就是擂鼓台，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遥想公瑾当年，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心中陡升一种气壮山河的豪气。
两个小时弹指一挥间。黄岳华又一声令下：收网！渔船减速，渔民们分成两排站在船尾，拼尽全力将渔网拉进船仓。渔民们穿着长衣短裤，两条深褐色的腿露在阳光下。长年水上作业，使他们的腿上长不出一根汗毛，腿上有一棱一棱的不规则的线条。与其说是肌肉，不如说是被生活磨出来的老茧。我平生第一次打鱼，心情很激动，一头扑了上去，顾不上戴劳保手套就拽着渔网绳作死的拉。手中沉甸甸的，仿佛拉着一头大象。
收网了，网兜胀得鼓鼓的，足有一千多斤。不能在船尾拖上来，否则，船头会翘起来，有翻船的危险。只能拖到船体的中间，用滑轮吊杆将网兜吊上甲板。
哇噻！哗啦啦地从网兜里倒出一堆像小山包样的鱼。白花花的，在太阳下泛着银光。渔民们开始选鱼。大部分是铇花鱼，掺杂了一些银鱼，针嘴鱼，面条鱼（类似于银鱼，比银鱼大点），鲫鱼，鲤鱼，边鱼，草鱼，黄古鱼。品种齐全，琳琅满目。大家手忙脚乱地将杂色鱼挑选出来，时不时的会有人惊叫一声，那是被针嘴鱼或黄骨鱼刺扎到了。我的叫声最多，最尖，在空旷的洞庭湖传得很远。
这一网，可以装一百多个簸箕，一个簸箕可晒十斤鱼。赶紧拖到月山晒鱼场去晒。一斤上等干毛花鱼可以卖4毛钱。掺了其它小鱼小虾的毛花鱼只能卖3毛钱一斤。
午饭，就在船上解决。支起炉子，丢几块劈柴，架上锅盆。舀一锅河水，丢几条杂色鱼在锅里，放几个青辣椒，加少许盐一煮。这就是河水煮河鱼，鲜香扑鼻，美味可口，爽！
下午，太阳当头，万里无云。渔民们喉干舌苦，酷热难当。这时，水天一色的湖面上出现了一面小红旗，慢慢的露出了一根桅杆。原来是市水产公司的收购服务船。两船靠近，渔民购买些西瓜，汽水，白糖等消署物品，真的是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吃饱喝足，大干一场，鱼虾满仓，胜利返航。
右一为作者，右二为黄岳华船长
在返航的途中，出了一个小故障。螺旋桨被水草缠住了。两位水性好的后生，脱得只剩一条裤衩，像江豚一样跳了下去。两个浪里白条，一顿神操作，船儿又徐徐开动了。驶出一里路，船儿又抛锚了。渔民们不高兴了，七嘴八舌的说：黄岳华，你这船长技术不行呀！黄岳华笑了笑说：这很正常呀，洞庭牌渔轮就是要动动停停的。你不下去动一动，它就会停。众人哈哈大笑。爽朗的笑声在洞庭湖上空飘荡……
夕阳落下去了，兴风作浪的热气被收进洞庭湖的腹部。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天空，半边天着了火，薄云随风赋型，巨幅天穹似水墨画，仿佛苏志刚老师的大作。一会儿，风平浪静。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湖光山色，风月无边。
作者在洞庭乡办公室
湖水清澈见底，清澈得像少女的肌肤洁白无暇。湖底水草摇摆，鱼虾游戏历历在目，让人心境宁静。连说话的声音都显得柔和起来。
夜幕降临，渔船泊在君山后湖的芦苇荡旁。微风轻拂，雪白的芦花向远处流淌，像奔跑起来的夏天。我躺在甲板上，仰望天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一群水鸟，从芦苇荡飞出，划破了宁静的夜空。我头枕波涛，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一个星期后，渔船在南岳坡码头靠岸。我回公社参加外湖捕捞讲评会，手中提着一网兜河鱼，那是渔民兄弟给我沉甸甸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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