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妈妈从老家发来的酥肉,好大一袋。我一边拿保鲜袋分装成小袋好放进冰箱储存,一边捏一个放进嘴里:面软肉嫩,个头也不大,依然是老味道,是我喜欢的。不禁开心起来,心里一直喊着:谢谢妈妈,谢谢妈妈......
因为不擅长做饭,尽管已经结婚多年,妈妈偶尔仍会做一些方便烹饪又挡饱的食物给我不远千里的发过来。比如说酥肉,可以干吃可以做成菜,因为有肉,便好像格外值得做一做,再放长途大巴上,历经十来个小时送到千里之外的女儿手里。作为小女儿,总是有些恃宠而骄的特权,如果酥肉个头很大,抑或味道太咸、肉太柴,尽管仍会一点点吃掉绝不浪费,我总会小小抱怨一下。在父母的观念中,吃饱大过一切,而大的东西实在,吃下去才能填饱肚子。然而他们却总会忽略一点:他们在南方生活了十多年的孩子已经习惯了一颗白菜切开买,一次只买一餐的菜量,吃饭喝粥都是小碗,而且口味也清淡了许多。
酥肉是河南回族的传统食品,地位不一般,小时候只有春节才能吃到。红白事上也都离不了。
那时候村里很多回族人家都做着屠宰的生意。平日里的牛羊肉大都拿去集市卖钱,自己家里最多吃点羊杂羊蹄羊头之类的。只有春节临近,才舍得留下一些备着过节吃。把牛羊肉切成块,而后用盐、十三香、鸡蛋腌上,再拌入面粉,少加水,裹着肉块的面糊能用手抓起来即可,下油锅炸至金黄。刚出锅的时候,外皮酥脆,放凉后便成了软的。吃起来很香。每年春节前几天,家家户户都会包包子、蒸馒头、酥肉、炸丸子。我们说的炸丸子,一般是素丸子,大概是玉米面或者绿豆面之类的杂面,拌上萝卜丝,用盐和十三香调味,加点苏打粉(河南人吃什么都离不开十三香)。除了开锅吃个新鲜,并不招人喜欢。
春节期间一般要吃上小半月的酥肉煨咸汤:把大葱切段稍微煸炒一下,放入芹菜,简单翻炒,少加盐,加水烧开,水开放入红薯粉条,小煮一会儿放入酥肉,再煮一会儿关火,放味精。淋上少许香油。一人一碗,配个馍或者包子。连吃带喝,往往吃得心满意足、光光净净。然而,小时候,最大的苦恼是说是煨酥肉,碗里总是素丸子多一些,小孩子不喜欢吃丸子,又不好挑食或者剩饭,总要忍着吃两个丸子再挑个酥肉吃。好像自己给自己的奖赏。一碗饭就变得勉勉强强、不情不愿。我们一起跟妈妈抗议,然而并无效,每顿端上来的咸汤依旧被妈妈”掺了假”。这大概是小时候对于春节的期盼和美好回忆里总也去不掉的遗憾。
纯酥肉咸汤当然也有,那一定是家里有客到访。然而,好东西紧着客人吃,到最后酥肉也并没有多少。尽管如此,没有素丸子就很令人满足了, 仿佛汤的味道都格外醇香些,把馒头泡进去一样可以吃得舒心畅快。
逢上白事的时候,办事的人家在院子角落或者门口不碍事的地方支起一口大锅。村里自觉来帮忙的人不用主家招呼,切肉的切肉,调料的调料,拌面的拌面,待一切差不多了,那边也已经洗好锅,点了柴,倒好了油等着下锅了。只要小半天时间,大簸箩里焦黄的酥肉就堆得满满的。饭点招待众多来客,也是煨酥肉咸汤,桌子中间摆上一筐子馒头,一人面前一碗酥肉咸汤,馒头随便吃。吃完继续做事。并不会有人觉得怠慢。
老家回族办喜事一般用蒸碗。把事先煮熟的牛羊肉或切片或切块、另有肝、肚等杂碎分别装入碗中,配上芹菜段、泡发的银耳木耳或者海带、黄花菜之类的,淋上料水。还有裹上面糊煎好的鱼、泡好的糯米红枣,烧鸡......悉数装入碗中,各式各样,花花绿绿的十分可观,一起放入口径约有一米五的蒸笼里,几个人一起抬着放到灶火上,一层又一层的往上摞。下面灶膛子里木柴噼里啪啦,火烧得旺旺的。不一会儿水汽沿着蒸笼边缘升腾起来。一层一层的往上蹿。酥肉也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道菜。出锅后,除了甜碗,几乎每道菜也都淋一些香油上去。有的地方会一样一样倒扣进盘子里再端上桌,看起来圆圆的,点缀一两根香菜。喷香喷香的。说起香油,小时候家里做饭,需要放香油的时候,妈妈都是用筷子插进油瓶里,再拿出来滴几滴而已,非常不舍得多用,也绝不浪费一滴。现在条件虽然好了,纯正的香油却不像从前那般容易买得到。
我小时候并没有坐桌(吃喜宴)的记忆。村里娶亲的人家挨家挨户的来请,到我家的时候,妈妈却总是推脱。她大概觉得带着四个孩子去人家吃饭很不好意思吧,然而我们心里总是盼望的,但也不好意思说出来。现在想想,当初妈妈为什么非要一味拒绝呢,每次只带一个孩子也可以啊,轮着来的话总也可以吃上两三回吧。轮到自己家表哥堂哥结婚的时候,妈妈倒是不能不去了,我却处于最紧张的中学时期,便很懂事地照常上课,从没有请假去参加过婚礼。自然也没法吃上。从小到大都没吃过喜席的小孩大概不多吧。我对蒸碗的记忆仅限于春节时自己家里用地锅蒸出来的令人垂涎的味道。大席上的菜一定不会比自家做的更好吃吧,我想。然而,小孩子盼着去坐桌,总还有别的什么盼望的。
没去坐桌的人家也是随礼了的,所以,一般在婚礼第二天,办事的人家就会给没去的人家送一碗酥肉咸汤来,配上一个或者两个油香,算是回礼。油香也是回族节日里或者婚宴才能吃上的食物。平日里吃上油香或者酥肉,多少可以减少一点没去吃席的失落。即便仅仅尝个味道而已。
时过境迁,有些东西无可避免地变得面目全非,比如说现在的婚礼都在饭店举办,上来的也都是平时惯吃的菜式。大家都省了事,却总显得乏味了许多。然而,对于酥肉的遗憾却在长大后被弥补了不少。每次春节妈妈总要做很多,我们姐妹三个各有一份。姐姐们自己会做,所以每次也都再匀一些给我。偶尔得闲,姐姐也会做一些给我放冰箱里。有时候学着记忆中的步骤,装进碗里,放上芹菜段,化小半碗加了盐和十三香的料水,摆上一个八角,一点葱 ,放进蒸锅里蒸上十几分钟,出锅倒扣进盘子里,淋香油。恍惚间仿佛回到小时候。犯懒的时候,早上直接装盘子里,少蒸几分钟做主食吃,配点稀饭或者小米粥,有碳水有蛋白质,也算周全。常常也会煨成酥肉咸汤。必不可少的香油依然是小时候吃的那种纯正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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