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郭德纲师徒大战,倒引发了我久已淡漠的关于相声的文化联想。曹云金一篇洋洋洒洒的“剿郭檄文”,竟被我生生看了两遍,大叫精彩、差点落泪,还赶忙推荐别人去看。虽然完全不太了解他控诉的方方面面,但我开始相信他、甚至有些喜欢他了。
于正也夸曹云金好才华
郭德纲回辩也首先指摘文章非曹云金自己所写,曹云金没这个文化。可见曹文杀伤力之大。又有多少人是见了曹云金的“骆宾王之才”,而不由自主先厌恶郭德纲几分的。
这对相声师徒竟隔空打起了笔仗,好个精彩!怎么不禁倒让我有点高兴、看到了那么点相声复兴的希望呢?原来他们还是有些文采的、甚至开始拼文化了。
作为北方长大的一位文艺女中年,虽然不大愿意承认,但还得说是热爱过相声的。喜欢文哏,但又不能是太冷的。刘宝瑞老先生口中那还剩一只的靴子究竟在什么时候落下很关键。喜欢马三立的《10点钟开始》,塑造人物之鲜活完全不下于鲁迅的白描短篇,喜欢侯宝林那辆除了铃不响哪都响的自行车,更喜欢苏文茂的《苏批三国》,那句“貂禅是研究三角(恋)的数学家”,简直应该名垂史册!
大师还在的年代,马季的打电话,高英培的烙两糖饼、李伯祥即使在《读红岩》时也不能免去的致命贫嘴,还有特有人缘的李文华老师+姜昆前半生的所有作品,以及记忆中老在大烧活鱼的侯跃文和“把兄弟了,咱们就把兄弟了”的马志明,任我们随意指摘、随意点评,奢侈得完全不自觉:师盛杰嗓子是真好听、笑林唱得太多,牛群冯巩差点火候,李金斗很卖命但也太卖命,常贵田怎么就是喜欢不起来~~
我们抱着收音机、就着拌黄瓜、榨酱面,老少咸宜地一遍遍听他们说学逗唱,彼此间跟对暗号一样,用“珍珠翡翠白玉汤”、“雨打沙滩万点坑”,“打南边来了个甭白的百拐棒棍”相互打趣、应和,不管你是开出租的,还是大学里当教授的。回想起来,那时对相声的挑剔达到了一种谈感觉的境界,不是说不好,是说还没到那个“味”,那个无论听多少遍、无论对包袱熟成什么样,都会忍俊不禁笑出声来的“味”。
我们知道相声是天桥下九流出来的,我们也明白它是一民间茶馆的把势,并不适合就着咖啡品尝装小资,但那时谈论相声绝不是个没文化的事,相反我们真的诚心诚意奉那些没上过几天学的祖师爷们为艺术家、文化的传承者,语言大师,值得尊重仰视的人——原因很简单,听他们的作品就是那么享受!那么叫绝!从心里往外舒坦。没有什么擦边球、准黄色、损折,甚至没有负能量,哈哈哈,包袱一抖,哄堂大笑,没有被胳肢或者被要掌声的尴尬,只有一次次心甘情愿舒心地折服。
最好的东西真的都是听来的,相声可视化之后,有不错的东西,但是越来越少。后来干脆只有在小品中还能看到相声演员不错的表演,但小品这东西再怎么爆笑也不可能是传世的艺术精品,中国的玩意就这么玄妙,最简单的黑子白子演绎世界最复杂的棋局,最普通站在那里讲话的两个人可以创造出被称为艺术的文化瑰宝。但多反而余、余可能就流于下品了。
郭德纲出来之后,也跟着兴奋了一阵子,知道了剧场相声,也想象着茶馆原来是该跟咖啡馆一样,是个有文化的所在。买了郭德纲的cd,也抢了德云社的票,虽然知道顶多能看到的压轴是曹云金,更大牌的一般已经不在社里说了。郭德纲叫得最响的是恢复传统,他挖掘得一些又像评书又像相声似的老段子确实不错,尤其是其中带破案情节的,听得我这个侦探迷是如痴如醉……
但其他,怎么说呢?包括去现场感觉一样,80%以上的笑料全来自对捧哏演员及其家人的人身攻击、挖苦、黄色侮辱。而且一遍一遍,多少不同的段子全是同一个路数,乏味又缺乏想象力。原创的相声全多是虎头蛇尾,很少有完整精彩的,一看就是功夫没下够,靠老段子、“回归传统”能挣快钱自然也就没时间没精力打磨新作品了。
一次之后,也就不再去德云社了,也很少再听那些cd。郭德纲和赵本山让相声和二人传回归剧场的同时,也让它们某种程度上回归了低俗。摆脱了大众传播媒体的检审,关起门来的相声,把老前辈们尽毕生功力拉出天桥、穿上的长袍又褪下来了,换上了并不太高明的紧透露,虽然赢得了一帮成天在下面喊“吁、吁”的钢丝,但这与看牛肉场表演时的起哄声又何其相似。
相声在我的记忆中,与文化两字越离越远。俗的里面是有好东西的,但低俗的,绝不会是好东西。
直到遇见台湾的相声。赖声川刚进入大陆的年代,大家都去追捧他明星版的《暗恋桃花源》,我却被他早年跟李立群等合作的那些相声系列迷住了。居然台湾人也在说相声,居然还有这样的相声!它们不光在表现形式上与大陆相声有别,更重要的是表现的内容,相声这种古老而草根的民间艺术,在伯克利毕业的赖声川和天才纵横的李立群手里,成了最现代、最解构、最精英的悲喜剧。
宏观到两岸统独、上山下乡、大跃进、乌托邦、天下大同,微观到现代社会人心灵的异化、人格分裂,竟都可以用相声来表现。你很难想象我看着李立群一个人在舞台上说两小时的相声,主题是讲一个主人公在现代都市中的迷惘、异化和分裂时是多么震惊,这题材就是现代派小说也不容易表现,但它竟然可以用来说相声!
听相声也可以落泪。一个台湾老兵几十年来颠沛流离、家破人亡、想回又不敢回大陆的悲剧故事,用相声表现出来竟那么别具感染力:“我爸爸终于出国了,他人生第一次出国,就是为了回国”——现实的荒谬、荒诞、悲喜交加,让人们的笑声里竟有了哭的意味。
台湾小学生参加演讲比赛,最想抽到的题目是〈防治匪谍〉,最怕讲的题目是《我快乐的一天》。稚嫩的声音熟背各种国父教导、三民主义、匪谍通令,却完全想不起自己有快乐的一天——哈哈哈,原来两岸教育竟是如此相似又都如此尴尬,仰天苦笑之余,开启了对对岸文化和人民心路历程的理解。
看《这一夜,Women 说相声》,两个一直在贩卖“女性要做自己”的推销员,抱怨多少年为了减肥已经没吃过米饭了;看方芳扮演的失婚妇女整容、信教、算命、练愈加、上心灵成长课程、“充实自己”,就为了挽回被小三抢走的丈夫的心——笑得开心,也感同身受、悲凉得惊心。
相声也可以很深刻,哪怕以笑的名义。
后来,李立群离开了赖声川。赖声川的作品夹着谢娜、李宇春、胡歌的声威在大陆风声水起。追过《宝岛一村》、《12角关系》、《那一夜,在旅途中说相声》,但最终渐渐失望。旧的作品还是老版本原汁原味,新的创作却没有了探索的锋利和才华的纵横。疯狂抢票的粉丝们其实已不在意台上演什么,而我实在怀念自己曾为相声的现代性、可能性、文化性震惊的眼神。再向前一步,相声完全可以达到莎士比亚戏剧的高度,但在赖声川有了钱有了明星有了庞大的观众群后,这个希望却破灭了。
德云社好象也一样。老粉丝们记挂的还是跟郭老板、于老板平起平坐、台上台下热火朝天地讨论相声、讨论创作的日子。但是有了钱有了资源有了条件去追求点艺术和名垂青史的各位老板们,却只忙着挣更多钱,占更多资源,忙着撕逼打架、立山头清理门户,师父不像师父、徒弟不像徒弟……
前几天被一篇名为《为什么现在我们拍不出霸王别姬》的博文刷了朋友圈。记得《霸王别姬》里有一位暴力到带有象征性的师父——徒弟背不出来词要打、背出来了也要打——为的是让你记住、下次还得这么背!小时候打,成了名角以后,师父一声招呼,段小楼、程蝶衣也得乖乖趴那,脱光了屁股任打,为的就是师父的一句话:让你糟蹋玩意、让你不好好演戏!
自嘲“收入是别人孙子辈”的马三立,87岁高龄还天天在纸上默写段子、修改包袱;我相信他要是教训哪个徒弟应该没有敢还嘴的;师道尊严,靠的是玩意、追求、专注;程蝶衣、段小楼们不反抗也因为明白师父是真为他们好,为的是追究他们的本事、吃饭的家伙!
而现在的相声界,可以为了发票撕、女记者撕、拍戏撕、上电视撕、印章撕,就是不为了相声撕。别说文化不文化,各个老板们都开的集团公司,各种角色扮演,自个都快忘了自个是干什么的了,那这相声它能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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