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子像一块面团子，四面都在鼓，鼓了就陷，陷了再
鼓；接着就向一边倒，漫地而行；呼地又腾上来了，飘忽不
能固定；猛地又扑向另一边去，再也扯不断，忽大忽小，忽
聚忽散；已经完全没有方向了。然后一切都在旋，树林子往
一处挤，绿似乎被拉长了许多，往上扭，往上扭，落叶冲起
一个偌大的蘑菇长在了空中。哗地一声，乱了满天黑点，绿
全然又压扁开来，清清楚楚看见了里边的房舍、墙头。
树林那边，风卷着海浪怒吼着、翻滚着，犹如张开的巨
嘴，想要吞噬掉压向它的铅色乌云，而天偏偏就像一块浸满
水的深灰色幕布，直向海面压来
,
天与海不断向对方挤压着，
掠夺着。突然一道闪电，好像一把利刃，把幕布狠狠地撕开
一道口子，
海天呈现出蓝紫色的奇异色彩，
海面一下亮起来，
三两只渔船，就像被随意丢弃在海里的小鞋，出现在眼前，
它们无助地在大海里沉浮着、颠簸着，被海浪一次次推向海
岸，又拉回天际。伴着隆隆的雷声，天空瞬间拉上了幕布，
一切都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远处渔村农舍里忽明忽暗地灯光，执着地等待着远航归
来的人。残破的木门被风吹得吱呀呀地响，风夹着海水腥咸
的味道硬从门缝里挤进来，在小屋中回旋肆虐，跑到屋顶的
吊灯上晃晃悠悠地打秋千，在墙上投射出影影绰绰的黑白影
像，
妇人背上的婴孩一时忘记了哭闹，
噙着泪花，
抿着小嘴，
竖着耳朵，
伴着尖利的风哨，
怔怔地望着墙上舞动着的影子。
妇人黑红的脸被灯光映着，似乎有些焦虑在上面游走。手中
的针线在渔网上来回穿梭，一刻不曾停歇，她的目光却一直
在手中的渔网和木门间来回游移。
一切好像中了巫师的魔咒，门外的老树也一改往日沉稳
的秉性，不安分起来，疯狂地甩着头，全然不顾面前打着旋
儿，转着圈，被风扯掉的头发，眼睁睁地看着它们被带走。
贪玩游夜的猫咪还未逃回家，就被耳边炸开的响雷吓得倏地
窜进屋外的石缝里，惊魂未定，雨水就泼了下来，浑身精湿
的猫咪弓着身子，尖叫着冲向窗台，瞬间便隐匿起来。
女孩轻轻哼唱的童谣，断断续续、若有若无地从屋里飘
出来，
轻轻地、
慢慢地、
暖暖地弥漫开来，
像是解咒的梵音，
雨稀疏起来，风轻曼起来，海水温柔起来……歌声也慢慢清
晰起来，受惊的猫咪听见了，用舌头悠闲地梳理着自己的毛
发；哭闹的孩子听见了，慢慢瞌上眼，进入甜甜的梦乡；忙
碌的妇人听见了，放下活计，依着门框，等待丈夫的归来；
颠簸在海上的渔夫听见了，喊着号子，全力驶向家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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