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高树勤
古酒石冻春
据富平县景莘农先生推断,富平石冻春酒启自秦汉,历史悠久。另据李肇《国史补》记载:富平石冻春在盛唐时已名声远扬。今虽已匿迹,但仍是富平文化、经济发展过程中的闪光点。限于历史资料及专业知识的匮乏,仅作浅涉,以为抛砖引玉。
一、酒起源于夏。“空桑秽饭,酝以稷麦,以成醇醪”,酒之始也。故“酒自谓之馊”(《说文》)。
酒的出现虽是因坏饭而启智,但用黍(秫)等粮食酿酒却是经验积累与技术发展的综合体现。古人认为:麦阴也,黍阳也。“先溃麯(粬,下同)而投黍,是阳得阴而沸……”《北山酒经》。古人造麯专用麦,亦可入豆。但制醅则须用黍,以合阴阳。又据《北山酒经》“造酒治糯为先……古人种秫盖为此。”盖糯即富平人所谓软黏意。
黍同秫,俗称糜子。明《本草品精要》引《周经》:“秫乃粟之黏者也……可以酿酒”。但却认为黍是粟之一种。而据明代《陕西通志》:“黍,关中处处有之”,“盖黍之种有数十,大约饭黍、酒黍两品而已。酒黍黏,饭食不黏。”“关东(晋)人谓饭黍为稷(粟),盖止见酒黍(黏黍)未尝见饭黍也。”究其因:“晋人邻关中者,种饭黍于其地,三年皆黏而不可饭矣。”“盖不惟不知稷,亦不知黍矣”。
神农氏创造谷物,稷为总称。其中粟(谷)为一穗,状如狗尾草(本自狗尾草选育而来),是古人食小米干饭(脱粟饭)的主要食材。而黍(秫或糜)虽亦属稷类,但为散穗。其中饭黍不黏,作食与谷同。富平农谚“谷子连阴不见面,糜子戴孝打一石”,即形象说明谷子与糜子之习性有很大差异。由于不产糯稻,北方造酒均用黏糜子,故称糯秫或酒秫(《新修本草》)。又因此,富平民俗端午节专用黏糜子米包制粽子,称“食角黍”(《富平县志》孙志)。
古代米酒酿制,受气候温度等条件限制,春酒是主流。汉郑立云:“春酒,冬酿春成”。又“民做酒,惟祀而已”,即饮用不是主要目的。因为在粮食产量尚不高的条件下,酒只能列为奢侈品。以致“先王(文王)诰庶邦庶士无彝酒” ,即勿经常饮酒。同样理由,后之多个朝代都制定有榷酤法或时酤法,根据丰歉,放宽或收紧对酿酒的限制。
古代酿制春酒流程大致如下:夏日制麯(入根菌类植物及豆),腊日蒸米(放凉),投麯制醅(拌匀、压紧、刨坑),增温发酵(热炕围盖),上榨淋酒(入药调味),装器密封(腊或桑叶封口),低温存放(禁忌挪动),二十四、五日即成。
又米酒酒精度普遍较低,故酒器较大,如碗、斗等。樊哙“斗酒彘肩”述其豪饮。又冷酒伤脾胃,热饮更佳,故有“关公温酒斩华雄”之说。绍兴黄酒至今还保持这种习惯,必定要热了才喝。
二、唐宋之间,社会稳定,科技日新,粮食产量不断提高,从而有条件支持酒的大量生产。
米酒的制作技术到唐代已相当成熟。长安市场上的米酒产品分为两个系列。一是清酒,如阿婆清、郎官清、西市腔等。二是春酒,如若下春、富水春、上窟春、石冻春、剑南春等。其中 “石冻春”是具有富平特色的畅销商品,即名牌春酒。
唐诗中:“金樽清酒斗十千”(李白)所指即是清酒,“瓮头春酒黄花脂”(岑参)、“拨醅百瓮春酒香”(温庭钧)则描写的是春酒。特别晚唐诗人郑谷赠富平李宰(县令李洲仇)五律诗:“夫君清且贫,琴鹤最相亲。简肃诸曹事,安闲一境人。陵山云里拜,渠路雨中巡。易得连宵醉,千缸石冻春。”更是道出了“何以享大治,唯有石冻春” 的感慨。
又唐王绩《看酿酒》诗:“六月调新曲,正朝汲美泉。从来作春酒,未省不经年”。正是富平习俗“六月六日取五更水做麯,曰压曲。腊日造酒,曰腊脚”(《富平县志》孙志)的真实写照。
当时,同为春酒的剑南春采取复酝(多次发酵)方法,以提高酒精度,故别名烧春。石冻春虽未借鉴此法,但其产品远销外埠,必须要满足久存条件。其工艺特点重在用麯,《北山酒经》云:“麯有新陈。陈麯力紧,腊脚酒用麯宜重。大抵力胜可久存,寒暑不能侵”。
明正统年间,富平知县高应举曾亲见本县酒肆自夸其酒“彻底清”时的自豪。当时除祭祀、乡饮等规定仪式外,公务接待用酒也有惯例。由于经费有限,万历间富平知县刘兑不愿增加百姓负担,甚至“自制醩酪,以济燃眉”(明万历《富平县志》)。这些都从侧面反映出当时烧酒(蒸馏酒)虽已出现,但米酒的主体地位尚未动摇。
三、清代以后,随着蒸馏制酒技术的普及,烧酒(白酒)渐成风气。
由于其主要原料仍为糜谷,与官方提倡“积贮多用米、豆以耐储”(清光绪《富平县志》)的策略有悖,因此,清乾隆朝数提禁酒,惟陕西有所变通。一来秦俗本来节俭,烧酒并未泛滥。况且酒主要用于祭祀,不可或缺,完全禁酒则影响正常秩序。二来蒸馏酒主要用糜谷,而米酒专需“细粮”(由于商品经济发展,糯米的使用已大量进入米酒酿造业),禁烧白酒则米酒必兴,反而造成浪费,故仅对大量兴贩严加管理,小本经营仍持开放态度。另外,清代诸志在物产中虽载有石冻春之名,但清末《富平乡土志》出境商品目录中却只有烧酒、陈酒二种,说明此时石冻春之名声已风光不再。
上世纪九十年代,本县杨乾三先生撰文《石冻春古酒的回忆与查访》,自曝曾于民国三十年左右亲尝过某户人家用苇子河(温泉河)一带民间传承方法酿制的“石冻春”酒,而且还是藏了数年的“陈酒”,味道醇而香,别有风味。经杨先生问询,知其制作方法梗概如下:
1.备料。芦苇叶、竹叶、夏莲嫩叶、蒲公英等,采料必须鲜而嫩。
2.作曲(粬,下同)。到十冬腊月上冻以后,将备好的料煮熟凉冷后,拌到小麦糁子里,然后把拌好的糁子装在石槽里,或木制模子里,用石头对锤,锤实。放在40摄氏度热炕上使其发酵变黑,就是作曲。
3.酿造。按三斤麦子、一钱曲的比例,照一般做酒的方法酿成酒。再加入少量草药:木瓜、枣仁、山栀、二花煮熟的淡水,搅进酒里,最后再用泥将缸口封严,冻上一冬,到过年时启开酒缸,就成了石冻春酒。
4.注意事项。(1)苇子河(即温泉河)深处的水清澈干净,做出的酒醇正而清,有清香味。(2)操作时避免闲人,以防乱问乱说,也不要小孩在跟前,以免唾沫溅入酒里容易坏酒。(摘自《富平文史资料汇编》)
杨先生承认,酿酒过程并未眼见,且又是五十余年后的回忆,因此有些地方还值得推敲。一是杨先生记“十冬腊月”造粬的时间恐有误。按明万历《富平县志》的记载:富平人向有三伏“六月六”制粬的习俗,完全符合 《齐民要术》“七月半前作麯为上时,六月作麯为神麯”的技术规范。因为春酒特别强调陈麯力大,故冬时新麯恐难胜任。同时,所用“三叶一草”,杨文强调须“鲜嫩”。而夏采冬用,显然失去原本意义。二是据宋《北山酒经》:“造酒要脚(醅)正,大忌发(酵)慢,所以多方救助。冬置瓮于温暖处,用席囤裹之,入麦秸、黍穰之类,凉时去之”。甚至“令人抱瓮速成”,约二十四、五日上榨以器就滴”。即言冬酿春酒,醅心难发,所以必须加热催熟。杨文记冬冷时加温制麯,是将制醅与制麯混淆了。三是杨文记制醅原料用小麦,既不符合醅料宜糯的古法,实践中也难以找到纯用小麦造酒(米酒)的范例。但杨文未涉细节,难得就里。换从成本方面考虑,参照民国时期商品经济发展情况,农家些许自酿即使用糯米成本也不一定就高过小麦,故误听“米”为“麦”也有可能。值得嘉许的是,直至上世纪九十年代,杨先生仍执著于“石冻春”的探访,虽终未有果,但其勇于探索的精神很值得我们学习。
又据清代诸版《富平县志》及《富平乡土志》所载,富平特产有陈酒分苦、甜两种。度其大概,与杨先生所谓民间“石冻春”毫无二致。一是冬酿春饮久置而陈化的特点相同。二是炮制时入药,则“酒味稍苦”。所用草药(如杨文)均较平和,有普适性特点。甜酒则是相对苦酒而言的原味酒。三是杨文描述“所尝石冻春”酒色黄而味醇,也符合《酒谱》:“凡酒色清味重者为圣,色如金而醇苦者为贤”的佳酿标准,故不排除清中期以后石冻春商品酒即易名陈酒。以使其更加符合白酒盛行时期,消费者摒弃传统而产生的新的品质需求,如淡化冬酿春饮的特点,突出陈化更醇的优势。而清《富平县志》(吴志)(樊志)物产中既载石冻春酒,又载陈酒,恐是不好取舍而前后照抄罢了。
至于明、清民间所谓 “腊脚酒”,实指醴酒或稠酒,即俗称醪糟酒。因其专于腊日(十二月八日)制醅(醅谓酒之脚)而命名。其特点:一是即酿即饮。腊日同时起造,春节饮贺或祭祀时间正好。二是不加药料,保持原味,老少妇孺皆可饮用。虽与石冻春酒包括陈酒皆于腊日起造,其实非指一物。
以上所述,仅能管窥石冻春酒之大概,距其精髓恐未深涉。但综而言之,古代酿酒,专指米酒,富平因地制宜均用黏糜子米;近代烧酒突起,风尚变化,米酒衰微,但商品流通条件更优,陈酒(石冻春)专业酿制逐渐改用糯米。民间自制腊脚酒因贫富不一,故取舍不同;现代专业酿酒则以蒸馏酒为主,米酒生产绝无仅有。家庭自酿限于甜米酒(醪糟),完全转为稻米而弃黍米。同时,风俗移易,年节用米酒习惯基本消失,况且电气化时代制冷制热均可人控,所以“腊脚”之说已成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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