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乡》作者云涛——长篇小说连载(十六)
关山牧马
每一个人都是自己的英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传奇。那些久远遗落远去的乡村故事,那些对命运抗争的人们,如同河水一样,都有自己的前行轨迹,一路坎坷,一路向东。
正是:
世事茫茫多不平,
艰难困苦出英雄。
万里黄河奔大海,
一路坎坷直向东。
媳妇觉得这男人去趟陕北回来,大不一样,平日把钱认得真,恨不得一个钱当两个花,恨不得把钱穿在肋条子上。多长时间不知肉味了,这腊汁牛肉的味道就是好,肉烂味香,还有嚼头。炕也暖和,夫妻两人围坐在炕桌上,美滋滋,甜蜜蜜地你一口肉,我一口酒, 好不惬意。
“掌柜的,你听见啥动静了吗?”
“啥动静?肉堵不住你的嘴。”魏仁玉半壶酒下肚,有点微醉。轻飘飘,晕乎乎的感觉真好。
煤油灯下,女人满脸遍布的麻子雀斑,好像变淡了,变浅了,甚至变没了。半月不见,竟生出几分妩媚来。
“早吃完,早点睡。”魏仁玉又端起一盅酒,仰头,酒入肠中。
“我咋听见窑门有响动哩?” 女人不放心,“我出去看看。”
打开窑洞门闩,腿刚迈出去一条,浑身像抖筛子似地退了回来。魏仁玉扭头,一把驳壳枪顶在媳妇的脑袋上。枪在一个蒙面小个子手里攥着,他大摇大摆地踱进来。后面还紧跟三个蒙面壮汉,其中有人把窑门闭上。
“别吭气,乖乖的。”为首的蒙面人低沉着嗓子。
“你想干啥?”魏仁玉意识到遭土匪了。小个子蒙面人放开女人,一步窜到魏仁玉面前。挥起枪把子,照头一下,鲜血流淌下来。
“你这人真是的,叫你说话了?咋听不懂人话哩。”用枪一指魏仁玉,“狗日的,耳背啊,蹲好!”
两口子迅速靠墙角蹲下,蒙面人斜靠着炕桌,三个蒙面人环立,将夫妻两人围在中央。
“伙食不错。”蒙面人掂了一块牛肉放进嘴里,“空里来的,到底不心疼哩。” 魏仁玉一惊:聂振江这么快派人寻仇来了!
“好汉!”魏仁玉忙提出不同看法,“唉!帮忙还帮出麻烦了!”
“你给人帮啥忙了?”
“他贩大烟,过卡子被扣,正在风头上,还敢弄这事!”
“和你没关系?”
“和我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他说让我帮忙,说是装的肉苁蓉。”
“你和执事的连长有关系啊!”
“关系归关系,也要守法不是?”魏仁玉的解释滴水不漏。
为首的蒙面人有点吃不准魏仁玉的话几分真几分假,犹豫了一会儿。
“你说,你掌柜拉回的药材在哪里存放?”蒙面人端枪指向如惊弓之鸟的女人。
“隔壁窑洞。”女人怯生生地回话,生怕惹人生气。
“咱去瞅瞅,起来,走!”蒙面人历声低吼,“你们三个盯紧女人。”
魏仁玉心说,完了,顾着高兴,烟膏还没来得及藏好。磨磨蹭蹭地不想出门,蒙面人一脚踢在腰眼上,魏仁玉哎吆一声。
“少磨蹭!”蒙面人押着魏仁玉到隔壁窑洞。
在威逼恐吓下,魏仁玉颤抖着手将篷布拉来。一个个陶瓷小罐整整齐齐,安安静静地躺在苞谷壳里。
“好汉,东西归你,我替你经管哩!”
“心黑命穷,你配得上这四个字。”蒙面人嘲弄地一笑,“回里屋再说。”
魏仁玉被押回来,血模糊了半张脸,看起来很是恐怖和狼狈。
“掌柜的。”女人惊叫道。
“谁叫你说话了,不长记性嘛,是不是欠收拾?”蒙面人扬起手枪,女人捂住眼睛,想哭不敢哭,偎紧炕边,身如抖糠。
“上炕,被子捂上。”蒙面人厉声喝道。两口子大气不敢出,连鞋没脱,慌忙上炕。夫妻两人,一床棉被,被面上绣的两只鸳鸯不停地抖动,跃跃欲游。
“你真不是个东西,黑人财,还要人命,你爷我这辈子最看不上就是你这号人了。”小个子蒙面人训斥道。
魏仁玉在被子下面,脑袋极速地转动,咋能保自己一条性命。人的名,树的影。我哥是魏田玉,白蟒原黑白两道都吃得开。估计,应该,也许唬得住。不妨一试。魏仁玉壮起胆子,高声说道:“魏田玉是我哥,有事好商量。”
为首的蒙面人沉默了一会儿。魏仁玉以为来人被镇住了,试着伸出脑袋,被窝里面憋得难受。
“唬人行,唬我,名头小了。”蒙面人冷笑一声,“别人怕你哥,我幺狼认他是个锤子!”
一声闷闷的枪响后,被子里俩人都倒下。魏仁玉是当场死去,媳妇是被吓晕的。女人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微白,公鸡打鸣。血已将身上染得暗红,男人早已僵硬。吓得想哭都不会哭了,连滚带爬出去找自家人。
魏田玉被打门声吵醒,老远就听见媳妇喊道:“出事了,仁玉家遭土匪了。”魏田玉连忙穿上棉袄,一脸铁青色得来到魏仁玉家中。炕上一床被子凌乱,兄弟头上一个枪眼贯出,血混脑浆,洒满土炕。弟媳蜷靠在窑洞口,光一个脚,神情恍惚,眼光呆滞。魏田玉见到女人的样子,知道再问也没有什么结果,先放一边。当务之急先把人埋了再说,至于人咋被害的,再看能不能寻到些蛛丝马迹,谁吃了豹子胆,敢动我魏田玉的人?家里的东西没少,就是丢了一头骡子和一车刚收回来的药材。真是怪事,劫匪要一车药材干什么?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自从魏仁玉家遭了土匪,天刚麻麻黑,魏寨已是家家关门早。尤其几个大户,生怕自己遭遇不测,步入后尘。魏仁玉该过头七了,晚上魏家的几个门中后辈开始叫魂。有叫叔的,有叫伯的,各叫各的,叫声很大,似有几丝几缕的悲声。
魏田玉将弟媳拉倒僻静处,当晚到底发生啥事了。这个惊魂未定的女人,还陷入在深深的恐惧之中,魏仁玉被枪打时,自己差点就做了陪葬人。那一声闷闷的枪响,那一双冷冷的眼睛,那一个可怕的夜晚,可怜的女人又哭起来。在魏仁玉媳妇断断续续的口述中,魏田玉晓得闯进屋里的人绝对是个惯匪,而且心狠手辣。还影影忽忽地听到一个“狼”字,带个狼字,是骂人的话哩?还是叫狼哩?突然,魏田玉的脑袋好像被电击一样,一道闪光从天而降。
幺狼!
再问女人这个蒙面人长得啥样子,女人说,干瘦如猴,眼小如豆,但目露凶光,阴冷瘆人。狗日的幺狼!打狗还要看主人哩?况且还是我兄弟。
魏田玉脑海里浮现出幺狼不可一世的模样。幺狼曾给人说我魏田玉就是阔气人的一条走狗罢了,哪配和他幺狼平起平坐。人家欺负到门上来了,难道再他让骑到头上拉屎拉尿?
第二天一早,魏田玉就跑到县里,找到黄镇长。
正是:一轮红日三竿高,几声鸟叫催人早。
黄镇长夫妻二人,卿卿我我,闺房如春。
听到吴妈敲门,赛貂蝉连忙催促道:“好人哩,镇上来人找你有事?”
“就说本官身体有恙,不能升堂断案。”黄祁英有了唱一出的冲动。
“哎呀!人家不好意思说你,会笑话我的。”女人故作蹙眉,一声轻叹。
“噫!能说你啥哩?”黄祁英笑了。
“说我是妖精,害你不理政事。”
“你不就是一个狐狸精吗?”
“讨厌!”女人娇嗔道,抛出一缕媚光。
“不过小生喜欢得紧。”黄祁英抚摸着顺滑乌黑的长发。伸出中指,绕弄住一缕长长的秀发,绕起,滑落。来来回回,乐此不疲。
“起嘛。”赛貂蝉娇笑道。
“等会儿。”
“起嘛,正事要紧!”女人继续催促道。
“我今日的正事就是陪你。”黄祁英捏了捏女人红润的脸蛋。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黄镇长!”
“好一个勾人魂魄的美娇娘!”黄祁英一笑。
“好人,起嘛!”女人声音里充满了快乐。
“草堂睡不足,真不想动弹。”
“官人,奴家替你更衣可好?”女人娇笑。
黄祁英叹道:“温柔乡是英雄冢啊!”,便极不情愿地向屋外喊道,“想睡个懒觉都不成,哪个不长心的货找我?头被门夹了?”
吴妈回道:“镇长,魏田玉找你,说是急事。”
魏田玉造访,肯定有事。一个早来,肯定有大事。 黄祁英只得起床洗漱,来到客厅,魏田玉早就坐在八仙桌前。
“哥哥,打扰你清梦了?”看见黄祁英一脸困倦,魏田玉忙起身道歉。
“你一个早来,准没好事。”黄祁英一个手指指向魏田玉骂中带笑,“说!啥事?”
“还是哥哥眼光毒。幺狼把我兄弟魏仁玉给杀了。”
“哦,有这事?”黄祁英站起来,在客厅里来回走动。一山容不得两虎,魏田玉想联合自己,共同对付幺狼。这可是冒风险的事,白蟒原怕要腥风血雨了。
“你有证据?”
“这个,暂时,好像没有。”魏田玉口里开始打弯,稳了稳情绪,“要找肯定能找到。”
“没有直接证据不好办,捉贼拿赃,捉奸在床,这个道理你懂。”黄祁英一个哈欠。
“听我弟媳描述,十有八九是幺狼干的。人命关天,她不敢胡说。”
“单凭妇人之言,恐难服众。再说幺狼也是白蟒原的一号人物,不比寻常老百姓任你拿捏。” 黄祁英说道。
“他收拾的是我兄弟,实际上是给我扣屎盆子。大仇不报,我没脸在白蟒原地面上混。人咋看我哩!” 魏田玉站起来,单膝下跪,双手作揖。
“快起来,折哥寿哩!”黄祁英忙把魏田玉拉起,按在太师椅上。摸出烟盒,抽出两根烟,一根自己叼在嘴上点着,一根递给魏田玉。“坐,坐,自家弟兄们,你这是弄啥哩?”
“哥哥,幺狼控制白蟒原的大烟生意多年了,他给你多少孝敬?”
黄祁英心中暗想,魏田玉仗义,自己交代的事情,从来不打折扣,那可都是见不得光的事。幺狼,面上尊重有加,可钱上,却是口惠而实不至。上回续弦,礼钱只随了五十块大洋,打发要饭的价。当年不是靠自己明里暗里的帮衬,能有他的今天?现在势大了,眼睛就朝上看了。真真的养条狼,一条白眼狼。魏田玉是条狗,幺狼是头狼。狗走千里吃屎,狼走千里吃肉。狗忠呢? 狼忠呢?
“孝敬个屁!”黄祁英一个弹指将烟屁股弹到门口,“钻到钱眼里去了,认钱不认人的货!”
“我和幺狼不是一路人,我魏田玉最重情义。咱俩相交多年,我啥人,哥哥心里有数。”
“你为人,我知道。幺狼这货格局太小,难成大器!”黄祁英点点头,做了评价。
“幺狼眼闭了,今后白蟒原的大烟生意,你拿七成,兄弟拿三成。”魏田玉猛吸口烟,扔掉烟蒂。“你是官家人,动刀动枪的事兄弟来,你在幕后当大拿。”
“自家兄弟,你说咋办就咋办。”黄祁英一笑。
一个江湖人,一个聪明人,讨价还价尽在不经意间。
“幺狼一把枪,二三十人近不了身,要动用保安团的力量。”魏田玉说道。
“保安团刚出县城,人家的钉子就通风报信了。”黄祁英摇摇头,“告诉你一件事,你知道孟豹子咋死的?”
“后沟的孟豹子?”
“嗯,就是他,这货是个二杆子。中秋上午,给他娘舅送八月节,舅甥两人不知为啥事闹起来了。孟豹子将他舅捆在门板上,打了个半死。”
“亲舅都打?畜牲!”魏田玉气愤地骂道。
黄祁英呵呵一笑:“更绝的还在后面哩!他中午回到家,对老母说,娘啊!待会你跑快点到娘家看你兄弟。他娘忙问,咋回事?孟豹子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把你兄弟打得有点重。”
孟豹子,这位后沟的保长被人一枪毙命,至今还是悬案。
“屁!幺狼干的。”
“怪了,俩人无冤无仇的。”
“中秋晚上,幺狼在县城耍美了。往回走的路上,发觉有人跟在后面,这货疑心重,怀疑有人跟踪。转身一枪,就把孟豹子打死了。幺狼有一次喝酒时亲口说的,应该不是大话。孟豹子晚上偶然和幺狼走一条道,把命给撂下了。你说孟豹子冤不冤?你说幺狼心眼多不多?”黄祁英问道。
“狗日的,贼哩。”魏田玉骂道。
“所以不能用蛮,得用智。”黄祁英笑道。对着魏田玉的耳朵,这般如此,如此这般。听完黄祁英的计谋,魏田玉竖起大拇指,只有点头称是的份。当官的动的就是脑子,耍的就是手腕,和人相比,甩了三条街都不止。
正是:安排天罗地网计,专候堕坑坠堑人。
幺狼有两大嗜好:鸦片和女人。人有爱好,就有弱点,而这些弱点往往致命。
日子过得真快,转眼间就到年关,太平镇热闹起来了。犒劳自己也罢,酬谢神仙也好。过年对老百姓来说是件大事,一年到头嘛。富人自不必说,一般人家也会给娃买上一挂旱鞭,割上几斤肉。人们团团圆圆吃顿饭,喜庆喜庆,热闹热闹。
幺狼前几日收到黄祁英的口信,说是小年当天,请他到县里有要事相商。
这马上过年了,黄祁英找自己所为何事?本来不想去,谁让人家是当地的父母官哩?谁让人家姐夫哥是泾阳县的大拿哩?谁让人家和自己有利益往来哩?幺狼安排好手下,换身干净衣服,特意戴了一顶礼帽。从刘家沟出发,一路向北,向县城方向走去。今晚打算住在县城,在“翠玉轩”过夜。
今天是小年,还有七天就大年三十。明年又是新的一年,年是传说中的一头猛兽,以吃人为生,人们发明了爆竹,用来驱赶年。流光容易,吃人的不就是年吗?
正是: 暮云夕阳残,寒雀投林乱。渭水流旧岁,今日催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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