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笔之前,想了好些天。是不是在改革开放的几十年,故乡落伍了,在大大小小的“江湖”中,混的不好,所以心里深深的焦虑,才常常想起她过往的辉煌。而思维陷入了“我族中心主义”的圈子里,下意识表现在了文字上?但细细的琢磨起来,“我族中心主义”是盲目的崇拜本族文化,而去否定他族的一切。我虽然崇拜生我养我的这块山地,但却没有胆量和智慧去否定别人家的那片热土。况且,一个民族不崇拜自己的领袖,不崇拜本民族中的英雄,一个子女不崇拜自己的祖先、父母,一个人不热爱自己的故土,哪怕她破烂不堪,那这生命本身就如一叶浮萍,它存在的意义就大打折扣了。无论怎样的文化,都有它的精华和糟粕。只要不是盲目的,是有选择的,不是狭隘的,而是开放的,我们都可以去崇拜、去批评。没有了这些心理负担,实话实说,才决定把一些文字继续写下去。
故乡南马村辖属陵川,比邻高平,四面环山,像一个小小盆地。虽属陵川,但南出附城的十里山坡,确实在一定程度上阻隔了陵川文化对故乡的渗透影响,我想历史上可能就一直是这样。故乡西边与高平搭界,两者却不是一个行政区域,但离高平辖区的侯庄、平头、寨平等村庄,相对距离近而道路平坦,经济来往频繁,民间联姻甚多。所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长时间的文化融合,在故乡的风俗习惯中,高平元素多一些。高平在我的记忆中,始终比陵川富有,即使在计划经济的年代里,经济做的也比较活,直到今天。从地图上看,越往东越接近大山,大山不仅挡住了人的脚步,而且禁锢了人的思想。从经济上看,越往东越贫穷。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处在陵川高平交汇点上的故乡,一切民间文化都是两者结合的产物。所以,过去的日子,故乡人的生活质量高于陵川而逊于高平。
故乡特殊的地理位置,加上相对的低海拔,气候温暖,气温比陵川城要高3—4度,伏天最热的时候,有那么几天,和晋城的气温有一拼。农作物种的迟,收的早,产量还高。土地下户后,家家户户都扩大了小麦种植,产量比晋城、高平的种麦区也少不了多少。村办企业八、九个,像雨后春笋。那时的南马,比公路沿线的玉泉、后山等大村发展都快的多,和曹庄以东的村庄简直就是两个世界。当南马村民端着面条时,曹庄以东的乡村依旧是圪糁稠饭配咸菜,俗称的上四庄:田庄、北庄、岭西、花落,差距更大,用故乡人的土话说,那地方很“焦枯”。自此向东,一直到陵川城,依然玉米土豆萝卜过日子。后来,随着交通便利,信息、物流加快,差距才逐步缩小。从自供自给到卖面粉成为主流,种玉米的收入远远高于种小麦,小麦种植才划上了句号。一直到新世纪前几年,南马村与杨村乡的杨村村依然是陵川县农业学习的两个典型。
一个地区人们的饮食状况,可以反映历史,可以追溯生产生活的源头,可以体现出地方经济的差别。美食,是饮食状况的升级,是从一般到特殊,可以集中体现饮食状况的层次。“十大碗”算是闻名于晋东南地区的美食了,高平的十大碗名声要大一些,主要用于婚嫁时宴请宾客,但在故乡,其实也是很普通的宴席。故乡的十大碗的用材、品种、花样介于高平地区和附城、玉泉之间,高平元素多一点。一般是四甜六咸,老一辈厨师做的甜食包括:江米饭、红绕肉、天鹅蛋、扁豆汤。咸食包括:毛头丸子汤、毕刀橄榄丸子汤、鸡脯汤、水汆丸子汤、鸡蛋卷芯汤、肉饼菱形汤。后来的厨师,随着食材变化而变化,如,核桃肉汤、排骨汤、肠子汤、小酥肉汤、酸梅汤、水果汤等也被列入十大碗之内,取而代之其它汤。但四甜六咸不会变,汤菜为主不会变。总之,营养搭配合理均衡,口感丰富,大方排场,男女老少,皆喜食之。改革开放前,村民生活虽然很困难,但嫁姑娘,娶媳妇,一般的家庭也都得摆几桌,招待长辈邻居贵宾等。到了办事当天,女方招待女婿,就更上档次了,院子里乐队吹奏,客房里摆八四酒席、或更高一个层次的八八酒席,八四、八八酒席其实就是十大碗的加强版。老辈人做事很讲究,很排场,丁是丁,卯是卯,上菜有顺序,先甚后甚那是有规矩的,一点都不含糊。厨师上错了菜,或者出了什么小失误,那是要扣工钱的。现在物质极大丰富,这“十大碗”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一个事不仅需要十几桌到几十桌,而且,上“十大碗”之前都必须上十个菜。如果仅仅就是十大碗,别人会看不起的。现在,衡量好不好的标准有改变的趋向,衡量一家的酒席怎么样,不是看后面的十大碗,而是看前面的加菜怎么样。所以,一桌酒席,十大碗已经处于次要地位了,从唱主角变成了当配角。村上会做十大碗的人有的是,就是我这样偶尔下下厨房的人,做几碗都不是什么难事。所以,不仅仅是婚嫁,就是过年过节,好多人家也做几碗,或自用、或待客。虽然十大碗的厨艺来自于高平,但如今高平的十大碗已经换成了现在的食材,早不是祖先原汁原味的东西,但故乡的十大碗依旧还基本保持了祖先原来的风格。所以,十大碗自古到今,无论它的改革完善,还是继承发展,南马人都无意识的参与其中,并增加了南马元素。与之形成强烈反差的是,十大碗在陵川县城以及县城周边的地区,依旧神秘和令人向往。如果南马、附城、玉泉等村儿女婚嫁,请陵川的朋友赴宴,朋友依然会问,有十大碗吗?有一种急切品尝的欲望在话里。十大碗里有一碗蒸饭,叫做江米饭,食材是糯米,红枣,核桃仁,先泡后蒸,再放白糖、玫瑰菊饼、青红丝,味道别致,口感纯正,还有和胃健脾,祛湿补益之保健功效。但玫瑰菊饼、青红丝在陵川城你是找不到的,无论大超市,还是小菜铺,没人能听懂你在要什么,而故乡的小小供销社、小菜铺常年都有。如果缺了这两样食材,味道就不是十大碗中的风味,而成了端阳节的糯米饭了。
故乡还有一种叫汆汤的美食,其实它是从十大碗中的毛头丸子汤、鸡蛋卷芯汤中派生出来的。前者是做丸子时除了肉和淀粉,再加一些泡发好的碎粉条,炸出来后,丸子表面有枝枝叉叉的东西,所以叫毛头丸(过去把未婚年轻人叫毛头孩,婚庆用席,于此有关)。此丸子刚出锅时外焦里嫩,放在汤里,吃起来松软可口。而鸡蛋卷芯汤,重在做鸡蛋卷芯。第一步把猪肉剁泥,加淀粉,适量的椒盐和生姜,再加葱花,可以多一点,做成馅。第二步,把鸡蛋打成汤,放一点点食盐,在鏊里烧成一张张薄薄的鸡蛋饼。第三部,用鸡蛋饼卷肉馅,成条状。笼锅开水,然后一条条码在笼子里,大约蒸20分钟即熟,冷却后备用。做汤时,把条状的鸡蛋卷芯切成椭圆片状,看上去红红的椭圆镶上了黄黄的金边,煞是好看,加佐料,加辅助食材,色香味俱全,使人食欲大增。汆汤就是这两碗汤的结合和改造,合二为一,只是丸子里去掉了泡发的粉条。一碗汆汤,配点米饭,或馒头,一顿美餐便有了。故乡人对汆汤情有独钟,过去是在节日或者重要的日子才会食用。大集体时代,故乡每年两次庙会,为了增加集体收入,壮大集体经济,十几个生产小队,每个生产小队都要搭棚子,卖汆汤,两毛五一碗。村民争相品尝,外村人更是奔汆汤来赶会的。现在汆汤已经融入了平时的生活里,嘴馋了,做几碗满足一下。只是现在的人怕麻烦,丸子是买现成的牛肉丸,鸡蛋卷芯,工艺复杂,有时便省略了,加一些海带银耳虎皮豆腐等食材,勾点芡,也算是与时俱进的“汆汤”吧!
再如故乡的“卷薄馍”,高平人叫“卷薄饼”。其实如出一辙,是同一种食物。名字上一字之差,含意是一样的,饼就是馍,馍就是饼。先把菜做好,然后烙饼,饼要薄,两三毫米的样子,直径约有20多公分,只烙一面,掌握好火候,擀一张,往鏊里放一张,放一点点食用油,一是防糊,二是防两张之间粘连,然后翻一下。一鏊可以烧十几张,直至鏊里放不下,一整摞的起出。放油的一面有黄黄火色,另一面没有。出鏊后,稍放一放,凉一凉。然后把菜铺在没有火色的一面,卷起来,成筒状,一头往里叠,防止菜掉落出来,从另一头灌点蒜泥,用手拿住下头,一口下去,连饼带菜,满嘴喷香。故乡人夏天特别爱吃这种饭,主要是不出汗,消暑,还防肠炎。过去困难的时候,主要是卷野菜,灰灰菜的最好。现在生活条件好了,各种各样的菜都可以,素的荤的都行,尤其是卷凉拌猪头肉,更是一绝。菜千变万化,但饼始终没有变。高平城里小吃街的牛肉蒜饼,长治的驴肉甩饼,虽然小的只有直径10公分,一个是加蒜泥,一个是加葱丝,估计都是“卷薄馍”派生出来的,因为它们饼的做法是一样的。我们常在饭店吃的烤鸭以及京酱肉丝,也用饼卷,但那饼是蒸的,又像纸一样薄,失去了外焦韧、内柔软的那种质感,口感完全不一样。和故乡的卷薄馍肯定没关联,肯定不是一个系列。
在陵川城生活了也十年了,这些美食也时常做一点,解解馋,只是有时需要回老家买食材。城里的邻居,常和我交谈,但依旧弄不明白。直到现在,大年三十,陵川本地当家的女人总是相互问,做了油炸地埋了没有?(陵川当地人把土豆叫地埋,故乡是叫芋头)也就是说,过年,油炸地埋是陵川城好多人家必做的美食,做了油炸地埋,过年也就准备现成了。我总觉得这个时空隔的太遥远了,有穿越的感觉。因为,过年做油炸地埋,那是故乡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期的事了。老百姓温饱问题解决后,上世纪80年代中期,油炸地埋就已经退出了故乡人过年的食谱。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故乡的生活水平,尤其是过年过节,确实比陵川城的农民好的多。故乡的美食是先辈留给我们的饮食文化遗产,是我们的先辈们给我们打了一个好基础,从中可以看到故乡曾经辉煌的一面。但在我们附城本地,生活环境,财产性收入,村民的幸福指数等,如果和我们镇的玉泉后山等村相比,确实是落后了,而且差距还不小。村庄还是那个村庄,土地还是那些土地,位置还是那处位置。过去行,为什么现在不行?原因是这十几年来,信息社会,观念更新快。故乡人思想僵化,不思进取,看摊守本,没有忧患意识。致使不能与时俱进,掉队已是必然。
现在城镇化建设,陵川城作为陵川县的政治中心,基础设施越来越完善,商品市场逐步走向规模化,经济得到了史无前例的飞速发展。加上政策的倾斜,资源整合,拆乡并镇,拆校并点,东部山区和西部的一些小村庄,大量的农民涌入县城,这种情况并且有愈演愈烈之势。同是一片蓝天下,同属一个陵川县,同是一个政策引导,却难以在故乡人心中引起多大的不安,更不能撼动南马村大村的地位,这更使部分有话语权的人妄自尊大。虽然少数意识超前者也在县城购置了房产,农闲的时候,住在城里,超市购购物,公园聊聊天,广场走走路,但他们依然优越的认为,故乡依然大,故乡不会垮。县城不是久留之地,迟早还是要回去的。
故乡人这种优越感自古就有,它也是农耕时代产生的一种必然社会心理现象。“陵川三百八十个庄,数了南马数张仰(西河底镇的一个大村)”,村大人多就是这种优越感产生的基础。农耕时代,人多就是力量,人力就是权力,人力就是财力。一个家族只有人丁兴旺才能在村里立于不败之地,一个村庄只有人多村大才能拥有更多的土地,收获更多的粮食,拥有更多的财富,而免予其他人、或者其它村的伤害。古代越王勾践为了复仇,“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一代有作为的人便产生了,就很能说明“人是决定因素”的问题。古代战争,胜利的一方往往进行血腥的屠城,也从反面说明了人的数量可以决定战争的走向。可是,现在是科技现代化社会,大不等于强,人多已不是什么优势,还成了影响发展的劣势。所以,我的父老乡亲还没有认识到这一点,思想依旧停留在“人多力量大”的层次,骨子里的那点虚荣和优越短时间内还很难去掉。
地理位置决定人的见识,见识决定人的思维,思维决定人的言行。故乡大,智慧多,能干大事,这点不要质疑。但村民也容易产生夜郎自大的心态,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邻村所属高平的平头村,每次赶会的时候,故乡的青年人常常约去打群架,这就是夜郎自大的心态在作怪。而故乡赶会时,平头人却不来闹事。但纵观故乡和平头,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故乡的经济发展却始终落后于平头。故乡四面环山,人们的思想就有封闭的一面,接受新事物就比较慢。玉泉、后山等公路沿线的村庄,他们的村民总认为南马人落后、保守、土老帽,这不是没有根据的。看看人家这些年的发展,对比一下自己,就可以知道,封闭保守,夜郎自大,它直接的后果就是发展滞后。改革开放多少年了,故乡有多大的变化?和其它村相比,落后的差距肯定是拉大了。过去的南马,名声在外,而现在还有多少人能够想起她?先辈们创造的辉煌也正在一点点消失。
说起故乡,就有说不完的话题。她的荣耀,她的伤痕。她是我永远的骄傲,更是我永不甘心的焦虑。最后,请故乡的有志之士和我一起朗读艾青的《我爱这土地》,为故乡再创辉煌而思考、而呐喊、而努力。
文:秦文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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