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人间
这时的田野,并非尽是凋零之态。栽下的油菜苗,已经繁苗,小麦泛青,婆婆纳开着小蓝花,繁缕爬满了田埂。在向阳的坡上有一棵小茴香,又发出很多棵小苗。
风吹开了我裹紧的围巾,一阵冷风灌进脖子,我拉紧围巾,感到冬的凉意坚硬又真实。而脚边的小茴香,似一群穿绿纱裙的美人,裙裾飞扬,载歌载舞,又让我觉得不像是冬天。
小茴香:伞形科,茴香属,多年生草本植物。
老家的村子里有一种香草,叫鱼葱,当时不知道它是出了名的小茴香,不仅是响当当的佐料,又能做菜做饺子馅。之所以叫它鱼葱,因为其味道浓郁,村里人只用来烧鱼,两者搭配得到完美中和,鱼不腥气,鱼葱味也不重了,再无别的吃法了。
村子里只有个别人家种一二棵鱼葱,一长能发一墩。我家宅子角有一墩,谁家烧鱼,就来掐一撮叶子。鱼葱烧鱼,真是味道鲜美至极。
至今念念不忘父亲做的鱼葱烧鱼。
二妹小时候我们都叫她“鱼鹰”,不管何时,只要她出去玩耍,她都能抓一些小鱼,用柳条或者野草,串成串提回家。有时大人很忙,没空烧鱼,会对二妹嘟囔一句,哪有闲工夫弄这玩意吃,扔给老猫吃。多数父亲会表扬二妹,家里有个“鱼鹰”能有鱼吃多好啊。然后父亲把鱼提到手压井开始剖鱼,二妹压水,我去宅角掐鱼葱。鱼葱长一大墩,高高矮矮,婆婆娑娑,郁郁葱葱含烟翠。叶,细如线;茎,中空,有节,挺直碧绿;枝梢已经打了伞形花苞,也许就在明天,风一吹就开了,是一枚枚鹅黄色小伞,精致秀丽。我找嫩叶子掐,刚一碰到,一股浓烈的香气扑鼻而来。那香气和八角茴香很相似,浓郁霸道,却有着八角茴香没有的鲜气与仙气。我挑嫩的掐了一把,攥在手里,整个人都散发出小茴香味。我用清水漂洗小茴香叶子,父亲在厨房烟熏火燎,先把小鱼油煎成两面金黄。小鱼的腥香味早飘满小院,让人由不得舔舔唇,咽下口水,浮想小鱼吃到嘴里地拉馋。厨房里听到向鱼锅里倒佐料的哧哧声,自己酿的老抽、米酒、姜葱、花椒、辣椒各种味伴着鱼香缭绕弥漫。木柴火文火再烧几分钟,咕嘟咕嘟开,父亲用细麦粉,搅和些面疙瘩入锅,添柴大火烧。出锅时,放入我刚采的鱼葱。几条小野鱼炖了一锅,红黄绿,色彩斑斓。一家人围在一起,其乐融融,吃得风生水起,海阔天空,十分过瘾,那真是很幸福。特别是鱼葱,在一群肉奶奶的小鱼里,在一堆憨态的面疙瘩里,绿得秀气十足,香得纯正老实,沁着一丝丝清新的甜。那味道我时常回味,难以忘怀。
那时,我和妹妹们经常捉鱼。二妹出去割猪草,猪草没割一棵,看到浅水沟里有小鱼游来游去。回家叫上我、三丫、四丫,拿上盆、铁锨、小网兜等湱(方言读豁)鱼的家什。二妹像个假小子,鞋子一脱,裤腿卷到膝盖,下水挖泥打圲埂。圲埂筑好,掏个深坑,水淌到坑里,姐妹几个轮流泼水,弄得浑身上下都是烂泥巴,累得气喘吁吁。水泼干了,小鱼儿活蹦乱跳,干渣渣(方言)一池,我们像拾土疙瘩一样抓到洋瓷盆里。还能在烂泥里掏到很多泥鳅、大龙虾,甚至黄鳝。但也有时候收获不如意,不管怎样,姐妹们看着对方涂着黑色淤泥的脸颊,笑得无所顾忌。自己捉来鲜鲜的小鱼搭配绿绿的鱼葱,味道真是不同一般的好,不仅好玩,还有一种劳动换来收获的成就感呢。
到了仲夏,鱼葱的种子收了,种子是一味好中药呢,或卖或收藏,都是一份沉甸甸的收获,弥漫着着独特的香气。老枝子完成了生的使命枯萎了,根部又发新芽,又翠绿如美人了。
入秋,槐花河水干竭,鱼虾闹腾。村里人男女老少,都拿着各种能捕鱼的家伙去槐花河逮鱼。槐花河比放电影还热闹,岸上、桥上挤满了看捕鱼助威的人。孩子对爸爸喊,那儿有条大的;女人对男人嚷,真没用,一条大的没抓住;老人对儿子温和地摆手,够吃了,别逮了,不要凉水冰坏了关节……河水里人影攒动,有的用网撒,有的用鱼叉戳,有的用罩卡,有的用手摸,各施其能,整个槐花河欢腾起来。我大伯是个逮鱼能手,我亲眼看见他用铁罩卡住两条大鱼,有我个头大,好几个劳力给拖上岸,不知道这样大的鱼在水里生长了多少年呀。我很不理解,在清苦年代,只要有水的地方就有野生的鱼虾,而如今到哪能逮到野生的鱼虾呢?
那天晚饭家家都吃鱼,于是没有种鱼葱的人家,会很甜蜜地向我讨要鱼葱,我让他们随便去采。就在烧饭的时间里,鱼葱的嫩叶全部掐光,只有挺直光洁的茎。这没什么,只几天光景,又能长出更鲜嫩的芽儿,吐出如烟的翠绿来。
鱼葱就是小茴香,古人叫之蘹香子。主治散寒止痛,理气和胃,用于寒疝腹疼,痛经等。原来这植物如此有本事,在我们村子里,对它似乎有些大材小用了。然而它一直无声无息隐居于我的乡村,为寻常人奉献出一道贴心的家常菜。
《救荒本草》曰:“今处处有之,人家园圃多种,苗高三四尺,茎粗如笔管,旁有淡黄挎叶,抪茎而生。袴叶上发生青色细叶,似细蓬叶而长,极疏细如丝发状。袴叶间分生叉枝,梢头开花,花头如伞盖,结子如莳萝子,微大而长,亦有线瓣。采苗叶炸热,换水淘净,油盐调食。”
古人云:“结子如莳萝子”,小茴香与莳萝像一对双胞姐妹,很难认清。实则种子有点不同,仔细看,小茴香的分生果有五个凸起不明显的主棱,莳萝的瘦果除了主棱外还有两个翅状的侧棱,比小茴香多了一个边。两者都是著名香草,其味也有些不同,小茴香味道清新还带着一丝丝的甜,莳萝有点辛辣味。我固执地感觉小茴香有着本土气息,属于乡村,我更喜欢小茴香。
古人云:“处处有之,人家园圃多种”,真羡慕古人,土地辽阔,能有自己的菜园子,小茴香多得如草了。我已经几十年没有见到这植物了,每次烧鱼都觉得少了一种味道,不由得想起翠绿婀娜的鱼葱来,想起父亲的鱼葱烧鱼,还有那回不去的捉鱼摸虾时光。
今日在隆冬的田野与小茴香相逢,它依然一袭绿裙,温柔飘香,而我拿不出与它琴瑟和音的小野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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