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19年6月22日之前,我只会说“塆”,但不识更不会写“塆”这个常挂在嘴边上的字。
2019年6月22日中午十二点过了一刻钟的样子,我和我的朋友顶着烈日,驾车从千里之外的济南来到我的老塆——河南省新县苏河镇政府。
进入新县地界,时不时见到路边的指示牌上写作“张塆”“李塆”什么的。好奇的我,习惯性打开手机上《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网络版,在对话框内手写“塆”字,手机屏上立马跳出:塆,wān,山沟里的小块平地(多用于地名)。在溧水老家,我们将“塆”念“歪”。笔者想,塆是典型的形声字,从土从弯(表声)。弯其实也表意,说明那是弯弯的、曲里拐弯的小地方。在苏河镇政府门前,见到老家人吴永斌大哥后,好一阵握手寒暄。在河南人口里,塆不仅仅用于地名,更多是代表曾经居住或正在居住的地方。那一声带拐弯的塆,说不清、道不明对屋、人、物、事的惦念,品不完、嚼不尽对家温馨、温情、温暖的回味。
对上了,终于对上了,不仅我与在苏河镇政府门前久等的吴永斌大哥等几位对上了,更对“塆”这个字的字形、读音、含义对上了。
永斌哥告诉我,我们这一支大概来历。康熙年间(1680年前后),本选、本朝、本立、吴四先后出生在湖北省红安县桃花乡板仓塆村一普通家庭。本选读书两年。父亲几年前病故,清明祭祖本选三兄弟误烧了别人的灵棺,无奈之下,母亲罗氏挑着箩筐(吴四幼小放在箩筐里)趁黑夜携四子往湖北大悟方向出走。到大悟县四姑墩时,老母亲忍痛将吴四送给了一户吴姓人做儿,随后母子四人继续北逃要饭至光山县罗陈乡青山村后王畈的王家闲屋借住。母亲有病在屋守候,三子在周边村庄讨要度日。这年冬天罗氏在饥寒交迫中,活活冻死在马槽里。房子主人王家人行善积德,将罗氏用草帘子包裹送到河边安葬。三兄弟回来后,只落得抱头痛哭,从此母子天人相隔。
好在本选公用智慧和勤劳于返堂洼支撑起吴氏家庭,从而衍生出如今遍布全国各地几千人的大家庭。
我是1962年1月28日(农历腊月二十三,牛年的小年。这里需要补充说明一下,1998年我转业办理身份证时,错将出生日期写成1962年1月27日,后来想改,据说非常麻烦,也就将错就错了)傍晚时分,出生的塆是江苏省镇江专区溧水县云合公社杭村大队吴家生产队。后来,几经变更,现在老塆改为江苏省南京市溧水区晶桥镇杭村吴家。不管风雨如何变化,不管住地上级行政机构咋变,吴家这个名称一直岿然不动。
1980年9月,我经过地方高考,终被济南陆军步兵指挥学校录取。从上军校那天起,我一直在齐鲁大地从军十八年。1998年9月,我经过考试,以省直机关笔者前十、面试第一成绩转业到山东省政府工作。后因机构改革,终到省委宣传部(省新闻出版局)就职。2020年3月,经组织批准提前近两年光荣退休至今。
我出生的塆处于两座丘陵之间一块平地,村子不大,周边全是肥沃良田。按理说是个好地角,但存有一个致命缺陷,就是每年雨季来临,老塆下游石臼湖水泄不出只好逆势顶上来,老塆上面来水顺势直流而下,两水在老塆处汇合,因而老塆常常被淹。所以每到汛期来临,全村老少个个提心吊胆,惶惶度日。20世纪70年代初,我叔叔带头把家挪到三百米外的山冈上,从而摆脱了水的困惑与刁难。叔叔牵头,大伯家、我家,以及其他二十多家,都相继搬到新址聚在一起。原来那个地方就成了“底下塆”,新村自然就叫“高头塆”。后来“底下塆”先是变成一片农田,近些年成了养虾、养鱼的池塘。
在高头塆,奶奶常给我们讲过,我们从四五里地以外一处山脚搬到底下塆的,那里才是我们家真正意义的老塆。奶奶说,新社会小村并大村。不知是巧合,还是同姓的号召力、吸引力,从河南移民的姓吴的纷纷从山里各个犄角旮旯汇聚在了一起,吴家村这个名称平地而起。吴家村,姓吴占比例最高,此村非吴家村莫属了。
奶奶口中的老塆,我多次去过,因为我爷爷等老一辈先人坟地在那。奶奶说老塆孤零零,离大村有点远,当年也经常受到日本鬼子、还有一些不三不四的撮火(骚扰)。不过,老塆也有好处,图个静,还有最大好处房后面有一个小水塘,水塘地脚高,种庄稼、xīn小菜(种蔬菜的意思,笔者多方寻找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字,只好用拼音代替)、吃水都非常便利。老塆靠山,放牛、放羊、养鸡方便,早上开门放养就成。2017年清明节,由于格田成方,爷爷等先人坟终于迁回到高头塆后面祖坟所在地,这样爷爷奶奶总算在分隔六十五年后又走到一起。2019年10月3日,我与永国哥、永坤专程去了一趟老塆。永国哥带我来到一片栽有树苗的地上,他说这就是我们的老塆。背后是郁郁葱葱的山,前面是一冲田地,那田地正在进行农田改造。
站在老塆,我遥想当年。这就是我奶奶年轻时,从五六十里外的溧阳娘家远嫁而来的地方。奶奶曾悄悄告诉我,当年我爷爷长年在奶奶娘家当长工,抽空做做道士挣点钱贴补。不知什么原因,我奶奶的父母竟然相中我几乎一无所有的爷爷。是勤劳,是憨厚,是智慧,是机灵……奶奶的娘家那是有着两千多亩土地的大家啊。我大舅爷(孙传芳手下一名团长)骑着大白马送我奶奶前往我家。左走不到,右走还不到,大舅爷本来对这门亲事就有些微词,一路上铁青着脸,极少说话,说也就是问还有多远。离老塆还有三四里地,我大舅爷终于爆发了,执意勒马回返。我奶奶急得掀下红头从轿车跳下来下跪,说:哥,你千万不能回。回了,妹往后日子咋过啊?!我大舅爷翻身下马,扶起我奶奶。奶奶跟我私下说,我大舅爷双手抖得不行不行的。大舅爷强忍着来到我爷爷老塆。老塆,虽然有九间整齐土坯墙稻草房,外加张灯结彩,好一派喜气洋洋,但是我大舅爷坐在上龛子(上龛子,就是上桌主座位),几乎没有话语,没动筷子,端起酒杯,那也是象征性意思意思。仪式一结束,大舅爷催马而去,从此再没有来过我们家一次,哪怕他部队驻扎地离我老塆只有区区十多里地。从此,我奶奶在老塆播洒汗水、泪水甚至血水,即便到老,依然带着大家闺秀的风范,岁月、艰辛的岁月始终没能摧毁我奶奶皎洁、清秀、明快的面孔。在老塆,奶奶生育八个子女(由于条件限制,最后只存活下三位,那就是我大伯吴克宽、我父亲吴克正和我叔叔吴克胜)。在这里,奶奶独当一面(我爷爷是独子,加之体弱多病48岁就去世了。我爷爷的母亲还是一位盲人),全家重担压在我奶奶瘦削的双肩之上。我奶奶靠那三寸金莲,一步一步丈量生活艰辛、日子漫长。我奶奶一一送走我的外太太(爷爷的父亲)、内太太(爷爷的妈妈),还有我的爷爷、大伯母以及其他投靠在我家远房家人。
我母亲在八岁的时候,来到我们家,成为吴家的童养媳。于是,我奶奶和我母亲,一老一少,相依为伴,共同支撑起那摇摇欲坠的家。
我打记事起,我就知道包括我奶奶在内的所有河南移民都有一个共同愿望,找回河南老塆。但由于受经济条件制约,几乎只有想法没有行动。在我幼小的时候,我二姥爷将寻找付诸实施。他们坐汽车从公社到溧水,再到南京,从南京坐火车到郑州,又从郑州到信阳,信阳到光山、罗山,结果无功而返,从武汉坐船回到南京,继而回家来。虽然不成,但寻找的脚步一直没有停歇。时间到了2008年有了转机。当年,我妹夫一行数人,千里迢迢来到湖北省大悟县宣化店寻亲。他们找到分离一百多年的家人,闲谈时机,问起周围有无吴氏家族。巧合的是,竟然有我们本家。寻寻觅觅不成,按老塆话说眼睛眶子都盼大了没成,结果没承想,得来全不费功夫。2009年,我哥哥他们怀着激动、幸福的心情来到河南信阳市新县苏河镇,找到心中念念不忘的老塆。
一直以来,我对奶奶的艰辛爱恨有加,爱的是我奶奶能够瞬间完成从大家闺秀到贫穷家庭主妇的角色转变,爱的我奶奶用“自己吃了压茅缸,别人吃了传四方”理念善待邻里亲朋;恨的是命运对我奶奶的不公,恨的是家族不该将千斤重担压在我奶奶一人身上。但是,当时间年轮转到2019年6月22日,我对奶奶的艰辛有些释怀,原因在于我奶奶毕竟还享受到新社会四十多年阳光灿烂的日子,毕竟膝下有三个小家几十口儿孙满堂,而我老祖太一直泡在苦难之苦难之中,不见光亮。
2019年6月22日,定会成为我终生难忘的日子。那天新县苏河镇永斌大哥一行盛情款待我们几位。酒桌上,我热情迸发,本来想好的词却一下子断了片,但我稍作镇静,站起来娓娓道来:我奶奶一直告诉我,我们说河南话,按河南规矩行事,我们的根在河南。从小,我就牢记我们是河南人。今天我终于来到我根脉所在地。第一杯,我敬我的祖先……我把酒沿着墙根洒下,洒下是我作为后代的敬意、怀念,我眼里含着泪,心中揪着疼。我说,虽然我不曾来过新县,不知道老塆在何处,但我和所有在外河南人,对远方老塆念兹在兹。特别是1975年8月,我们听闻河南发大水,说是有的水库大坝塌了,淹死了很多人。那时候,交通不便,通信不畅,都是通过口口相传得到的迟来的、不太准的消息。在江苏的河南人见面都是相互打听消息,可以说寝食不安,着急但有没有办法。从这件事情可以看出,天下河南人是一家,更何况都是姓吴,都是一脉传下来的。说完,我一仰脖子,将满满一杯足足有二两高度白酒干了,算是对永斌大哥们热情招待的感谢,也算是对列祖列宗一种敬爱表达方式。
饭后,永斌大哥一行陪着我瞻仰了返堂洼旧居(我们就是这支衍生的),随后我们来到房后那层层叠叠祖坟,我没有一点迟疑跪下磕头凭吊。返回路上,不一会儿,永斌大哥说:右边就是你老祖太当年居住地方,就是从那里,老人家带着六个儿子去了江苏。
我立即让司机停车,急急地下来。此时,水泥路面在烈日炙烤下,足足有五六十度。永斌哥指着离路边四五十米外一片山坡,只见树木葱茏,外加路与那边山地有水田相隔,只好把走过去的念头掐灭。我当即跪下双膝,向着那边曾经是老祖太老屋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眼泪啊,止不住滴在水泥地面,眨眼间就被水泥地面吸收,吸收得只剩下浅浅印痕,但我心里却烙下深深酸楚。
上车后,车走了很远,我的目光还忍不住久久凝视着那块山地……永斌哥说,不知为何,你老祖太非要拖着六个儿子(依次名叫吴广用、吴贵用、吴清用、吴新用、吴安用、吴乐用。字辈放在最后边也是比较少见)远赴千里之外,按理说,你看看这里条件,日子也能混得下去的。我们也问了一些长辈,当年你老祖太也没犯啥子事啊?!
后来,我通过学习,了解到一些当年历史背景,原因可能在于1864年轰轰烈烈的太平天国运动失败,长江以南地区人口骤减,大片土地荒芜。为此,大清政府出台了一系列政策,鼓励湖北、河南等地人们迁徙到江浙一带,繁衍人口,恢复生产。也许老祖太听说了这些政策,也许是有先去老家人打回信来(河南话把写信、寄信叫做打信,从中可知“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硝烟滋味)说江南日子好过,也许还有妯娌不和婆媳关系不谐,也许还有我们至今不知的也许。总之,大概在1864年之后某个日子,老祖太(老祖太就是我爷爷的奶奶,当时我爷爷的爷爷因病已经离开人世)带着六个儿子离开当年属于光山的老塆向东,向东一直向东……笔者打开电子地图惊奇发现,新县与溧水同处于一条北纬线上。
老祖太,你离开老塆大概年纪四十岁冒头吧。我是从您大儿子尚未成家这个角度推算出来的,如果算得不准请您老人家别怪罪。老祖太,我只知道我爷爷的爷爷名成瑞,只知道您贵姓黄,其他无从考证。怪岁月久远,怪后人传承不到位啊。
老祖太,你带着六个儿子离开时间大概是在秋收之后吧,收拾完庄稼换成钱,变卖好房产田亩,处理好债务往来,告别左邻右舍,让孩子抄下字谱,带着“祖宗昭穆神位”“宝鼎呈祥香结彩,银台报喜烛生花”香火,也许包袱里裹着一块门前水井里淘起后晒干的泥土,挑起简陋的铺盖卷,上路了。您肯定会让孩子们记住老塆的名字,老塆的方向,老塆的一切的一切。您可不知,当年老塆所在的光山后来改名了。1933年10月,国民党政府为加强对鄂豫皖边区的统治,析光山、黄安、麻城各一部,以国民党河南省政府主席刘峙的字“经扶”为县名,以新集镇为治所,设置经扶县。1947年8月28日,刘邓大军六纵一部攻克新集后,设置经扶县爱国民主政府。12月,根据刘伯承、邓小平提议,改“经扶县”为“新县”,意即人民获得新生,过上幸福生活。所以从您那儿开始,直到我们这一代,都知道老家在河南信阳罗山、光山一带。1990年,希望工程兴起时,我自愿资助一位罗山小女孩直到小学毕业。我爱人问我为什么选罗山,我说那里有我的老塆。爱人从此非常支持,给孩子寄钱寄书,孩子逢年过节,也给我们寄来的核桃、板栗等等。
老祖太,您离开的时候,您是一步三回头呢?还是决绝地头不回眼不眨地走了。
老祖太,您可知,原来老塆现在叫苏河镇,江苏的苏,河南的河,冥冥之中是不是隐藏着什么玄机。
老祖太,您可知,从光山老塆,到江苏溧水那个新塆,一千里路啊。翻山越岭、爬坎过沟,哥哥驮着弟弟,大手牵着小手,那该是一道移民路上回头率极高的场景,辛酸中有幸福,无望之中有希望。老祖太,白天您要管孩子一日三餐,晚上您要顾娃儿们何处歇息。风来了,雨下了,甚至秋霜泛起,是不是还有雪花飘舞,老祖太您像老母鸡护着一窝小鸡苗。跌跌撞撞,磕磕绊绊,您把白天分成早中晚揣在怀中,您把漫长夜晚掰碎了揉进不敢合上的眼睛里……老祖太啊,这是我假想的秋后出发,如果是冬季出门奔生活呢?如果是炎炎夏日弃家而走呢?不敢再往深处着想了,我的老祖太啊。
老祖太,一路的坎坷那是自然条件,只要迈脚总能过去,但在兵荒马乱年代,守护一家人安全多么不易。不知道前行途中遇到土匪侵袭了没有,不知道跋涉行程里遇到流氓挑事了没有,不知道您是怎么带着孩子渡过那波涛汹涌、一眼望不到边的长江?老祖太您担心过吗?您后悔过吗?您有没有想着掉转身子打道回府呢?
上天啊,您总算开眼。我亲爱的老祖太,人世间伟大的老祖太,好在您挑着盛满苦涩、辛酸、艰难还有对好日子向往的箩筐,终于挪到了位于南京东南的溧水一个叫姑塘拐的地方安下家来。
当初,相当一批河南罗山、光山移民集中迁徙到太湖之滨,大约有50万人口,其中浙江长兴县就有20万。我奶奶亲妹妹嫁到袁家,袁家就是从河南罗山先行迁到长兴,后从长兴回移到溧阳上兴。大约是湖北大悟、黄陂一带先行到了江南,所以当地人称之为湖北佬,文明一点就叫客名人。后来信阳移民来了之后,也称之湖北佬,而不叫河南佬或者河南人,有点张冠李戴了。
河南人下江南,山东人闯关东,山西人走西口,都是值得历史记载史册的大事件。河南人到了江南,找一些当地人不屑要的边边角角。为了生存,他们要抱团取暖,所以河南村里基本没有当地人居住。河南人找对象,第一要务就是问对方是不是河南人,如果是那坐下茶水伺候接着谈,如果不是婉言谢绝打发走人。我六个妹妹(包括堂妹)只有最小的妹妹找了当地人(我们称此地人)。随着新中国七十年脚步,河南人与此地人相融、相亲,隔阂基本消弥。
老祖太,安下家后,六个儿子一天天长大长高,旧愁未解新忧又添。二儿子贵用大概是为了减轻老母亲的负担,只身前往江西,从此下落不明,杳无音信。四儿子安用终身未娶,孤寂一生。老二、老四的事,是您老人家一块心病,至死都是挂在心里,攥在手中。好在其他四个儿子相继成家,给您老人家满是愁苦的脸上增添一抹喜色。
2010年4月4日(清明节前一天),借大面积现代化农田改造的机会,我们把老祖太您和您仙逝的后代都请回到你大儿子后裔居住地赵家塆。那天,我恰好回中学母校讲课在家,有幸参与整个迁坟的全过程。
老祖太的坟茔在山坡最上端,其后裔依次向下延伸排列(这大概也算作祖宗昭穆神位),颇为壮观。罗盘几经调整,最终整体墓园方向朝西,说是有利于后人繁盛、兴旺。其实我知道,那是老祖太您选的方向,因为那个方向的远处有老祖太做梦都想回去看看但终其一生都不可能实现的光山老塆。
我的敬爱老祖太啊,重新安葬之后,您老人家宽心了吧?踏实了吧?满意了吧?
老塆,一个山沟沟里的小平地,一个生活在此不足惜远离断舍不得的地方。若现在有人问我的老塆在哪里,我会毫不犹豫地说:在江苏溧水,在河南新县苏河镇返堂洼,在罗氏、黄氏、我奶奶、我妈妈几代母亲的言行中,在我心灵深处,更在那厚厚的吴氏家谱字里行间……
壹点号吴永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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