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倒数第六天,风把天和树都吹得一丝不挂。我走在街上,心想天肯定很冷,因为它都没有一口热水喝。树也肯定很冷,因为它连热水都不能喝。我也很冷,虽然我刚喝了一通热水。这么冷,除了喝热水,还得吃点啥。吃啥呢?在路口的红灯变为绿灯的时候,我想起白萝卜焖面,也就是白萝卜卤面。
得勾引一下。
最爱吃我做的白萝卜卤面的,不是家人,是蜜。在北边人眼里,卤面里可以放土豆,至于白萝卜,他们无力欣赏。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蜜的电话,那头的雀跃成色很足。我心满意足地放下电话,快速复习了一遍白萝卜卤面的做法,用十分钟时间纠结了一下是自己擀面还是买面片回去切,最后决定在门口的面店买面片回去。
当我走到面店的时候,想明白一个道理。人们常说年老色衰,其实这是对有色的人讲的。像我这没色的人,年老没有好衰的,只好先衰了擀面技术。从前想吃面的时候,倒出面来就和了拿起擀面杖来就擀了,现在想吃面的时候,想着想着就妥协了,想着想着就拐出去了。大部分时候,以吃面起头,以烙饼结束。
我家的大擀面杖如果上过学,一定会闲得作起诗来。
我顾不上作诗。我忙着回家给诗人朋友做饭。诗人朋友自从在我家吃过第一顿白萝卜卤面后,就常年高频率地怀念称赞回味,并悄悄在家做了一次,很励志。更励志的是,做了一次之后,她决定金盆洗手,这辈子以吃我为主。
就是现在,就是这把天和树都冻得瑟瑟发抖的日子,我蜜,正不顾寒冷地奔走在吃白萝卜卤面的路上。
白萝卜卤面很好做,萝卜擦丝,炒一下,加点水,加点盐,放面上去焖。从前,我们家做的时候都是把萝卜丝先用水焯一下,据说是要去掉萝卜的恶味儿。但是诗人朋友大老远过来,就是为了这口萝卜味儿,我不能把它焯淡。就像好的红酒得挂杯一样,好的饭也得挂胃。我要以四个9的萝卜味儿挂住诗人朋友的胃,挂到下一次吃为止。
但是白萝卜卤面光有白萝卜还是有点寡。从前我们家冬天不隔天地吃白萝卜卤面,干干的,白白的,颜色寡,味道单。一锅又一锅的白萝卜卤面一天天地铺过来,把冬天和青春期都铺得特别长。
我一边长大一边拒绝着白萝卜卤面,直到很多年后,我又在别人家吃起。那一次,我终于明白我家从前的白萝卜卤面为什么不好吃了,因为没有放香菜。
我觉得香菜是菜里的高知,不是所有人都能读懂它,但是一旦被它的气场吸引,便会成为忠粉。
香菜对于白萝卜卤面的提携,等同于美颜相机对照片的恩情。卤面出锅时撒一把香菜,又有了色,又有了味儿,如果再用醋和香油拌点青辣椒调进去,你碗里的小康社会就算全面建成了。
我把这一碗小康端给蜜,等着她判卷打分。她正眉飞色舞地给我讲《庆余年》里的陈萍萍和庆帝。第一口下去的时候,她说萍萍这个名字简直太萌了,那么大一个男人,起了这么Q弹的一个名字,哈哈哈。第二口下去,她说陈道明那两绺头发,真想给他撩起来,哈哈哈。哈哈完,她又吃了一口,这一次,诗人从戏里返回人间,说这个面真好吃啊,就是我想要的味道,果然还是童子功,随便搞搞就行了,像我,吧啦吧啦,又回忆了一遍她悄悄在家做的失败经历。
终于还是把戏从吴刚和陈道明处抢了过来,一如既往地平蹚各种神仙对手。
我再一次确定,就这一碗白萝卜卤面,就能让我俩友谊长存。
白萝卜卤面在我们晋东南一带有着深厚的根基,别看我们平常没心没肺地海纳百川,但其实我们的肠胃一直深情。当冬雪初临,当夜深人静,不知道哪根筋抽一下,就会抽出白萝卜卤面,就像我在十二月的倒数第六天看到红灯变绿灯时的突然一念。
用一念串起不同的阶段不同的心情,一生就是一念。
用一生记住出发时的味道,一念就是一生。
(六月秋水)
声明:易商讯尊重创作版权。本文信息搜集、整理自互联网,若有来源标记错误或侵犯您的合法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将及时纠正并删除相关讯息,非常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