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为记录刘洪友先生闯荡异乡的传记《南京·东京》的连载片段。
本次分享中,我们给大家带来他年轻时候的故事。
1.盐水鸭换“大公鸡”
公元1981年的南京城,时常可以看到三五成群的青年男女,戴着贴有醒目商标的墨镜,穿着可以扫地的喇叭裤,手提式三洋牌录音机飘出让人骨头酥软的邓丽君歌声,还有那锃亮的“三节头”皮鞋,鞋底的铁片敲击地面发出“嘎嘎”声响。不少市民对这些“二流子”避而远之,时常告诫自己的孩子,“离他们远些,流里流气的。
”没有多少人知道这股时髦风从哪里来,也没有人关心这种流行会持续多久。而刚满二十周岁,从江苏省旅游学校毕业的刘洪友却嗅到了中国改革开放的味道,他知道风从外面的世界来。而他毕业分配的单位—双门楼宾馆,恰恰就是对外交流的窗口。
西洋风格的小白楼是双门楼宾馆的主要标志,它建于1911年,曾是英国驻华大使馆。而今,刚出校门的刘洪友成了小白楼的服务员,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他环顾宾馆,绿草如茵,树茂花盛,环境幽雅,庭院别致。听说,这里曾接待过联邦德国总理施密特、赞比亚总统卡翁达等外国贵宾,心中那个自豪,每根汗毛都嗷嗷叫地竖着。他暗下决心,做一名最棒的涉外工作服务员。
随着来南京的外宾人数大大增加,上级要求将宾馆布置得有文化气息,有中国特色。最简单的做法就是请知名书画家到宾馆免费吃住,留下墨宝—既有生活条件,又有创作环境。
四星级宾馆有空调,四季恒温;有热水,可以不排队、不限时洗澡;有大厨掌勺,能品尝到美味菜肴。而当时大部分人不知空调为何物,市民基本上用嗡嗡叫的电扇消暑,靠增加衣物来保暖。夏天洗澡,凉水对付;冬天要排队去老澡堂,几十个人脱得精光,在一个池子里共浴。当时因资源紧缺,所有日用副食品都凭票供应,大鱼大肉只能等到过年时候才会在餐桌上出现。四星级的双门楼宾馆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就是可望不可即的宫殿,对书画家来说有着巨大吸引力。
请来书画家,刘洪友主动为他们裁纸、研墨,动作还很熟练老道。领导这才知道,刘洪友也练过书法。
其实,刘洪友练书法是“童子功”。四岁那年开始,他就在外公的督促下练习写毛笔字,常常因握笔不牢,被外公抽走笔,没少被外公用挠痒耙惩戒。为了进一步增加刘洪友的功力,外公还在毛笔杆上挂了一把铜锁;这还没完,为了练习“悬腕”,在他的肘上摆个小茶碗,碗里倒上适量的水。外公将一本颜真卿的《麻姑仙坛记》置于案前,让他观察字的形态、结构、笔画,领会其精神,再下笔仿写。那时,他根本不认识几个字。外公硬逼着,让他把这本字帖写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刘洪友都能把字帖背下来了。从小学到中学,直至考入江苏省旅游学校,他一直坚持练习书法。到了双门楼宾馆工作后,他想法利用一切机会和时间抓紧练习书法,努力增加书法功力。
对宾馆服务员来说,库房管理岗位工作简单、枯燥、孤单,大部分年轻人都不喜欢,想办法找关系要离开这个岗位,而刘洪友却对这份工作情有独钟。这个岗位一天真正忙的时候是上午十点到十一点半、下午两点半到四点。这个时间段,楼层服务员将用过的床单、被套、毛巾、浴巾送过来换干净的,领走牙膏、牙刷、手纸等消耗品。一天工作时间其实总共只有三个小时,剩下五个小时的空余时间,对于其他年轻人来说,的确会寂寞难挨,而刘洪友看中的正是这充足的时间。他发现服务员送来的床单里裹有剩下或多或少的卷纸,他将这些卷纸收集起来练书法用。在手纸上练习书法,刘洪友没有用墨,直接用毛笔蘸水在上面写。刚开始一下笔,手纸就透了。刘洪友就琢磨着怎么写才能不让纸化了,还能看出字的模样。他边试边练,终于能在手纸上写出清晰的字,经过长时间的练习,已经能达到接近在宣纸上写字的效果。刘洪友回忆:“那段时间的练习,让我更深层理解了墨与纸的关系,练就了后来不管在什么纸张上都能写书法的能力。”
都说“腹有诗书气自华”,但再加上“人靠衣妆马配鞍”,那效果就更佳了。双门楼宾馆服务员的工作服是西装,穿上它,便把刘洪友的精气神烘托出来,显得更加干练。前辈书画家们见他帅气、热情、灵活,更重要的是他爱好书法、勤学好问,都愿意与他交朋友。
著名大写意花鸟画大师、书法家、篆刻家陈大羽,是刘洪友交往的前辈之一。每次陈老来宾馆画画写字,刘洪友都鞍前马后照应得周全。陈老有点胖,很幽默,作画时会夸张地双手把肚子捧到桌上,然后伏案挥毫,作品完稿后,起身离案。如果觉得是自己得意之作,便拿出心爱的鼻烟壶,拔掉壶塞,用大拇指按住,然后迅速放到鼻子上吸。他很享受这个创作的过程,也喜欢用鼻烟来解除疲乏。这时他会说,“洪友,把章盖上!把章盖上!” 刘洪友一边应答,一边麻利地把章盖好。
刘洪友与陈大羽交往越来越多,感情也越来越深,陈大羽走到哪,只要有机会就带上刘洪友。有一天,陈大羽对刘洪友说:“洪友,你跟我去趟金陵饭店,带你去见我的老师。”
刘洪友知道,陈大羽的老师是大名鼎鼎的现代杰出画家、美术教育家刘海粟。他早年习油画,苍古沉雄,兼作国画,线条有钢筋铁骨之力;后潜心于泼墨法,笔飞墨舞,气魄过人;到了晚年运用泼彩法,技艺更加成熟,作品色彩绚丽,气势雄浑。能有机会拜访师爷,对于年轻的刘洪友来说是个难得的机会。
虽然双门楼宾馆离金陵饭店不算太远,但机灵会来事的刘洪友还是找到领导,从单位要了辆小车送陈老。他俩来到位于新街口的金陵饭店时,刘海粟正在作画。只见他端着一碗墨,直接往纸上泼,但见飞毛在那一汪墨上龙蛇飞舞,不一会从那摊墨上现出了山形,接着松树出来了,是棵迎客松。刘洪友终于看出刘海粟这幅作品画的是黄山风景,心中不禁暗叹,真是个高人。在回来的路上,陈大羽语重心长地对刘洪友说:“洪友啊,你要记住,艺术家的成长先是从模仿开始的,要扎扎实实地学习古人,学扎实后再创新,渐渐地形成自己的风格。你刚才看到刘老的泼墨就是最好的例证。这就是我常说的‘士之致远,先器识,后文艺’。”刘洪友点点头,一路上都在回味陈大羽的这席话。
陈大羽刻印的技艺在圈内有名,他手把手地教给刘洪友“切刀”技艺,一次次地做示范。他还把自己总结的切身经验传给刘洪友。他说:“一枚好的印章的刻制,从构思、动刀到刻好印章,最后是补刀,这是一个完成的过程。但是,最后的补刀不要急着去完成,要放上一段时间,再补刀修改。这时你的思考会更成熟,作品也会更完美。”刘洪友拿自己的隶书习作给陈老师指点。陈大羽看后发现书写的“藏峰”与“裹峰”技艺不到家,他给刘洪友做示范,边示范边讲解说:“裹峰的回旋要长,把毛顺起来,容易裹住。”刘洪友试试,这招还真灵。陈大羽还指出,作品中的细线条要写得像枯藤,会显得刚劲有力,更有生命力。
陈大羽悉心指导刘洪友书法技艺,刘洪友也投桃报李把陈大羽当成亲人,主动承包了他家的卫生和地板打蜡等体力活。知道老人家爱吃盐水鸭,就过段时间斩一只鸭子送去。
“白石虾虫悲鸿马,可染水牛黄胄驴,苦禅老鹰大羽鸡。”陈大羽在大写意花鸟画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他画的鸡,他所画的公鸡,冠羽怒张、神采奕奕、昂首阔步、意气自得的神态,使人有振奋进取之观感,也可以说,“画鸡”代表了他大写意绘画的最高成就。齐白石老人曾在他的《迎春图》题跋称赞:“论艺术要能有天分过人,有此画鸡之天分,天下人自有眼目,况天道酬勤,大羽弟应得大名。”
不少人都想收藏陈大羽的“雄鸡图”。刘洪友的领导、身边的亲友知道这只大公鸡很难求来,于是找到刘洪友。刘洪友抺不开面子,就拿盐水鸭去换。等陈大羽吃了几块香喷喷的鸭肉,刘洪友就问:“老师,这鸭肉好吃吗?”陈大羽说:“好吃,香。”刘洪友说:“这是我领导送给你的,他想跟你要幅公鸡画。”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陈大羽说:“你拿一张去。”过一阵子,刘洪友送盐水鸭去,说是好朋友送的,又换回了 “雄鸡图”。刘洪友再次拎着盐水鸭上门时,陈大羽盯着他手上的鸭子笑着说:“你的盐水鸭换我的‘大公鸡’,我不吃亏,你吃亏。恐怕你那些盐水鸭都是自己掏钱买的吧?”刘洪友也笑了:“老师高明,这点小情况都让您给看出来了。”
陈大羽先生在挥毫
刘海粟、陈大羽和萧娴在一起
作者简介
邹雷,一级作家,现兼任南京机关作协主席、江北新区作家协会主席。著有长篇小说《城市中校》《英雄末路》《人生的战争》《铜哨声声》,长篇报告文学《飙风铁骨》《永鼎之路》,长篇历史文化散文《文华金陵》《南京魅力街镇》等,中篇《野马行动》《我在金三角的日子》《中国知青在缅共游击队》《今日中国骑兵》等。担纲80集纪录片《重读南京》、电影《丁香》、电视剧《上将许世友》、广播剧《南京审判》《真心英雄》《一把铜哨》等影视剧作品编剧和撰稿,获得国家广电总局颁发的“优秀国产纪录片编剧奖”,全国和江苏省“五个一工程”奖,中国广播剧研究会专家奖连续剧金奖、银奖,南京市第七届文学艺术优秀作品奖,首届全国网络文学现实题材征文大赛二等奖,冰心儿童图书奖等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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