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离别我们已经二十多年了,一直到今天我仍然怀念父亲业余时间对烹饪的热爱,特别是他那手绝活——做爊锅。小时候印象很深的是,每年过年前几天,父亲会非常忙碌地给我们置办熝锅,小时候不懂熝锅的熝怎么写的,其实那时也无所谓怎么写,反正觉得,熝锅做出来的各式各样的东西就是比一般的红烧肉白笃肉好吃许多。
父亲会带着我去红旗药店(就是致和堂药店文革时期的名字)在老先生那里嘀嘀咕咕几句,带眼镜的老先生会快速地打开药抽屉,为父亲配做熝锅的中药,我小时候只记得丁香桂皮豆蔻和干瘪稻壳壳一样的小茴香了,丁香是因为特别的形状,桂皮是因为平时经常看见,而豆蔻得益于刚刚学到的词语“豆蔻年华”,其实还有好多种药材呢,因为拎回家的有许多的小纸包,林林总总摊了一桌。回家以后用水洗一下,放入纱布做的小包里,然后是用一大桶的菜籽油,在那个年代那可是不得了的事情,那时我记得油还是很金贵的,大概父亲事先去跟农村人家换好的,而且,据说爊锅还就是要乡下的菜籽油才合适。
两瓶华士酱油那一定是江阴爊锅的绝配了,我后来去常熟、太仓见过爊货,总感觉他们的爊货色泽偏黄,缺少光泽和油亮,大概正是缺少了江阴人引以为傲的华士酱油了,所以,江阴爊锅和常熟和太仓爊锅最大的区别大概就是色泽,加华士酱油后的爊锅绝对是色香味更足,令人食欲更增了。此后是一瓶麻油,一瓶糟油统统倒入一只特大的砂锅里,麻油的香不用说,那瓶糟油倒是我们黄家独有的绝技了,似乎这太仓糟油一放,那仿佛就是吊鲜的引子,把整个爊锅的浓香鲜都给全部释放出来了。其他地方我从来没有见过放糟油的。
四种油放好,把事先宰杀好、焯好水的一只老母鸡整只放入砂锅内,然后又加入了很多的黄酒,却自始至终里面没有放一点水。父亲告诉我,这熝锅是华士他叔叔,我的三公公传给他的。华士黄家过去是大户人家,每年过年,我们黄家都会用熝锅,里面可以熝各式各样的菜,猪肉、牛肉、鸡肉、鹅肉、各式猪内脏、鸡蛋,这些菜成为过年最受欢迎的菜肴。而且熝锅不放水,就不容易坏,一只熝锅一直可以用到忘记时间,反复地熝煮,不断地添加食材,这些食材又为熝锅提供了源源不断制鲜的条件,是过年家里最实惠的做菜方式。
熝锅里当然还会放整只拍松的生姜、一团香葱等调味品,煤球炉上文火炖煮一个晚上,鸡捞起,又放入牛肉和猪肘子进行炖煮,到第二天傍晚,猪肉牛肉捞起,然后里面就可以开始放其他食材了,父亲会事先煮好50个鸡蛋,用冷水一浇,快速冷却,把蛋剥出来,用刀划四道口子,然后全部倒入熝锅内,文火闷煮一晚上,早晨起来一大锅香味扑鼻的熝蛋就好了,父亲会让我给要好的四邻和亲戚家赠送。而熝锅是不空闲的,父亲又会把第二第三只母鸡放入熝锅内焖煮,这些鸡有的是亲戚拿来制作熝鸡的,有的是父亲准备后面请客做菜的,反正总有一只煤球炉是被熝锅常占着的。
我很喜欢吃熝锅内的熝鸡和鸡蛋,特别是熝蛋,远比街上阿婆的小摊上最好吃的茶叶蛋还要好吃无数倍。而那熝鸡的味道我在许多年后去常熟沙家浜吃的熝鸡有接近,但鲜美程度和鲜香色泽,我们家的熝鸡就更胜于它了。八十年代,我们做子女的都陆续成了家了,父亲每到过年依然搞熝锅,爊锅做好,父亲就会一个个电话,让我们去取他制作的熝蛋、熝鸡、熝肉等吃的,这样的温馨时刻至今仍深深地印在脑海里。
熝锅如果使用次数多了,父亲会在里面增添配料,以保持熝锅的味道不变,所以我们家的熝锅,经常用到春节过后好久,而最后的原汤,都成为父亲烧菜用的作料,一点也没有浪费的。当然,最后要不得不说的那碗我们家独有的爊锅面了,我不知道昆山的奥灶面是否是同样原理制作的,反正,过了年了,或许是不舍得这些浓缩了一个年里所有荤腥的爊锅汁,不舍得就这样让它融化在菜肴里吧,素喜一碗阳春面的父亲当然不会放过同时传下来的爊锅面的,于是排一排二的四兄弟轮流坐等父亲亲自做的爊锅面出来,面上桌,一大调羹的爊锅原汁进去一拌,那就是浓香扑鼻的爊汁拌面了,而阳春面汤里加一两调羹的爊锅原汁,撒一把蒜叶,那就是至今都无法忘记的爊锅面了。
如今尊敬的父亲已经离开我们许多年里,但记忆深处的熝锅和它的附属产品,仍然记忆犹新,只是我们至今没有敢去尝试制作熝锅,倒是我三公公的孙女和我的堂哥还保持着黄家做熝锅的传统,看来这项黄家私房绝技并没有失传,我也要尽快去掌握这门绝技,让我的朋友和子孙尝尝黄家的秘传熝锅做出来的好东西。当然,这首先是我们江阴,不同于其他地方的美食了。
声明:易商讯尊重创作版权。本文信息搜集、整理自互联网,若有来源标记错误或侵犯您的合法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将及时纠正并删除相关讯息,非常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