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伢子的老家是地处粤北山区的赵家村,村里有位德高望重的三太爷,他可是乡里方圆几十里的知名人物。他今年也都82岁了,虽然他的年纪没有三伢子的爷爷年纪大,可他的辈分大,三伢子的爷爷还得管他叫叔。因三太爷在家里排行老三,小时候村里的人都管他叫三狗子。后来三太爷发迹了,大家就尊尊敬敬喊他三太爷。三伢子听爷爷说起这三太爷,年轻时也是吊儿郎当,有点小文化,在生产队里当了个记工员,整天混吃混喝,嗜酒成性。三太爷的妈妈生前就说:“算命佬说了,三狗子只有娶了老婆成了家,才会生性的。”不幸言中,只是可惜,三太爷到了年过四十岁才娶上老婆。那年正是1981年,农村实行包产到户,三太爷在生产队的这个记工员再也没得混了,但凭着他身强力壮,脑子也活络,就在承包的水田上挖了口水塘养鱼,也赚了点小钱。自从三太爷当上了爹,更是勤奋起来了。80年代未,粤北山区的农村都兴起挖煤热,三太爷看到别人赚了大钱,心里也痒痒的,决定也去挖煤了。不过,还真是功夫不负苦心人,他居然好运气地挖到了一段煤脉,原煤源源不断地被他挖了出来。而三伢子家的一个堂叔就没那么好的运气,辛辛苦苦挖了一年,不赚不赔,等于自己给自己打工,得个吉!
三太爷挖的煤,也让周边有些人眼热了,半夜来偷煤的,甚至城里的一些流氓痞子组织二十几个混混,明目张胆来煤场抢煤。那时,真把三太爷气坏了,也把赵家村闹得鸡飞狗叫。真把三太爷硬生生逼成了一个彪悍的能人,他一边向乡政府求助,一边在村里组织起护煤队,购买了十几支双管的雷鸣登散弹枪,和城里的混混们经历了几场的生死搏杀,终于站稳了脚跟,采煤场几经扩大,效益非常可观。从此,三太爷变了一个人似的,平时爱穿唐装,像个绅士;在村里办事说一不二。不过,他也深知自己的发迹,也是靠村里的父老乡亲帮了自己的。所以他也很大气,常常对村里、乡里的修路、办学等公益事情,都会康概相助;1995年村里重建赵家祠堂,他自己就出资了30万元;村里谁家有红白喜事他都会送上份大礼。他的威望日渐闻名,让十里八乡的人都尊称他为三太爷。这样,三太爷在59岁那年还入了党,不久还当上了村支部书记。可惜好景不长,到了2004年,三太爷从政府部门几个铁哥们那里收到风声,省府将限期统一关闭小煤窑,他赶紧把采采煤场低于市场价卖了出去,然后在城里买了30间小商铺出租。再把从采煤场上撤下来的2台挖掘机和6台自卸大卡车,交给儿子去做挖土方工程。从此,三太爷就悠哉悠哉地过上神仙日子。
村里的三伢子高考放榜出来了,全村男女老少都在为考了588分的三伢子啧啧称赞。从1977年恢复高考以来,村里只有陆陆续续考取大专、中专的,能考上重点大学的还真是毛鳞凤角的。这次三伢子考到588分,准能上个好大学,这可是为村争大光了。这近30年来,只要村里有那个娃儿高考上榜,无论是本科还是大中专的,三太爷都会设宴给娃儿庆贺、派发个大红包。
赵家村也多年没有那个娃儿考上本科的了,今年三伢子高考得了个全县第一,成了县里的高考状元,让三太爷格外高兴,更是啧啧称奇。这回宴席比往年都要隆重,三太爷在家里摆了6桌酒席,并特意邀请了镇里的几位领导和镇小学校长参加。由于教改以后,偏僻的的村镇都没有设立中学了,所以这六年的初中和高中,三伢子都是自己住在县城的学校度过的。
正是八月的盛夏,天气异常的酷热。已是下午五时的时分,今天的三太爷也异常的亢奋,当旺仔支书接到三太爷儿子打来的电话,说镇委高书记一行人马,即将到村里了。三太爷不顾支书的劝阻,执意要和村委一班人马一起,不顾依然火辣辣地灼人的夕阳,亲自到村口的那棵古老的榕树下,迎接镇委高鹏书记一行的到来。三太爷穿着80大寿时才穿过的那件印满了寿字的大红色唐装,手里柱着黑檀木拐杖,带着一副墨镜,说话声音洪亮,只是走起路来腿脚有些蹒跚,但仍不失有点像电视剧《上海滩》那个老大的风范。
三伢子还清楚记得前年秋天,三太爷办80大寿时,就是穿着这件印满了寿字的大红色唐装,那情景非常热闹。那天恰好的星期天,不然三伢子也只能呆在学校里上课的呢。寿宴从中午就开始,从十里八乡陆陆续续来了近千人,高朋满座,熙熙攘攘,还请了西洋乐队、歌舞队来助兴,大家伙有连场喝酒吹水的、有观看歌舞表演与之互动的、打麻将的,热闹了一整天。因为三伢子要在晚上7点赶回县城的中学,等不及吃晚饭了,就到厨房拿了只鸡腿,边啃边匆匆搭上堂哥的摩托车到省道的路旁,坐上城乡交通车回学校了。
由于还是新冠病毒传播期间,虽然在这个偏僻的小县,还没有发现一例新冠肺炎患者。但是,三太爷这次大摆宴席,人群高密度聚集的事情,还是被县里通报批评了。
“嘀嘀”随着汽车的喇叭声响,高鹏书记一行乘坐的2辆小车飞奔而至,就在村口的大榕树下停了下来。
高鹏书记一下车,就向三太爷作揖道:“三太爷您老人家可好?”
三太爷手拿拐杖还了个作揖礼,慢条斯理说道:“高书记光临本村,真是蓬荜生辉啊!”尽管三太爷年纪八十有余,但思维依然是敏捷的,虽然门牙掉了,说起话来有点漏风,但依然是中气十足地响亮。
三太爷与来宾一一寒暄以后,就让村支书领着大伙沿着村里主要设施走了一趟,参观了三太爷捐资建造个村小学校(早就停办了)、村自来水的水泵房和宏伟的赵家祠堂;以及近年在政府启动新农村建设中,村里的道路铺上了整洁的沥青路面、盖起了漂亮的公厕、宽阔的篮球场和便民的卫生站。这些就连这几年在县城读书的三伢子都觉得村子变得美丽了。
末了,村支书领着大伙进了三太爷的家。三太爷的家真是好气派!这是一幢四层半的独立楼房,前院很宽敞,道路两旁摆放着各种树木的盘景,有五针松、黄杨、雀梅、银杏、金弹子、九里香等,造型千姿百态,有的盘根错节,亭亭如盖;有的悬崖倒挂,凌空欲飞;有的枝展叶舒,婀娜多姿;有的鲜果累累,红艳欲流。据说最值钱的是两旁中央的那两棵罗汉松,树干有篮球那么粗,树⾝如虬龙缠绕,枝叶若华盖蔽⽇,层层叠叠、青翠欲滴。
走过前院园林,就进入楼内,大客厅足有80多平米。平时在客厅中央摆放一套一长四短的紫檀乌金木沙发。今天特意把沙发移到客厅两旁,摆上两桌酒席;在后院和车库里也摆了四桌酒席。三太爷早已坐在上席的中央,见高书记他们进入客厅,就大声地直呼村支书的乳名:“旺仔,快招呼大家入席!”
旺仔支书按三太爷事先安排好的座位,连忙把高书记、镇长依次领到三太爷左边坐下,对在一旁玩手机的三伢子喊道:“三伢子,你坐到三太爷右边。”
三伢子伸长脖子瞅了瞅大厅的两桌酒席,坐的都是镇里的领导和村里的长辈,唯独自己是个学生。他伸了伸舌头,做了个鬼脸,指着另一个桌子说:“我就坐这啦。”
“不行!这是三太爷安排的。”
在一旁的三伢子爸爸也帮着推辞道:“他还是个孩子,就让他坐这里吧。”
三太爷笑呵呵说:“三伢子是我们县的高考状元,给我们赵家村争了光。今天必须坐上席。”
高鹏书记也打趣地说:“小伙子,今天我们也是沾了你的光。快坐上来。”
村支书不由分说,就把三伢子拉到三太爷旁,按在椅子上坐着。他也坐在三伢子的旁边,依次而坐的都是村里的长老辈,三伢子的爸爸也只有坐到下席的桌子上去了。
酒席上,只有三太爷这桌上的是茅台酒,其他桌子上的是泸州老窖。当然,泸州老窖也是上好的好酒。村支书把每个人面前的酒杯都倒满了酒,三伢子遮挡着酒杯不让倒,村支书悄声说:“不喝也要满上,这是礼貌。”三伢子也就不敢推辞了。
旺仔支书待大家坐下以后,“咳咳”地清了清嗓子来了个开场白:“今天是我们德高望重的三太爷为三伢子设的庆功宴。欢迎镇里的高书记、李镇长、王副书记、潘副镇长、黄主任、赵校长的光临,让我们赵家村蓬荜生辉,在这里我代表赵家村对镇领导在百忙中来到我们村,表示感谢!我们村的三伢子在今年的高考中,取得了全县第一名,在这里表示热烈的祝贺!大家都知道,三太爷为我们村集体做了很多的好事,捐资修建祠堂、希望小学和村里的很多设施,都能康概相助。在三太爷的捐资帮助下,我们村是第一个在全县用上自来水的村,村委会也在全县第一个用上电脑的村委。在这里,我代表全体村民,向三太爷表示感谢!并祝三太爷健康长寿!下面请我们尊敬的三太爷讲话。”带头鼓起掌来。
待热烈的掌声响过以后,三太爷缓缓地站了起来,习惯地用手掌抹了下嘴巴,乐呵呵地说:“今天祝贺三伢子金榜题名,高中了我们县的高考状元。希望三伢子上了大学,好好学习,做国家有用的人才,为我们赵家村争光。”说着,就从衣服的内兜里掏出一个大红包递给三伢子,三伢子连忙站起来,双手接过红包,有些腼腆低声说道:“谢谢三太爷。”
三太爷接着说:“那我就不多说啦,请高书记讲两句。”
在旺仔支书在带动下,又“啪啪”响起一片的热烈掌声。
高书记四十出头略有点胖,文质彬彬的样子,很有风范地站了起来,用中气十足的洪亮声音说:“很高兴参加今天的祝贺会。”刚说了这句话,就马上停了下来,小声说道:“三伢子叫什么名?”
“大名叫赵超生。”旺仔支书连忙回答道。
高书记“呵呵”地笑,打趣地说:“准是个超生的孩子吧?”超生这个词语,对在基层工作的干部来说,确实太熟识、太敏感了。
“现在我们国家的政策不说超生了,是鼓励大家生三胎。”高书记顿了顿,接着说:“我们镇的赵超生同学,在今年的高考中,独占鳌头,勇夺全县状元,这是我们镇的骄傲。我国在党中央的英明领导下,通过40多年的改革开放,取得了巨大的成绩。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呢,在即将结束的精准扶贫工作中,我们镇全面消灭了贫困户,全镇的人民群众走上了共同富裕的道路。赵超生同学,在党和各级政府的关心和培养下,在今年的高考中,取得了优异的成绩。在此,我衷心祝贺赵超生同学,并希望赵超生同学上大学以后,更加刻苦学习,学好本领,不辜负党的培养,不辜负村里父老乡亲的希望,为祖国、为家乡作出更大的贡献。我讲完啦。”
一阵热烈的掌声后,旺仔支书高声喊道:“开席!”
按广东人的习惯,开席必先喝汤。汤,在广东称之为老火汤,广东人爱喝这种汤的历史悠久,这与当地的气候有关,岭南地区湿热,喝了老火汤能够清心下火,具有滋补调养的功效。说到老火汤,火候的掌握是关键,一般都要用文火慢煲,火候足、时间长;在炊具选用上也比较讲究,通常都是用较厚的砂锅,不同的时节,选用的食材也不同。有冬瓜煲老鸭、土茯苓煲排骨、五指毛桃煲沙骨、茶树菇煲土鸡、猪肚煲鸡、北芪煲蛇汤、龙凤煲鸡蛋汤等等,可谓五花八门、品种繁多,口味各有特色,堪称是广东人离不开的老火靓汤。
今天的汤是五指毛桃煲排骨,当汤一端上桌子,一股五指毛桃的清香味直扑鼻孔,沁入心肺。当旺仔支书给每人盛满小碗汤时,三伢子把自己的碗抓在手上,不好意思让支书给自己盛,等大家喝上汤后,他才自己去盛。正当大伙细细品尝这鲜美的老火汤时,三伢子在汤里捞出一段约20公分长的塑料包装绳,便大声呼道:“哎呀!怎么会有包装绳的?!”顿时,大家都停住了喝汤,大厅里瞬间鸦雀无声,都望着三伢子。此刻,三太爷面露愠色,厉声喊道:“阿菊!阿菊!”
在一旁站着的保姆阿菊连忙应道:“三太爷,我在。”
“怎么搞的?汤里都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三太爷生气地说。
阿菊吓得有些瑟瑟发抖地说:“我不知道,这都是请来的大厨师傅做的。”
“以后不能请这样马马虎虎做事的人!”三太爷厉声地说。
见场面有些尴尬,高书记连忙出来打圆场,打趣地说:“没事没事,这塑料绳无色无味的,就当加点料呗。”就端起酒杯,对三太爷说:“来来来,三太爷,我们喝酒。”
这时三太爷阴沉的脸才露出微笑,端起酒杯说:“感谢各位领导的光临。”接着,缓缓站起身来,手举着酒杯说:“今天,我们在这里祝贺三伢子考到状元,为村争光啦!可喜可贺!以后,凡是从赵家村出去的娃,有出息了,要象德股家的娃儿一样,都不能忘记我们赵家村。”三太爷所说德股家的娃儿,就是三伢子堂大伯的儿子,他是1998年考上中山大学的,现在省里当了个处长,他有空也会常回村里来,对村里的公共事情也积极参与捐资。赵家村的人常以他为傲,并常教导孩子要以他为学习榜样。
“来!喝酒。”旺仔支书大声吆喝着。
桌子上摆着各式各样的美味佳肴,有烧乳猪、白切鸡、脆皮烧鹅、八宝冬瓜盅、香芋蒸扣肉、白芍虾、红烧乳鸽、香滑鱼球、糖醋咕噜肉、糖醋排骨,这些都是色香味俱全的粤菜;还有几味剁辣鱼头。辣椒炒肉丁、发丝牛百叶的湘菜,让人垂涎欲滴,胃口大开。
三伢子也只是在玩手机上知道这个贵州茅台酒,还知道其价格不菲呢,只是从未想到过自己也能喝上茅台酒。此刻,真想尝试一下这高档酒的味道。当众人举杯喝酒时,三伢子有些胆怯又有些兴奋,听到支书说:“干啦!”也就学着大人的样子,举着酒杯送到嘴边,脑袋一仰,就把就倒进了喉咙咽了下去。一股火辣辣的热流直达心底,瞬间就蔓延得脸腮发烫。三伢子激烈地咳了几声,赶紧端起汤来喝,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惹得大家哄堂大笑。当旺仔支书再给三伢子的杯子斟酒时,三伢子捏着酒杯死活不让。三太爷见状,笑笑地向旺仔支书摆了摆手说:“娃儿还不会喝酒,算了。”
三伢子看着他们一杯接着一杯喝酒的样子,心里想:“这茅台酒,以后打死我也不喝了!”他看着转盘上的飘香四溢的美味佳肴,每每看到没有人夹菜的间隙,就小心翼翼地转动装盘,几经周折,总算把每道菜都尝了一遍。他摸了摸滚圆的肚子,似乎吃饱了,但又觉得还没有吃饱,猛然想起自己还没有盛饭吃。“食饭食饭就是睇餸食饭”这是小时候奶奶说过的话,意思是用少许的菜吃一大碗的米饭。即使是现在生活条件好了,过年过节的宴席上,三伢子也没有过光吃菜饱的奢侈。他迈着有些摇晃的步伐走去盛饭,掀开硕大的电饭煲盖,一股大米饭的醇香伴随着一股热浪腾空而起,一锅雪白的大米饭呈现在眼前,那一粒粒晶莹剔透的饭粒排列得整整齐齐,象一群等待检阅的士兵,真让人含在口中舍不得嚼碎的心疼。
三伢子是第一个盛饭的人,他把饭勺插入锅的中央,轻轻地一扒拉,如在平静的海面掀起巨大的波涛,一股更大的热浪扑上三伢子的脸庞。三伢子待这股热浪升去后,惊讶地咦了一声。被翻起的米饭中央,怎么有一粒比饭粒大得多的黑点?定神一看,就惊呼起来:“哎呦,怎么饭里有颗老鼠屎?!”
三伢子借着一股酒劲,也不知道自己喊的声音有多大,居然能在人们推杯换盏的叮叮当当喧闹中,把喝酒的人们都惊动了。一瞬间,又陷入一片死一样的寂静,连那落地摆钟发出“嘀嗒、嘀嗒”的声音也清晰入耳。有几个好事的人跑到电饭煲前,仔细观察了下,看着白花花的米饭中的那颗老鼠屎,也都小声地议论着。“啪”地一声,在邻着坐着喝酒的三伢子爸爸,过来就用筷子头朝三伢子的脑袋上狠狠敲了一下,骂道:“死仔,那白花花的米饭,你看不见啊?就盯着那颗老鼠屎看!”
三伢子捂着脑袋委屈地说:“老豆,那锅里都是白花花的米饭,唯独那颗老鼠屎是黑的,我怎么看不见啊?”
“那你也不要喊啊!”三伢子的爸爸气急败坏的说。
“啪!”地一声,三太爷用力拍了下桌子,喊道:“阿菊!”
阿菊战战兢兢地不停搓着胸前的围裙,轻声地说:“我不知道,都是请来的人做的。”
阿菊说的也是实情,现在农村大摆筵席也流行请外来的人承包,大体商量好承包方式就可以。一般分全包,就是主家点菜,承包负责采购、烹饪全过程服务;也有主家怕承包商的食材不好,就自己提供食材,让承包商只负责烹饪、上菜和收拾碗筷的服务,这就叫半承包。三太爷对食材是比较讲究,历来都是要自己人采购所有的食材。
“请来的人,干活就是不够认真!”三太爷生气地说。又转过头对旺仔支书说:“回头得扣他们的工钱!那能这么马马虎虎的。”
“去!把那锅饭倒了,重新做。”三太爷厉声对阿菊说道。
三伢子的爸爸很忐忑对三太爷说:“三叔公,都是三伢子这孩子不懂事。”
“行了,这与孩子没有关系。”三太爷气呼呼地没好气地说。
旺仔支书见场面又陷入了尴尬的场面,赶紧站起来打圆场,便端起酒杯说:“三太爷别生气,回头我好好说说他们。来吧!高书记,我们喝酒。”
大厅里又响起了喧闹的喝酒声。
这锅有老鼠屎的饭被整锅倒掉了,三伢子没有回到原来位置上坐,就在被挪到墙边的沙发上坐着。在这酒气和烟草味的熏侵下,脑瓜有点发蒙。他呆呆地看着跟前不远的父亲。父亲坐在酒桌前,正好背对着三伢子,他从没有这么细细打量过父亲。父亲穿着短衫短裤,露出黝黑的四肢,背有点微微驼,满头的白发。只听见他们桌子上喝酒聊天。隔壁的堂叔对父亲说:“你就好啦,儿子考上了好大学,以后你就享福咯。”三伢子的父亲憨厚地“嘿嘿”一笑说:“望就是这么望呢。”
“你这次回来,就不再去广州打工了吧?”堂叔问。
三伢子的父亲呡了一口酒,紧锁的眉头露出一丝的苦笑说:“那能不去打工啊?三伢子上大学不得要很多学费,还得要生活费啊。明天就下广州去。”
三伢子听见父亲的说话,鼻子一酸,泪就从眼眶里滚了出来。
三伢子的爸爸今年正好60岁啦,在三伢子的眼里,他就是个地地道道的的农民,淳朴憨厚,沉默寡言,常年在建筑工地上的户外劳动,被阳光晒得皮肤粗糙而黝黑,严肃的脸总是绷得紧紧的,难得露出笑容。三伢子和爸爸的关系不是很亲近,可能是自小就很少见到父亲的缘故吧。三伢子出生在2004年,家里有两个姐姐了,他就是违反计划生育政策的超生儿。在此之前,三伢子的爸爸从未外出打工,都在在家里务农,家里有台中型拖拉机,农闲时就在附近的建筑工地、挖土方工地跑运输,虽说赚不到大钱,但一家子在一起,也是其乐融融的。不过,在农村没有生个儿子,总不是滋味。三伢子的爷爷奶奶在传宗接代这个根深蒂固的理念下,不断催促三伢子的爸爸要生个男孩。当三伢子呱呱坠地之时,就改写了三伢子爸爸妈妈平淡安稳的生活轨迹。县计生局一纸超生罚款的通知,要缴纳10万元的社会抚养费,倾刻让三伢子一家陷入困境。大女儿刚刚高中毕业,就招工进了县麻纺厂当了名纺织工人,可恰逢企业改制,国企成了私营企业,工资不见涨,劳动强度却增加了不少,正打算辞职另寻工作呢;二姐还在镇里的学校上初中。这十多年的农耕生活,三伢子一家也仅仅是过上了温饱的生活,这10万元的社会抚养费,对三伢子一家来说,可是个天文数字。怎么办呢?
那时,已过六旬的三太爷还在担任村支书。三太爷也有个原则,村里无论哪家有红白喜事的、有病住院的、考上大中院校的,他都会康概地送个大红包。但对违法违纪的事情,他绝对不帮的。这些年,村里违反计生政策的事情,时有发生,三太爷对此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自己交了超生的罚款,就没事了。村里也有两户人家,交不起超生罚款,一直这么赖着,镇里就把他们的各种补贴停发了,超生的婴儿也一直没有上户口,读书就得多交钱。
三伢子的爸爸面对县计生办带着警察几次上门催交罚款,内心也很焦虑。他也就是个老实本分的农民,那见过这个阵仗啊,心里十分恐惧和不安。面对年过40岁而得子,心里是十分高兴的,在内心深处那种潜意识的传宗接代枷锁,终于如获重释。可是,这巨额的罚金这么办呢?在三伢子洪亮的啼哭声中,他增添了许多白发。他听说找找计生办的领导求求情,这个超生罚款也可以讲讲价的,就去央求三太爷出面找人说情。最终,县计生办重新下达了罚款通知,减少了2万。这让三伢子爸爸备受感动,便想方设法地筹钱。把家里的那点存款翻了出来,也不足3万。三伢子爸爸只好狠心地把那台心爱的中型拖拉机卖了六千元。说到借钱,这也挺为难这位老实巴交的农民,怎么好意思张口呢?再说平日里比较聊得来的几个人,家境也不那么殷实能借三、两千就很大人情的了。他在苦思冥想后,只好挺难为情地问大女儿阿英:“你和陈村的那个男仔谈对象,谈得怎么样了?”自从大女儿上了高中,就开始谈恋爱了。三伢子爸爸也狠狠骂过她,可她就是不听,结果双双都没有考上大学,那男仔就去市里读了个技工学校,大女儿就进了麻纺厂工作了。
阿英落落大方地说:“还行。”
“你们谈了三年了,关系定下来了?”
“嗯”阿英在县城上学时,学习成绩也很平常,自从偷偷摸摸和隔壁的陈村这个男孩子谈起恋爱后,学习成绩更是一落千丈。三伢子的爸爸知道拧不过她,也只好随她去啦。
“爸爸跟你商量个事,你弟弟是超生的,要罚很多钱。现在我们家又拿不出这么多钱。如果你和那男仔的关系定了的话,看能不能借上三万快钱给我们,日后也可以当彩礼钱吧。”三伢子的爸爸挺为难地和大女儿商量着说。现在农村的青年人结婚,彩礼都是5万至8万的,厚道的三伢子爸爸,只敢在女儿面前说3万。
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别看三伢子家的两个女儿学习不怎么样,但从小就很勤快地帮助做家务,上小学5、6年级就能帮助干农活了,左邻右舍都跨她俩是个懂事的孩子。
就这样东挪西借,终于凑够了8万元的社会抚养超生罚款。当三伢子的爸爸到信用社,把这8万元的罚款存进计生办指定的账户时,终于舒了口气。三伢子的出生,给这个平凡的农家带来了极大的变故。从此,三伢子的爸爸就随着本村的一个堂侄到广州的建筑工地打工了。三伢子的成长的过程中,总是缺少父亲的陪伴,只有每年的春节才看见父亲回家呆上10多天,还有偶尔在暑假时回来,也只是住上三两天,就匆匆忙忙赶回去打工了。所以,三伢子和父亲有种不是很亲近的感觉。二姐招娣初中毕业就去了深圳的一家电子厂打工,认识了一个同在厂里打工的山东男孩,就远嫁去了山东。三伢子上小学就在镇里的学校,爷爷每天骑着辆破摩托车接送他。后来,三伢子通过中考取得的优异成绩,考上了县城的重点初中,就到县城的学校住宿学习了,三伢子的妈妈也随着父亲一起到广州打工了。前些年,三伢子的爷爷奶奶也都相续过世了,三伢子也就很少回村里了。家里那座30年前就计划盖两层半的钢筋水泥房子,至今也只是完成了一层半的工程,平日也就大门紧锁着。现在,学校为了抓升学率,都牢牢地把握着学生的学习时间。三伢子在学校读书,也只在周日放假一天。这天他会美美地睡个懒觉,然后跑到大姐家蹭顿午饭,下午就跑到县图书馆里看书,傍晚就又回到学校学习了。就这样,三伢子在学校住宿了整整六年的时间,这些年,对三伢子来说,就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既没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很高兴的事情。
看着这热热闹闹的饭局,三伢子第一次陷入了从没有这种感觉的沉思。他悄悄溜出三太爷的家,在村里漫无目标地溜达起来。他自从到县城上初中以后,妈妈也随爸爸去了广州打工,在爸爸的建筑工地上帮忙做饭,也就很少回到村里。以前对村子的变化也没有特别在意,一切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夏夜的风,吹过田野,带来一丝的清凉与芳香。夜幕总是静悄悄的,只有村口这颗古老的大榕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声音。这颗大榕树,是村里几代人,在孩提时爬上爬下的老伙伴了;三伢子听妈妈说过,以前每到夜晚,村子的四周总是蛙鸣声不断,现在却鲜有蛙鸣声了,大概是家家户户滥用农药所至吧;脚下是一条崭新的柏油路,虽然不是很宽敞,但和十年前的泥巴路比,真是天壤之别了。那时的土路,雨天满脚的泥泞,晴天尘土飞扬。现在的道路两旁竖立着一排太阳能路灯,再也不象以前夜间出门,就必须拿着手电筒了;眼前的村委会也早已不是过去低矮的泥砖平房了,现在是一座三层半的小楼房,外墙贴着浅黄色的瓷砖,给人一种暖心的感觉,三楼的栏杆上竖立着“不忘初心、牢记使命”的八个红色大字,字中间是庄严肃穆是党徽;村委会后面是一个篮球场和健身小广场,村子里的小媳妇、大妈、婶婶们也都象城里人一样,一早一晚都聚集在这里跳广场舞;赵家村是个大村,可平日里,也大多剩下老人、哺育婴儿的小媳妇和儿童们在村里,年轻的壮劳力基本都出去打工赚钱了。三伢子抬头久久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那深邃无垠的宇宙,点燃了他求知的欲望。他狠不得立刻长出一双翅膀,飞向那茫茫的星空。
壹点号 牛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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