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给了我爹宿敌的儿子。
新婚之夜,他牙咬得咯咯响,我笑开了花儿。
迄今我的人生宗旨是,尽一切之能,反严谨玉而行。
严谨玉 讨厌我,我偏要嫁他。
「严家治家严谨,见不得骄奢淫逸的作风,公主打定主意嫁进来,微臣只能接着,望公主日后收敛,谨守
祖训。」
严谨玉一张死人脸坐在对面,一如既往的刻板守旧,从我三岁认识他,他便是这个样子。
那时皇祖母送了我一只小兔,跟父皇游园时不慎遗失,我哭闹不止,父皇命侍卫将皇宫翻了个底朝天。
年仅十岁的严谨玉,冷着脸,蹙着眉,「因一个人,搅得皇宫鸡犬不宁,实非一国公主应有作风。」
我父皇威武,一连生了七个皇子,直到四十岁那年,一举得我,抱着我在产房门口号啕大哭。所以,我,
是本朝天上地下唯一的公主。
「我爹愿意惯着,要你管!」
我踹了他一脚,严谨玉的脸便黑下来,不管袍子上乌黑的脚印,站在原地一字一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
要惯着你。」
从此,我和严谨玉结下梁子。
及笄这年,外头不知哪里传来的风声,说本公主没人要,朝中大臣一听要为公主议亲,兴起了告病热潮,
愣是让我父皇守着空了一半的朝堂,撑了半个多月。
其间,只有从小跟我作对的严谨玉风雨无阻。
某日,我又跟严谨玉闹起来,一气之下,坏心大起,「严谨玉,本公主嫁你如何?」
严谨玉不声不响地听完,冷着脸道:「公主尽管试试。」
他敢小瞧我,就要付出代价。
我对父皇说我要嫁严谨玉。
父皇在御书房里笑成一只鹅,兴奋得来回走,「哈哈哈哈,真不错!真不错!朕日日被严家那老匹夫指鼻
子骂,朕让他也尝尝家宅不宁的滋味!」
他嘴里的老匹夫,是严谨玉的爹,一个胡子白花花的老爷子,说起话来那叫一个犀利,平日立于朝堂上,
动辄对父皇的政令口诛笔伐,政见不合,还会跟我父皇对掐。
「也?家宅不宁?」我僵着脸,面无表情地看我父皇。
父皇笑声卡在嗓子里,发出一声清亮的鸟鸣,「不,怎么会呢。朕的湛湛金尊玉贵的,他严谨玉一个微末
小官可配不上,那啥,让他老爹退……退了!严谨玉子承父业!」
父皇的热情洋溢就差写在脸上,严御史一退,朝中谏臣群龙无首,我爹耳根子又能清静好一番日子。
「湛湛啊,」父皇眼含热泪,「可别让你家严谨玉说话,啊,好好当官,闷头做事。」
不说话的谏官,还叫官吗?
此刻我叼着筷子,一脚跨在另一个软酸木黑雕小凳上,洋洋得意地看着严谨玉那张脸,「严大人,想必您
现在,十分想知道自食恶果怎么写。」
他敢叫我试试,那便试试。
我想从他脸上找出几分气急败坏来。
可惜,他那双我看过千百万遍,恨得咬牙切齿的眸子静若深渊,即便此刻身着大红婚服,头戴玉冠,他还
是一身万年不改的冷静自持。
不知什么时候,严谨玉已经高出我一头,连坐着,都要仰视他。
「严谨玉,你为何不求饶?」我不甘心,扔了筷子靠近逼问他,「本公主说了,你只要恭恭敬敬到我府上
磕三个响头,我便放过你。」
「男儿膝下有黄金。」严谨玉淡漠地看着我,「公主敢拿自己婚姻大事开玩笑,微臣奉陪到底。」
「你——」我气得指着他,指尖快要戳到他眼睛里,「严谨玉!这里是公主府!你吃我的用我的,还敢对
我不敬!」
「公主不想住这儿,便跟我去严家。」严谨玉神色不改,一字一句道,「严家的饭,也能养活你。」
我猜想过严谨玉会发疯,会怒骂,唯独没料到他这副事不关己的态度。一拳打在棉花上,满腔怒火烧得我
心中焦灼。
我啪摔碎了手里的杯子,喝道:「严谨玉,你想造反!」
「微臣忠于职守,何来造反?」
我当着他的面扯下凤冠,扒了凤服,狠狠掷在地上,「严谨玉,我要纳妾,男!妾!这婚,我不结了!」
我从来没在一个男人面前这样衣衫不整,可他把我气糊涂了,我说完拂袖便走。
一张炽热大手忽地箍住我的手腕,轻轻一带,我被他拽了回去。我挣扎无果,惊诧严谨玉竟能牢牢将我扣
在这儿。他捏着我,仿佛捏一根瘦弱稻草。
他眼中墨色沉沉,站起身向我一步步走来。
「严家子孙后代不得纳妾。」
「我不是严家人!」
严谨玉薄唇缓缓抬起一个微妙的弧度,「圣上赐婚,微臣与公主拜了堂成了亲。火坑是您亲自跳下来的,
用不用臣来教教公主,自食恶果怎么写?」
好哇!他竟敢拿我的话来噎我!
他往日里不苟言笑,如今沉静无波的眼底却带上一丝罕见的揶揄,看得我心中有东西乱跳,被我强压下
去。
「谁……谁要你教!放……放开!本公主要就寝了。」
严谨玉站的位置背对窗口,为我挡下窗外来风,我其实并不冷。可此刻被他炽热的手掌攥着,指尖的薄茧
压在我细嫩的手腕内侧,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公主,做事当有始有终。」他举起交杯酒,一板一眼地递给我。
我不耐烦,一把夺过来,仰头饮下。
严谨玉不恼,举止从容地喝了酒,躬身道:「公主宿在房中罢,微臣告退。」
「还算识相。」我满意于他的退让,满心欢喜地走向床榻。
刚迈出一步,我闷哼一声,大腿根蹿起一种奇怪的麻痒来,这痒直接蹿进心里,像小巧鹅毛,一下下在心
里搔抓。
严谨玉脚步一顿,忽然回头看我。
我也回头看他。
脸颊热潮涌动,心脏不受控制地怦怦直跳。
我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一张脸红艳艳似血,眉眼含春。
我忽然不想让他走,习惯了发号施令,我脱口而出,「喂,你给我过来。」
严谨玉眼里蹿出细细火苗来,像柴火堆里尚未燃起的金红亮光。他问道:「公主确定?」
我急得跺脚,虽不明白怎么回事,可我恨不得现在就将他抓过来,然后……然后怎么做呢?
我不知道,严谨玉替我回答了这个问题。他揽住我的腰,横抱起来,扔在床榻上,略显粗鲁。
他一双手臂沉稳有力,滚烫似铁,将我压在床榻上,无法抗拒。
我哎哟一声,疼得溢出泪来。
白皙的手腕留下一圈红痕。
我从小金尊玉贵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肌肤娇嫩,吹弹可破,哪里受得了这般「糟蹋」,当下恼道:「严
谨玉!你疯了不成?」
话一出口,细弱蚊蝇,半分不带底气。各种感觉更是放大了无数倍,疼、痒、酥、麻,连严谨玉略带薄茧
的手指不小心划过我光洁无痕的脊背,都能引发无尽战栗。
我再蠢也明白怎么回事了,酥软无力地咬牙切齿,声音绵软毫无震慑之力,「好你个奸臣……你敢对本公主
下药……」
严谨玉细碎地吻着我,手掌像个火炉,他停住,一双幽深似火的眼睛盯住我,「公主确定要臣走?」
确定吗?我本能地攥住他的手腕,心里发慌,他走了我……我怎么办?
「不行……你……你……」我「你」了半天,没你出个所以然。
严谨玉意会,咬上我的耳垂,滚烫的热气扑在我耳畔,喟叹道:「是公主执意留下微臣 的,但,臣会负
责。」
说完,便再也没给我说话的机会。
我和严谨玉大婚,父皇给了他三日休沐。
可第一日,他就没让我健全地从床上走下来。
我哭啼不止,嗓子沙哑,满身痕迹让我脸颊发烫,几乎被羞耻的浪潮淹没。
我活这么大,从没人敢虐待我,严谨玉竟然……
我摸着隐隐作痛的臀部,脸都烧起来,恨不得将昨夜的亲身经历统统忘却。
时已过午,严谨玉早已不见踪影。这个罪魁祸首,难不成吃干抹净后,跑了?抑或是他良心发现,深感惭
愧,无颜见我?
我窸窸窣窣的动静惊动了门外的丫鬟,「公主可是醒了?奴婢进——」
床榻上一片凌乱,床单上还挂着一点血迹,让我登时慌成一团,忙打断道:「驸马,驸马去了何处?」
门外丫鬟怯怯答道:「回公主,驸马先前已派人问过数回了,说公主醒后他便过来。」
「哎?」我结巴道,「什……什么?」
「奴婢已派人去找驸马了。」
「别……」我顾不得其他,着急地一步迈开,腿间一软,酸痛袭来,直接从床上栽下,惊呼一声,疼得眼泪
都流出来。
不行,我不能见他。
我弓着身子往回爬,慌乱地扒拉着可能还在的衣服。我今天就要出府去,我要进宫,我……我要躲着他,天
知道一时意气,嫁给他竟成了要命的事儿。
门忽然被人推开,我下意识训斥道:「谁让你们进来的——」
「我。」
我被轻描淡写的一个字吓得不敢动了,小心扭过头去。
只见严谨玉一身玄衣,神色如常,步履沉稳地跨门进来,转身淡定自如地将门掩上,这副沉着镇静的模
样,跟昨夜的强势疯狂,形成了鲜明对比。
我呜咽一声,拼命地拱进褥子下,用被子将自己里三层外三层包裹住,奋力地往床里蠕动。
「你出去。」
我好怕他兽性大发,再次将我摁在床上,狠狠欺负。
严谨玉无视我的话,径直来到床前,弯腰,伸手。
我啪地打开他,「你……你想干什么?本公主不会再任你摆布了!」
他说,「微臣会对您负责的。」
我拉开一小角被子,露出的锁骨上痕迹连绵成片,红着脸吼道:「你就是这么负责的?」
说完不小心碰了一下,疼得嘶了声,「你属狗吗!用啃的!」
严谨玉眼睛里划过一丝暗沉,转瞬即逝,快到我无法捕捉他的想法,便又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幽深沉寂,
「公主,酒是圣上赐的。」
我一愣,父皇?
想起我出嫁时,那张喜极而「泣」就差仰天狂笑的脸,我觉得,我父皇真能干出这种事。
可嘴上不能认输,「谁知道不是你假借御酒,掺了药进去?你……你其心可诛!」
严谨玉撩起袍子跨坐在床沿,不顾我埋怨,将我从被子下拖出来,我尖叫着,猛烈挣扎、躲避,哀哀呼
救,「救命……吃人啦……严谨玉吃人啦……」
我胳膊撞在床边,很快红了一片。
「湛湛!老实点儿!」严谨玉冷喝一声,我一哆嗦,咬着唇,眼里泛着泪花,成串往下淌。
这是严谨玉头一次唤我闺名。他向来冷静自持,人前人后唤我公主,自称微臣,如今被我惹毛了,湛湛两
个字竟是脱口而出,显得……无比亲昵。
小兜儿一角从被子下伸出来,搭在了严谨玉大腿,带着浓郁芳香。
我瞬时脑袋发昏,热血上头,只觉得脸都丢尽了,想起昨夜他毫不留情地卸了我的衣裳,红色的小兜儿在
他手里揉捏成小小的一团,我便呜咽一声,被子下的手偷偷摸索到小兜儿的一角,想拽回来。
严谨玉垂下眼,在我即将功成之际,云淡风轻地捏住,眼也不抬地从被子下扯出来,丢在地上,问道:
「哪里疼?」
我怀疑他是故意的!
到手的衣物滑走,我死死拽紧了被子,「我哪里都不疼!我……我要进宫……」
「进宫干什么?」
「当然是告御状!」
「告谁的御状?」
严谨玉明知故问,气得我眼泪直掉。
「你的!你欺负我!」
他听完,嘴角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公主要如何向别人陈述,臣欺负了你,又是如何欺负的?」
「当然是这样……然后那样……」我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是啊,我要如何对别人说。只怕这种话刚开口,就要被人笑话了去。
他是料定了我不能奈他何。
趁我走神,他手攥在我的脚腕上,轻轻一拖,我便连人带被一齐串到他腿上。
他不知从哪淘来的清凉无色的药膏,挖出来,用指尖给我一寸寸涂抹锁骨,「昨夜你喊疼喊得厉害,是这
儿疼,还是这儿?」
他抚过我的腰肢,上面的掐痕触目惊心,仿佛被虐待了一般。我惊喘一声,一股异样的情绪被他手指点
燃,威风扫地,丢盔卸甲地将头埋进严谨玉锁骨下,底气不足道:「你……你轻点……一个文臣,怎么这般
粗鲁。」
一声轻笑自头顶传来,我僵住。
大奸臣竟然笑了。可真是有生之年系列,那声笑像一条头发丝儿,看不见摸不着,转转悠悠飘到心里去,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我一时间不敢跟他对视。
当他继续向下的时候,我惊叫起来,「严谨玉!本宫不许……不许你……」
「不许微臣怎么?」
「不许碰……」
「不许碰哪儿?」
我呜呜哭出来,「那里很疼!不许碰!你不许碰!」
「刚才不是不疼吗?」
「现在疼了……现在……」
严谨玉炽热的大手抚上我的脸颊,替我擦掉泪水,「疼才更要上药。」
结果新婚第二日,严谨玉又把我给弄哭了。
我算是知道,他们这群文臣,尽是刻进骨子的执拗!认定的事一定要做到,难怪我父皇盼星星盼月亮,盼
着我嫁进来,这叫祸水东引!严谨玉忙着拾掇我,就没工夫拾掇他。
父皇放了严谨玉三日休沐,趁着父子交接之际,空出时间来准备好好敲打那些谏官,谁知严谨玉新婚第二
日,便衣冠整齐地出现在御史大夫的席位上,顶着他万年冰山脸,将我父皇拟的政策批得一文不值。谏官
一瞧有人撑腰,群起攻之,我老爹仓皇溃退,被削得片甲不留。他们严家的效率,可见一斑。
后来父皇派人旁敲侧击地问我有没有喝交杯酒,被我从公主府连人带马轰了出去。
男人,没一个靠谱的。
过门第二日,该早早去严家拜见严老御史,谁知严谨玉将我弄得浑身酸软,不便于行。后来,他更没提这
事儿。每每他入夜后回来,便开始了对我的「训诫」。我被折腾得精神不济,好好的话到嘴边也就忘了。
是夜,我说要去拜见父亲的时候,严谨玉洗漱完,已宽衣大半。
他听后宽衣的手一顿,眸色沉静地看向我,「哪个父亲?」
我穿着单衣,抱膝坐在床边,说:「当然是你的父亲啊!我的父亲是要叫父皇的!」
严谨玉顿了顿,继续宽衣,「你愿意?」
我奇怪道:「为什么不愿意?严谨玉,过门后不去拜谒尊长才奇怪好吗!」
他褪去长袍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抬手抽去了我的发簪,待发丝披落,然后单膝跪上床榻,撑手压
下,将我禁锢在床里,手指窜进我的发间,低头要来吻我。
我仰着头,撑着他的胸膛,对着那张近在咫尺的冰山脸道:「严大人!打住!打住!」
他眼底已经有了一丝欲望,低着头哑着嗓子问我,「怎么了?」
我声音隐隐带了讨好和哀求,「你昨天说要放我一晚的。」
这种情况下,再横都不管用,好好说话,他也许还能放了我。之前我被他闹得狠了,哭着闹着要歇几日,
他答应了,晚上竟真的君子风范,只挨着我睡。
严谨玉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眼底划过细碎不可察的愉悦,道:「恕臣食言。」
一个言出必行的人,这次竟然出尔反尔!且比往常更加凶残!
他在床榻上一板一眼地「求」我宽恕,干的却是欺负无知少女的事儿,因此我颇为唾弃他。
可回想起他的霸道强势,我又红了脸不知如何自处,说到底,我骄横无度多年,全仰仗父皇和皇兄们的宠
爱,即便严谨玉年年怼我,也是不痛不痒的,我照旧我行我素。如今死对头蓦然成了管着我的人,甚至比
父皇,祖母,皇兄更加亲密,我便像拔了牙的老虎,连猫咪都不如。
转天,天气晴好,严谨玉带着我去了严家。
这是我第一次私下里见严御史。
刚进门,我紧张地拽紧了严谨玉的袖子。
像他这样谨守礼节的人,我原也没抱希望他能对我说一些安慰的话。
没想到,走在前面的严谨玉突然停住了脚,回过身,看了眼自己被拽住的衣角。
「松开。」
「不要。」
我铁了心不松手,心里泛起委屈,好歹,他也在某些时候抱过我亲过我,如今连牵个衣角都要同我计较。
严谨玉叹了口气,「拉拉扯扯,不成体统。」
说完,手从袖子下伸出来,掌心对着我。
他的手掌宽大,骨节分明,无数次温存之际,都能让我面红心跳。如今却只是简简单单伸到我面前。
我大脑呆滞,呆呆地松开了扯着他衣角的手,严谨玉反手将我空闲下来的手握住,薄茧摩擦着我的手背,
让我心生暖意。
「公主,严家不是龙潭虎穴。」他一边拉着我,一边向前走。
我低着头紧紧跟着他,生怕被他看见红透的脸。
「我知道……」我暗自嘟囔,「还用你说……」
正堂门口,严老御史白胡子飘飘站在那儿,我一眼就瞧见了。
手心里出了汗,我整个人恨不得缩在严谨玉身后。脑海里竟想着严老御史会不会像骂父皇一样骂我,如果
骂狠了,严谨玉会不会护着我。
我还没反应过来,严老御史已经对着我笔直地跪下去,「臣严如松见过公主!」
一把年纪的严老御史腰板挺直,声音洪亮,他一跪,将我冷汗跪出来了。
我连忙掺住他,「父亲万万不可,我已嫁给严谨玉,日后便是……便是严家的人了。该我跪您才是。」
说完这话,我察觉到一旁严谨玉看我的炙热眼神,忙扭过头去,心脏怦怦直跳。
「君臣之礼不可废。」严老御史摇摇头,「公主,请受老臣一拜。」
严老御史力气挺大,我端不住他,只好求助地看向严谨玉。我可以对严谨玉蛮横,可面对尊长,无论如何
都该敬重三分。若是跪下去,我今天都不会好受。
关键时刻,还是严谨玉出手,替我掺住了他,「父亲,」他道,「公主身子不适,不能久站。」
严老御史一听,轻咳一声,瞪了严谨玉一眼,严肃道:「公主快请!」
屋里早早摆了一大桌子菜,三个人用膳,我和严谨玉坐在一边,严老御史独自坐一边。
敬过了茶,屋里便鸦雀无声。
谁都没有动筷。
我看看严谨玉,他说,「公主请。」
我十分不自在地拿起筷子,夹起一根最爱的鸡腿,想了想,还是探身放进严老御史碗里,「父亲先请。」
随后又夹了一个,又想了想,忍痛放进严谨玉碗里。
严谨玉有些诧异,很快恢复如常,平淡道:「多谢公主。」
鸡一共两条腿,我以为他会客气客气,然后夹给我,结果他跟我说谢谢!谁要他谢啊!
我眼睁睁看严谨玉的筷子夹在鸡腿骨上,然后慢慢低下头去,咬了一口,端得是清风朗月、矜贵优雅。
我心里有些发闷,「好吃吗?」
严谨玉不言,让我想起了他平日的教诲,「食不言,寝不语。」
可他未必全部照做,就寝时,他的话一句比一句撩人心弦。
他慢慢嚼着,完全忽略掉我期盼的目光。
那么我悄悄咬一口应该不过分吧。
瞥了眼严老御史,他注意力还放在眼前的一碗白玉萝卜汤 上。
严谨玉再次夹起了鸡腿,我飞快地凑上去,这一凑拉近了我和他的距离,我双手撑在他的大腿上,吃住了
大半的重量。他略带薄茧的拇指擦过我的脸颊。
严谨玉愣住了。
大约他从未在严家,在父亲面前,被人做出此等逾举之事。
四目相对,我就着他的姿势小口咬下,怕他掀开我,含了一小块肉,飞快地退去。原本的鸡腿上,一个大
的缺口旁多出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我心满意得地嚼着,对着他眨眨眼,有种奸计得逞后的快感。
他淡淡看我一眼,放下了筷子。
我一边嚼着,一边埋怨地瞪着他。不就一小口,至于嫌弃成这样吗?
严谨玉唤道:「净手。」
便有人端着水盆上来。
我火气更上一层,碰了一下脸,他还要净手!往日他碰我的时候多了,怎么不见他讲究!
我还暗自生闷气,严谨玉净完手,低着头捡起碗中的鸡腿,修长的手指翻飞,很快,一块完整的鸡腿被撕
成细细的肉条,独独避开了我和他咬过的地方。之后,白嫩嫩的肉丝在我碗里堆成了小山。
我看呆了,火气尚未燃起,就被别的情绪取代,一丝摸不着的小喜悦在我心口慢慢打着旋儿。
严谨玉自己则慢条斯理地把被我动过的地方吃掉。
顾及还有严老御史在,我改了口,小声道:「夫君……那里我咬过啦……」
严谨玉淡淡道:「食不言。」
「好啦……我知道……」
我吃着他给我扒的鸡丝,嘴角不知不觉扬起来。
自始至终,严老御史仿若失明,盯着眼前的萝卜汤,喝了一碗又一碗。
一顿饭在极其安静的氛围下吃完,临出门时,严老御史只说了一句话,让严谨玉「省身克己」。
严谨玉恭恭敬敬道:「谨遵父亲教诲。」
我听得热泪盈眶,严老御史分明看透了严谨玉的所作所为,借此话来敲打他。有时候我急了眼,痛骂严谨
玉「奸臣、小人」,严谨玉会说:「臣并非坐怀不乱之人,不敢以君子自居。」
克己!他的确需要克己!
严家离公主府很近,回去的路上,我还是走在他后头。
「喂,你说父亲是不是讨厌我了?」刚才在严家,我真是好紧张,生怕行差踏错,惹得严老御史不喜。
严谨玉慢悠悠走在前头,头也不回,「公主很在意吗?」
「当然!他是你的父亲!」
「可当初嫁进来,您似乎没怎么征求过父亲的意见。」
想当初,这场婚事是我和父皇两人合力促成的,没严家什么事儿。至少站在严家的立场上,他们被迫接受
了一个公主做媳,连吃顿饭都要端着,实在无辜。
严谨玉只是在陈述事实,可我觉得此事不全赖我,若不是他当初挑衅,我怎会阴差阳错,嫁给他?
一时间,跟他呛习惯了,我便开口道:「你在怪我?」
严谨玉道:「微臣的意思是,您是公主,无须在意别人。」
方才心中的柔情蜜意慢慢散去。
什么叫无须在意?
那年我领着人打了京城中的几个公子哥儿,从此声名狼藉,民间皆传我骄横跋扈,自私冷漠,落在严谨玉
眼里,大约也是如此。因为自私,所以无需在意别人。
我觉得他在讽刺我。
严谨玉回过身,清清冷冷的月色下,他还是那副处变不惊的姿态,「公主看见了,严家家风森严,你身处
其中,浑身不自在,想必往后也不愿受这份折磨。」
「你什么意思?」我冷冷问道,「我不该来严家?」
严谨玉张了张口,半晌似乎放弃了什么似的,只吐出一个字,「是。」
什么样的儿媳,竟然连夫家都去不得!
我声音倏地拔高,回荡在空落落的街头,格外刺耳,「严谨玉,你当我嫁过来是过家家?」
严谨玉突然不说话了,就这样看着我,眼神似乎将我洞穿。
「难道不是?」
难
道
不
是
!
这句话在我脑海中霍然炸开,原来他一直这样想我。
如果在他心里,我嫁给他是过家家,是儿戏,那许许多多的日夜,他抱着我喊我湛湛时,又是怎么想的?
例行公事?还是逢场作戏?
「严谨玉,你凭什么这么说?」
严谨玉道:「当日我未进洞房前,公主说了何事,可曾记得?」
「我怎么记得!」我冷着脸。
「你说,婚定了可以退,结了可以离,再不济可以休夫,若是严某待你不好,走便是了。」
严谨玉到底是什么记性,我当时不过随口一说,他便记到现在。
我气得不行,咬着牙道:「要是我过够了呢?你要把我送回哪里去?」
「无论公主在哪,臣都会负责。」
「负责负责!」我恼恨地朝他喊,「你除了负责还会说什么!」
嫁给这个男人,我本不该奢望别的!
我红着眼看他,「严谨玉,我当年打人都是为了你,声名狼藉也是为了你,你要负责,就负责到底!」
我无视严谨玉眼中的惊愕诧异,怒气冲冲地回了公主府。
他真是不可理喻!当年若不是看他老老实实站在巷子里,任人欺凌,我怎会一时忍不住,对那几个公子哥
下了狠手!
我躺在床上,气得心肝疼,辗转反侧,不见严谨玉回来。
外头的侍女来报,「因宫里急诏,驸马进宫去了。」
好得很!
他就是找借口避开我!
我收拾了严谨玉的一应衣物,打成了包裹,想了想,带着该死的恻隐,丢进一盒上好的茶叶,唤人进来,
「从今儿起,驸马去书房睡!」
「这……这不好吧……」下人惊惧道。
「什么不好?怎么不好?我倒不知,我这『公主府』什么时候改姓严了!」
「是……是,小的这就去办!」
下人步履匆匆,风一样从门前刮过。
「慢点!」我没好气地半只脚踏出门,对着背影吼出声,「别把茶叶洒了!」
左等右等,严谨玉就像人间蒸发一般,音讯全无,又过了一日,听说严谨玉就真的在书房住下了,我越想
越憋屈!啪地扔下不知翻了多少遍的话本,含着一口怨气,直奔书房。
严谨玉坐在里头,面前堆满了大大小小的折子。桌案上一壶清茶幽幽袅袅,满室馨香。
我提着裙摆跨过门槛,咬牙切齿道:「屋舍简陋,不知严大人可住得习惯?」
严谨玉放下手中的文书,「劳公主挂怀,一切都好。」
茶香袅袅,倒叫他活出一副「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的样子来。
我被气得七窍生烟,走上前推开桌案上满满当当的折子,将他分门别类弄好的全都搞乱,坐上去,居高临
下地看着他,眯着眼道:「一切都好?」
他原本靠后的身子突然往前,大手扣上我的腰肢,滚烫的热度透着薄薄的衣衫,将我烫得一激灵,随即他
的手顺着后腰,往下滑去。
我惊叫道:「你……你干什么!」
光天化日,堂堂御史大人怎能做出摸人这等不雅之事!
严谨玉不理会我的惊叫,来到底下,大手微微一提,我赶忙扶住他的双肩,咬着唇小声地哼了一下,臀下
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
我低头一看,是一本墨迹未干的折子,此刻字迹已经被揉花了,黑乎乎一团。
我的裙子 !
我刚想跳下来查看,发现腰被严谨玉牢牢锁在桌案上,动弹不得。
严谨玉看了我一眼,「多有冒犯,公主见谅。」
岂止是冒犯,是极其冒犯!
「奸臣!把手拿开!」我伸手去掰,掰了半天纹丝未动。
严谨玉不动如山,手还禁锢着我,逼着我不得不坐在桌子上,与他面对面讲话。他坐在椅子里,我坐在案
头上,几乎与他平视。
「公主,臣这道折子,写了半个时辰。」
我怒极反笑,「噢!严大人真是好定力,家里着火了,还有时间一笔一画写奏折!」
「哪里着火了?」
「你看我像不像!」我怒喝道。
严谨玉住了嘴,不动声色地与我对视,半晌唇角微微勾起,「自食恶果四个字,公主想必已经写得炉火纯
青了。」
气死我了!真是气死我了!什么叫自食恶果,他在嘲讽我把他赶来书房,结果自己独守空闺么!
我身上抓住了他交叠整齐的衣领,恨恨道:「你把茶叶还我。」
严谨玉挑眉,「没有了。」
「什么叫没有了?」
严谨玉一本正经道:「臣喝了。」
真是睁眼说瞎话!才一天,牛饮吗,喝掉了一盒茶叶?
我攥起拳头,捶在严谨玉胸膛上,「你竟敢骗本公主!」
「公主尽管找。」
他既然开口,我自是不客气。揪起他平整无痕的袖子,伸手进去掏了掏,什么都没有,然后扒开他的衣
领,手探进去,摸了摸,只摸到他一身坚硬的肌肉,脸红了红,凶巴巴道:「奸臣!你到底藏哪儿了!」
他两袖满是褶皱,乱七八糟地堆到胳膊上,原本交叠有序的领子也被我翻得一团乱,露出大片的胸膛来。
严谨玉眸色深深,掐紧了我的腰,我惊得喊出声。
「湛湛,我说过,喝掉了。」
我羞恼不已,「既然喝了我的茶,为何不回房!」
此话一出,我猛地捂住了嘴。
该死,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严谨玉缓缓站起身来,从仰视变成俯视我,将我禁锢在桌案上,眼神带了一丝了然,「原来公主是这个意
思。」
「我不是!你别自作多情!」
严谨玉离我越来越近,近到我闻见他身上独有的清香,不知什么时候,我已经习惯了他的靠近,甚至有些
贪恋。
「可惜公主弄乱了臣的折子,一时间还回不去。」
他揽住我的腰身,将我调转了个个儿,背对着他卡在他和桌案之间。
我被卡得难受,动了动,面红耳赤道:「你……你放开本公主!」
「待公主理好折子,臣自会放了你。」
桌案的折子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我一个都看不懂,哪里分得清,还嘴道:「我不会!」
严谨玉哦了一声,不疾不徐道:「那便只好乖乖认罚了。」
「认什么罚?岂有此理,严谨玉,你敢罚本公主!」我挣扎尖叫,全不顶用,手里被塞进了两本折子。
「分。」他命令道。
刚开始,我还能底气十足地辩驳几句,不一会儿就换成了哀求,「别……不行……在这儿不行……」
「臣有的是时间和精力,等公主将折子分好。若有余力,不妨替臣连折子一并写了。」严谨玉语调淡淡,
任外头谁听起来都寻不出错来。殊不知,屋内,已是另一番光景……
翌日,我在书房的小榻上醒来,身上盖着一层小被,动一动,酸痛感从四肢百骸的间隙弥漫出来,我掀开
被子,发现已穿妥,脑子一蒙,赶忙扶着墙,勉强站起来,一步步挪到桌案旁,目光小心翼翼地在周围逡
巡。
没看到什么可疑的痕迹,就连昨日被扫落在地、肆意铺陈的折子,和我手软没握住,掉在桌案上的笔都一
扫而空,桌面干干净净的,光洁如新。我悄悄松了一口气,看来不用一把火烧掉了。
一想到那些不可为人知的痕迹,我便呼吸急促,脸红心跳。
好在严谨玉只是私底下荒唐,善后这种事,他一向擅长。
「公主,今晚还要驸马睡书房吗?」
我心有余悸地看了眼洁净整齐的桌椅,红着脸摇头,「不!把,把书房锁了!本公主以后再也不去了!」
时已过午,不用想都知道他上朝去了。
我用过午膳,看了看天色,终于憋不住问道:「驸马怎么还不回来?」
「回公主……驸马……正在路口,跟平南伯府 的人吵架。」
「什么?吵架?」我傻了眼,严谨玉那个冰山脸,什么时候还学会了跟别人吵架?
难得的好戏怎么能少得了我。
「快!备马!本公主要去瞧热——替驸马解围!」我说得大义凛然,心底却笑开了花儿。
一路疾驰到严谨玉下朝的路口,远远就看见他脊梁笔直,立在城门之下,不卑不亢地与平南伯府的公子说
着什么。
走进一些,躲在摊子旁,才听见平南伯府的公子讥笑道:「……就宋湛那个女人,你也敢娶?想吃软饭想疯
了吧?」
平南伯府的南公子 ,就是当年将严谨玉堵在巷子里欺负,事后被我一顿毒打,骨头折得最多的那个。
严谨玉温文尔雅道:「有人想吃,未必吃得上。」
我忍笑忍到肚子疼,严谨玉说话噎人我深有体会,可还是头一次,见他噎除我以外的人。
平南伯府的公子恼恨道:「严谨玉,你不是最恨她!怎么,她在床上给你哄舒服了?」
严谨玉原本波澜不惊的神色渐渐冷下来,抬步,高挑的身子逐渐逼近南公子。
他高出对方一头,一身冷冽逼人的气势连我都不曾见过,直吓得对方倒退两步。
「干什么!我说错了不成!若非她那点勾引人的功夫——」
「南公子,」严谨玉冷淡道,「上月令堂进献宫中的海棠玉珊瑚 似乎值不少银子。用不用本官提醒圣上查
查来历?」
南公子惊魂未定,「什……什么玉珊瑚!我在跟你说宋湛——」
「南公子尊卑不分,辱骂皇室,本官也会一并写进折子里。」严谨玉冷冷道,「若是让令尊知晓自己因何
被参,一定很精彩。」
「严谨玉!你别欺人太甚!」
「是谁欺人太甚?」严谨玉简简单单拢袖风中,长身玉立,几句话就让南公子变了颜色,「本官职责所
在,与人交恶乃是稀松平常,听多了污言秽语,不甚在意。可唯独一点,祸不及亲人。公主乃严某至亲,
若有人存心辱没她,别怪本官不客气。」
我捂着嘴,在小摊贩怪异的目光里,激动地两脚跺地,又转了两个圈,只觉得世间再也没有比今日的长街
酒肆下,站着一个严谨玉更美的景色了。
南公子委下身子,踉跄着如一条落荒而逃的狗,临走时挥着拳头,喊道:「严谨玉!你给小爷等着!」
严谨玉冷漠地勾起嘴角,「严某静候光临。」
我知道南公子又要使坏!严谨玉为我出头,若是惨遭厄运,该怎么办?
我躲在角落里,轻轻唤道:「阿诚!」
阿诚是父皇派给我的贴身隐卫。
一道身影出现在身边。
我说,「再把他打一顿吧。这次你捆了,本公主亲自打!」
严谨玉是本公主的人,平南伯府跟他作对,就是跟我作对。
上次阿诚 没收住,打得平南伯府请了接骨大夫上门。还是自己来比较放心。择日不如撞日,阿诚在一个巷
子里将人捆了,头罩麻袋推倒在地。
我举着早已准备好的胳膊粗的棍子,张牙舞爪地朝着他挥下去。阿诚教我,打人要对着屁股揍。
巷子里响起平南伯府公子的哀号。
我打了七八下尤不解恨,正欲打第九下,巷子口忽然传来哭嚎,「公子呀!你在哪儿!」
麻袋发出嗡嗡的声音,胳膊腿儿透过麻袋胡乱挣扎,「呜呜……在这儿在这儿!」
我棍子一扔,忙不迭挥手,「阿诚,快跑快跑!来人了!」说完扭头就往巷子里扎。
阿诚跟着身后,一言不发,他武功高强,我是不用管他的,只是此人有洁癖,从不碰人。逃命的时候,只
得我自己来。
身后传来平南伯府公子气急败坏的喊叫,「刚跑没多久,快给本公子抓住他!」
我吐吐舌头,提着裙摆飞速地跑,七扭八拐,终于看见了巷子口。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我紧张极了,脚下一急,绊在石头上,「啊……」
一只大手倏地勾住了我的腰,将我拉进一个更隐秘的巷子,人从身后呼啸跑过。
我落进一个宽大坚硬的怀抱,熟悉的气味传来,仰头一看,「严谨玉,你怎么在这儿!」
他不是回府了吗?怎会出现在巷子口,后背倚着墙,将我抱在怀里。
「刚才听到多少?」严谨玉眼神盯住了我,叫我想起小时候学堂夫子考教功课的时候。
「什么听到多少?」我装傻,眼神四处乱扫。
严谨玉沉着脸,「我再问一次,刚才他说的那些话,你听到多少?」
南公子那些污言秽语吗?
我摇头,心虚地不敢看他,「我什么都没听见……」
「那为何从巷子里出来?」
严谨玉怎么问题这么多。
我低着头,大言不惭道:「本公主随便逛逛。」
严谨玉声音像浸了冷碴似的,「如果臣没猜错,你随便逛逛,就偶遇了平南伯府的公子遭人毒打。」
「你怎么知道!」
「湛湛!」严谨玉冷着脸,「你做事,从不考虑后果吗?」
我被他喝得一抖,心里委屈泛上来,「能有什么后果?」
严谨玉抱着我,神色冷峻,「你真以为,平南伯府那么好欺负?若无依凭,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直呼你
名讳。平南伯府已经够让圣上头疼的了,你为何总要给他添乱?」
我哪里不知道平南伯府厉害,可事出有因,我又没露马脚,怎会被人查出来。
「好不好欺负我都欺负了,你能把我怎么样嘛?」我气得跺脚,我还不是因为他!换成别人,谁爱管呀!
偏偏他还不领情。
严谨玉一噎,半晌冷声道:「是,臣不能把你怎么样。这世上,也唯独臣,不能把你怎么样!」
他松开我扭头就走。
我心一突,抓住了他最后的一句话,追上去,边走边问,「严谨玉,你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
严谨玉面若寒霜,头一次,我在他脸上看见如此鲜明的情绪,他生气了。
我伸手拉他的袖摆,一扯,他便也停住脚,任我拉着不放。
见他不说话,我咬着唇,别扭道:「我总不能看着南公子打你吧!」
严谨玉侧过一半身子,低头看我,「公主,打人并不能解决问题,这世上,总有更好的法子。」
总有更好的法子。
从小到大,我做了冲动的事,严谨玉总会这么说。说了这么多年,平南伯府不还是好好的!我是公主,他
不敢明着对我做什么,顶多逞几句口舌之快,可严谨玉一个文臣,被人欺负了上哪说理去!
我听倦了,呛白道:「什么是更好的法子?由着他打你骂你,忍气吞声吗!他欺负谁都行!就是不能欺负
你!」
严谨玉一噎,闭了闭眼,认命般脸色渐渐褪去冷意。
半晌,他叹息一声,牵起我的手,拉着我慢慢往公主府走去,「这样的事,以后不要再做。」
只要南公子不作妖,我才懒得管。
我张了张嘴,顶撞的话咽下去,不情愿道:「知道啦,严大人……」
又过了几日,听说严谨玉在朝堂上参了平南伯府一本,言辞犀利,连平南伯的玉珊瑚怎么来的都给扒了个
底朝天。事后南公子被平南伯打得差点下不来床。
我这时才品出味来。
原来更好的法子,是这么个好法。
我支着头望着窗外,忽然有点想他。叹了口气,桌上有剩了一半的金丝蜜枣 ,还有满桌零落的核桃皮。
「公主,还要敲吗?」丫鬟拿着小锤,无助地看着我。
旁边的瓷罐里,装满了喷香的核桃仁儿 ,各个颗粒饱满。
「驸马呢?」这个月我不知道第几次这样问了。
「驸马忙于朝政,至今尚在宫中。」
父皇哪里是给我找了个驸马,分明是给他自己找了个免费劳力。我抱起小罐,「来人,本公主要进宫!」
我在御书房旁边的暖阁里找到了严谨玉,他面前的折子堆积如山,整个人埋在里头,穿着得宜,不见一丝
憔悴,仿佛数日未归的不是他一样。
父皇还真是狠得下心,这是要把严谨玉累死!
我把盛满核桃的小罐往严谨玉面前一摆,「严大人是不是忘了,本公主出阁后,就从宫里搬出去了。」
不待他回答,我惊讶道:「不会吧,难道严大人失忆了?您是忘了本公主不在宫中,还是忘记自己成婚
了?」
严谨玉罢了笔,揉着额,叹道:「公主,圣上近日准备南巡,一应事宜皆需打理。」
「南巡?」我突然变得兴致勃勃,「我也要去!」
「圣上南巡重在体察民情,公主无须跟着。」严谨玉摇头,咬死不松口。
「你能跟着去,我凭什么不能?」
「公主,微臣没时间陪你游山玩水。」严谨玉一双黑色眸子里平静无波,「况且不让你去,也是圣上的意
思。」
「所以就没告诉我?」
「是。」
「你们是不是打算时间一到,丢下我直接出京?」
严谨玉看了我半晌,才缓缓道:「公主英明。」
我气疯了,直接杀去了父皇哪里。
父皇当时宿在柔妃宫里,我进屋时,一桌子珍馐已经用了大半,父皇胡子上还挂着一片翡翠豆腐,一抖一
抖的,柔妃见了我,忙站起来,「哎哟,瞧我的记性,厨房还炖着人参枸杞汤,臣妾去端来。」
父皇手指乱抓,扯住了柔妃的袖子,「那啥……朕吃饱了……你坐下。」
柔妃笑盈盈地,一根一根掰开父皇的手指,话从牙缝里挤出来,「正好,端来漱口。」
我上前去,啪一掌拍在桌子上,「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
柔妃飞一般地射出门,留下父皇抹去胡子上的翡翠豆腐,强颜欢笑道:「湛湛啊,父皇什么时候欺负你
了?」
「我要跟你南巡!」我眼里燃出一团火来,「你们不让!」
父皇胡子一抖,拉着我坐下,语重心长道:「湛湛,哪里是朕不让呢。分明是严谨玉不让啊。你看啊,最
近南边不太平,严谨玉不答应,也是为你好。万一出岔子,父皇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女儿……」
「要去多久?」
「少则半月,多则半年,你待在京中,要什么有什——」
「我不管!我要跟着严谨玉!」
不行,半个月坚决不行!
父皇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湛湛啊……朕,朕答应你,一定将严谨玉完好无损的还回来……湛湛长大
了,知道心疼驸马了。」
「谁心疼他了!你们两个互相推吧!总之都不想要我!」
父皇连忙否认,「说什么傻话,你是朕最疼爱的公主,谁不要你,朕都要!」
我拉着父皇的胳膊,摇了摇说:「那我要跟着你南巡。」
父皇脑门上渗出汗来,「这……这……严谨玉的战斗力不弱于他爹啊,你别把朕往火坑里推……」
到头来,还是严谨玉在背后使坏!
我做贼似的盯着他,小声道:「父皇,你带我去,我帮你应付严谨玉。」
父皇胡子抖了抖,底气不足道:「笑,笑话,朕是天子,岂会怕他!」
我眯着眼,笑容阴森,「你不怕他说你南巡看美人儿?」
父皇脸色一僵。
「不怕他半夜三更逼着你批奏折?」
父皇两手一颤。
「不怕他让您一日三餐皆吃素菜?」
父皇一筷子扎进了眼前的东坡肘子 里去。
「来人!备墨!」
父皇草草写了几笔,将出城的手谕扔给了我,忙不迭挥手,做贼似的,「快,回去吧,回去吧!别把你相
公招来。」
我看了眼,他可生怕那字儿被人瞧明白是他写的。
临走时父皇还不断嘱咐我,「藏好……藏好……别叫他知道!」
柔妃端着汤盅进来,笑容灿烂,「公主要走啦?」
我目的达到了,也笑着点头,「深夜多有叨扰,望娘娘宽量。」
柔妃头摇得像拨浪鼓,软语笑道:「哎哟,不叨扰不叨扰。」
她送我出门,待我后脚踏出后,门像是见了鬼似的合上,还上了锁。
出宫时,旁边跑过来一个灰衣粗布衫的小厮,「公主,御史大人派小的接您回去。」
我两眼睁圆,「严谨玉让你来的?他有那么好心?」
也对,他怕是巴不得我老老实实待在公主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吧。
我想起袖子里藏着的圣上亲笔,高兴起来。
「派人问问咱家严大人 几时回来,我有话要说。」我洋洋得意地回了府,将手谕宝贝般摊开,摆在一进门
的桌子上,方便严谨玉一进来就能看见。
可等到深夜,也不见严谨玉的踪影,我眼睛一闭,再睁眼,是日上三竿,桌上的一张薄纸静悄悄摆着,纹
丝未动。
严谨玉没回来。
我心中生出一种警惕感。
唤来下人,「严谨玉呢?」
公主府的下人忠心不二,道:「今日圣上南巡,御史大人随行,自然……是从宫里出发,没回来的。」
「什么?今天!」我尖叫,「你们怎么不早告诉我?」我打开衣柜,该死的,严谨玉的衣裳早在进宫时就
空了一大半,现在连他的小印也一并拿走了,他早有打算!
敢算计我!好哇!
「他们到哪了?」
「刚刚出城,公主这会赶过去还来得及。」
我连行李都来不及带,打马直追城外。
乡间官道上,父皇不确定的声音从低调奢华的马车里缓缓传出来,「爱卿啊,湛湛要是知道朕听了你的意
见,算计她,会不会不理朕啊。」
严谨玉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沉稳,毫无波澜,「公主安危比什么都重要。」
「是是是,你说的对。」
「他说的对?」
「嗯,很对——」车里声音戛然而止,下一刻父皇惊恐的脸从车厢里钻出来,「湛湛!」
透过掀开的帘子,我能看见严谨玉的背影一僵。
我咬牙切齿道:「父皇胳膊肘往外拐折了,不疼吗?」
合着父皇当起双面间谍来,也是如此出类拔萃。
父皇脸倏地钻回去,声音又传出来,「爱卿啊,不是朕翻脸无情,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媳妇还是得
自己管。」
严谨玉冷着脸从车厢里出来,周身寒气逼人,他忽然扯住马绳,脚一蹬,飞起身子稳稳落在我的马背上,
胸膛紧贴着我的后背,两手牵住马绳,将我箍在怀里。
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像鼓槌一下下敲着我的背,可刚才那一幕带来的震撼让我傻了眼,「你……你身体挺好
啊?」
「公主不是早就知道?」
他这话问得有歧义。
他打马前行,冷淡道:「前面有马车,微臣送公主进去。」
「你不赶我回去?」我问。
严谨玉低头凑近我耳畔,「南巡队伍开拔,不能因你一人耽搁行程。况且,微臣送您回去,您听吗?」
被他不经意地一撩拨,心底藏了多日的情绪忽然涌上来,我揪着马儿的鬃毛,将它扭成一股麻团,满含怨
气,「早这样不就好了,害得我折腾一宿。」
严谨玉沉默了好一会儿,「公主原可以不折腾。」
我被他一噎,气性上来,「行啊,你不带我,想带谁?难道想去看南方的小美人儿!将来保不准给我带回
一个来!」
我知道严谨玉家教森严,克己复礼 ,他的清高自持不允许他做出纳妾这等荒唐事来。他娶了我,便是毫无
感情,也会履行丈夫的职责,好好待我,可我就想激他,逼得他说出真话来。
一番污蔑成功惹怒了严谨玉,他勒停马儿,翻身下马,不容分说地将我抱着,一手托着我的臀,另一只手
托着后背,我气血上涌,脑中空白一片。
我是大夏众星捧月的公主,如今当着所有人的面跟他搂搂抱抱,成何体统!于是心生羞恼,「严谨玉!你
放我下来!」
「公主许是不知道,南巡一路险象环生,您执意出京,臣便有职责护您安危,倘若公主不安分,别怪臣不
客气。」严谨玉掷地有声,将我扔进马车里去。
严谨玉的力气我是体会过的,他存了心要捆我,我只有哭的份。
「你无耻!」我抬脚要踹他。
「够了!」严谨玉沉下脸,将我按在榻上,「公主,京城有圣上宠您,微臣护您,您可以随便作,随便
闹。南巡不是儿戏,那群贪官污吏杀人见血,笑里藏刀,您不想死,就乖乖待着。」
我被他说的害了怕,可贪官佞臣长什么样我也想看看。
我生在富贵窝里,不知茶米油盐贵,却也明白民以食为天的道理,是以这些年我暗暗攒下不少银钱,悄悄
派人施粥,修建房舍,父皇为东边大旱的事愁白了头,为南边大涝的事茶饭不思,我能做的就是给钱,用
封邑上缴来的银钱喂难民的嘴。
在我看来,钱能解决一切,如果解决不了,就是钱不够多。可眼下,我不禁怀疑,那流水般白花花的银
子,真的用在了该用的地方吗?
对于我捐钱款这件事,我不想谁都解释,做了善事如果自己说出来,就变了味儿。因此只有父皇知道我是
个土财主,手里大把的钱,不定期给他撒票子。
严谨玉打上车就没看我,热了汤婆给我垫在手里,斟好清水。
「我想吃梅花酥。」
「没有。」他生硬道。
「我想吃金丝枣。」
「没有。」
「那我给你的核桃仁儿呢?」
「没有。」
我一拳打在严谨玉身上,「你有什么?」
严谨玉一掌包住我的拳头,将我禁锢在怀里,有些疲倦,「公主,歇会吧,什么都没有。」
我挣扎无果,抬头怒视,一阵风从帘子外刮进来,照在严谨玉脸上,眼下似有淡淡乌青,我一愣,严谨玉
生得白皙清冷,从来是一副一丝不苟、沉稳可靠的模样,方才我细瞧,竟是有些憔悴。
难道他这几日当真没休息好?
我住了嘴,半晌开始打瞌睡,头一点一点地抵着严谨玉宽阔的肩膀,最后直接伏在上头,「严谨玉,我困
了……」
「嗯。」我听他声音里似乎含了微不可查的暖意,「微臣在这,公主安心睡吧。」
我是被马车晃醒的,车内昏暗,我还坐在严谨玉腿上,他双手环抱着我,一只手掌还紧贴着我腰肢,热度
腾腾透过衣裳传进来,烧得我心肝发颤。
我趴伏在严谨玉胸前,像个八爪鱼,口水流了他一身。
严谨玉闭着眼,仰头靠着车壁,长长的睫毛垂下剪影,我忽然觉得他很好看。抛去他那些「万恶」行径,
这幅皮囊颇令我满意。他胸有文韬武略,身子强壮……
我脸腾地红了,不知道在乱想什么。
忽然,严谨玉清冷的眸子睁开,正好与我对视上,眼底还存着一丝刚睡醒的慵懒,他一息没有说话。
我慌乱地移开眼去,生怕他发现我不为人知的小心思。
「公主何时醒的?」他刚醒来,声音发哑,我酥了骨头。
这个男人,真是该死的诱人!
我六神无主地看向别处,「没……没多久。」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我腾地站起来,脑袋咚撞在车顶上,疼得直流泪。
严谨玉叹息一声,拉我坐下来,替我揉着额头,「公主毛毛躁躁的毛病,得改。」
「行了……打住!」我知道他又要说教,嘟哝道,「我从小就不爱听你念叨。」
「不巧,不出意外的话,公主下半辈子,都要跟微臣过了。」严谨玉淡淡地提醒我,一如我心中泛起淡淡
的忧伤。
我可能有点喜欢他……
我和他从小打到大,竟然会喜欢他……
我愣神的功夫,严谨玉已经抽出一份地图,开始细细研读。
我凑过去,「你在看什么?」
严谨玉眼都不抬,「江南城防布局图。」
我一愣,「你懂这个?」
他缓缓抬起眼,意味不明道:「谏官当谏天下之事,若只是一知半解,如何担得起御史一职?」
我脑子一空,认真的男人,真有魅力……
「你对军事感兴趣,大可谋个武职,为何年纪轻轻的,非要混在老人堆里,跟人唇枪舌剑呢?」
严谨玉一愣,神色淡淡道:「公主,驸马不得掌权。这是规矩。」
这下轮到我发愣了,若早知道这条规矩,毁人前途的事,我断不能做出来。严谨玉家风清正,出身矜贵,
自幼聪慧机敏,年纪轻轻便得了父皇赏识,人又好看,弱冠之年媒婆便踏破了严家门槛。父皇说,严谨玉
乃经世之才,假以时日定能封侯拜相。
得知我一时意气断送了严谨玉的前途,心里没有来的酸楚起来。为什么在我决定喜欢他的时候,让我知道
自己犯了错。
「对不起。」我尾音发颤,堪堪忍住不哭出声来。
严谨玉眼中闪过诧异,乍见我眼眶发红,露出一丝手忙脚乱来,替我擦泪道:「我不怪你。」
「为什么?」被他一哄,我更加委屈,珍贵的泪珠子说下就下。
「你为我声名狼藉,我自当娶你。」他温声道。
原来他还是为了这个……
并非所谓的喜欢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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