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好久没吃到过神仙凉粉了，心里似乎有点失落落的感觉。正因有这样的心态，这天闲步农贸市场，走到一卖神仙凉粉的摊位前，大妈和一大嫂争论不止，旁边还有几个看客。持有好奇心的我得知，大嫂从盆里抓起一坨凉粉，看了看又放回盆里，自言自语说，这背时名堂啥都好，一会就化成一泡水。本来话语也没啥，这下大妈可急了，说神仙凉粉小气得很，说化水化得越快，那我还买啥？大嫂说那是迷信，于是，双方各有争论的理由。
神仙凉粉是秦巴山区山民于春夏时节，从山上采集“神仙叶子”制作而成的。当地人也称它“臭老婆凉粉”，是一种落叶灌木，叶子闻起来有刺鼻的臭味，因此在秦巴山区一带，人们都叫它臭老婆。臭老婆类似臭豆腐，闻起来臭，吃起来香。后来，人们觉得对这种称呼不雅，更是对制作凉粉的家庭主妇极为不尊重，加之它是受神仙的点化，先民亲切地称呼这种树为“神仙树”，将这种树叶子做成的凉粉给它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神仙凉粉”。实际上，这种树学名“二翅六道木”。据《中国植物志》载：二翅六道木为忍冬科六道木属，系落叶灌木。株高1-2米，生于海拔520—1640米的山坡或溪边灌木丛中，主要分布于陕西、河南、湖北、湖南、四川等地。其幼枝呈红褐色，树叶呈椭圆形，叶边缘有细密锯齿。花期5-6月，果熟期8-10月。性寒凉，味微苦，有祛风湿、解热毒的药用功效。
在过去，神仙凉粉成为饥荒年月的主食。记得小时候，我们围在桌前，边吃边听爷爷讲神仙凉粉的传奇故事：据说很多年以前，陕南一带发生了灾荒，庄稼颗粒无收，就连山间的野草、树叶、树皮都被人们吃光，百姓苦不堪言，纷纷收拾好行囊外出逃荒，这天夜里，很多村民做了一个同样的梦：一位神仙手执拂尘，指着绵延起伏的大山说：“明日山上会长出一种神仙树，长着闻起来有点臭味的小圆叶子能做凉粉吃，可以帮你们度过天灾。”说完便将手中的拂尘在空中挥舞，口中念念有词，山中瞬间变成了一丛丛灌木，翠绿的叶子缀满枝头。第二天，逃荒的村民按照神仙的指点，纷纷背起背篓上了山，发现山上很多郁郁葱葱的灌木，枝头嫩叶翠绿，和梦中一模一样。迫不及待地采下树叶背回家中，按照梦中神仙教做的方法，成功地做出了爽滑微苦的凉粉，依靠这些凉粉度过了饥荒，保住了性命。我们开始对这个故事百听不厌，时间长了也有些乏味，我就怀疑故事的真实性，爷爷说做梦的就有婆婆，故事也是婆婆讲出来的，但是，唯一能证明故事的真实性的婆婆在我不醒事时就去世了，只是把神仙凉粉制作技艺传给母亲，母亲又传给了我，这种传统制作技艺至今难忘。
每到夏天，我就会想起老家的神仙树，更忘不了那郁郁葱葱的树叶，特别是童年时，我曾无数次上山觅得成捆的神仙树枝叶，将树叶洗净，放进大木盆里，然后搬来一口铁锅支在火塘前，铁锅上面支上木架，木架上面放上筲箕，一切准备就绪，烧一壶开水倒进木盆，让其树叶烫软，然后将树叶捞出放在筲箕里面，然后将大铁勺来回在火塘灰中烧红，铁勺连灰伸进筲箕中来回滚烫，直到树叶全部烫成叶茎为止，碧绿的汁液不断滴入锅中汇聚起来。待其逐渐冷却，开始凝固成型，锅里的汁液就变成了鲜嫩透明、软乎乎颤悠悠的神仙叶子凉粉。整个过程不声不响，一气呵成，等汁液在锅里全凝固后再倒上半锅凉水，用刀将凉粉划成小块在锅里浸漂。那时农村没有烧碱，所以铁勺在火塘灰中加热，主要是利用地灰中的碱性，清水漂洗的时间和火候全在日积月累的经验里，这道工序直接决定着神仙叶子凉粉的口感，整个过程就像经历一次奇妙的旅行。
每次品尝自己做的神仙叶子凉粉，都会被它细腻爽滑、清新微苦的口感所震撼。浸漂好的神仙叶子凉粉切块装盘，水滑软嫩。因为极易脱水，一般都是凉调前一刻取出切块装盘，这样能最大限度地保留神仙叶子凉粉水滑的口感。将大蒜捣碎放入碗底，加入适量辣椒面、花椒，生姜切末放入碗中。柴锅起火，食用油烧红瞬间泼入碗中，刹那间蒜香、辣椒的香味一起涌入鼻尖，勾人食欲。瓷碗中加入泡菜坛子里的酸水，少许食盐、鸡精、葱花调味，一碗浓香诱人的汁水就大功告成了。神仙叶子凉粉上桌前的一刻，将汁水泼入盘中，让汁水和神仙叶子凉粉充分融合，再将青红两种小米辣切圈，撒在神仙叶子凉粉上面。青红相间的小米辣将神仙叶子凉粉衬托得隽秀别致，就像它的名字一样引人注目，让人迫不及待地用勺子舀出，轻轻送入口中。
神仙凉粉色如玛瑙翡翠，晶莹剔透，其味微苦，入口滑溜细腻，有清热去火、解毒降压之功效，长期食用，强身保健，是不可多得的舌尖珍馐。神仙叶子凉粉和舌尖相遇的刹那，食客首先是被它的水滑软嫩所震撼，心生一种被宠爱的感觉，紧接着幽幽苦香慢慢袭来，让人回味无穷。
说实在的，我家吃神仙凉粉更容易一些，因为老家房后竹园边有有一丛神仙叶子树，我对它更是钟爱有加，随时清除它周围的杂草、刺丛、葛藤藤蔓，有时还给树根浇水施肥，神仙树也长得格外茂盛，只要想吃，不管天晴下雨我都能采摘回叶子。后来，竹子不断繁殖扩充生长范围，逐步侵占了它的领土，我将它旁边竹子砍掉，这下惹恼了父亲，一气之下砍掉树，只剩下几根小枝条。记得当天，母亲将砍下树枝上的树叶摘回去做成凉粉，我和父亲都没心情品尝它，父亲心疼砍掉的竹子，我心疼他毁掉了我的神仙树。后来，几棵小树弱不禁风，在暴风雨中摇摇欲坠，尽管清除周围杂草、藤木，无论我怎样呵护，但还是抵挡不住竹林的强大实力，根本没有它成长的空间。
秦巴山区山民之所以称之为“神仙凉粉”，是因为过去到了青黄不接的季节，穷苦人没粮吃，用它来保命度饥荒，意为神仙相助，所以在制作技艺上忌讳很多，制作时不能说话，更不能小孩嬉闹，生怕得罪神仙，包括采摘树叶、清洗叶子都是小心翼翼，从采叶到制作都是心中充满虔诚。为了这种传统技艺更容易掌握、传承，勤劳智慧的山里人通过实践，总结出神仙凉粉制作口诀：
“五至九月采叶回，洗净泥沙放入盆。
每斤鲜叶水五斤，一壶开水好烫浸。
木棍搅至糊糊状，挑起不滴正适宜。
然后用筛作过滤，浆汁里面加碱水。
碱水无时加灰水，三两灰水叶一斤。
搅拌一定要均匀，冷却凝固如琼玉。
用水漂洗要在意，出水芙蓉是凉粉。”
如今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提倡绿色食品，神仙凉粉又成了餐桌上的美味。这个时候来我的家乡，能吃上一碗原汁原味的神仙凉粉，算你的口福好......
回过神来，大妈和大嫂还在争执，大妈要大嫂全买走，大嫂死活不买了，我看了看盆里只剩下两坨凉粉，充其量也就四五斤，正好给她们解个围，让大妈全给我装上，全家一天的口粮足够了，算下账十九块，我掏出二十块说，那一块钱不用找了，大妈和大嫂都疑惑地看着我，我笑了笑说：“那一块钱就当凉粉化成水的补偿”。
最后想说的是，我小时候用铁勺与地灰土办法制作的凉粉与街上卖的凉粉味道却完全不一样。虽然家里穷缺油少盐，但所用的佐料，除了生姜、辣椒、花椒和葱蒜外，还加了泡菜坛子里的盐水，这是最关键的。所以吃起来，不仅保留了凉粉特有的清凉与芳香，更有刺激胃口的酸辣，让人直想吃个饱。直到今天，哪怕在全国各地吃过那么多名小吃，没有一样能比得上我小时候搅的神仙凉粉那么好吃，那么味道悠长。
作者：郝明森
来源：镇巴旅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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