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浔阳县,隶属江南西道江州府浔阳郡,是小县城。
县衙门口设置鸣冤鼓,蒙了蜘蛛网。
乔钿华黄昏时分跑过来敲鸣冤鼓,发现鼓槌是裂开的,只能伸出小肉手,敲响鸣冤鼓的外侧。
“喂,要不要帮你敲鸣冤鼓?”紫衣少年坐在红杏枝头上,一张斗笠遮盖了面容,清澈嗓音里透着散漫味道。
乔钿华没有理会,眼角泛红,抡起拳头就不管不顾地敲击。
鼓声不大,县衙内未见响动,外边倒是赶来一位妇人。
那妇人是大舅母刘氏,捉住乔钿华的胳膊就大骂:“雀奴,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你表哥只是碰了你一下,你竟然状告他非礼!”
乔钿华瞟了一眼妇人,露出厌恶之色,尔后继续敲鸣冤鼓。
在大燕,郎君传出非礼娘子的恶名,是找不到好人家的。
“乔钿华,你若是再敲一下,你我断绝母女关系!”又来了一位妇人,乃乔母段氏,双手叉腰,怒气冲冲。
乔钿华咬牙切齿道:“阿娘,若不是阿钰及时赶到,我的清白早就被段清锋毁掉!”
薛钰,字寄奴,本是乔钿华邻居家的小娘子,如今寄住乔家。
“雀奴,你莫听寄奴那死丫头嚼舌根子,清锋喝多了酒,误将你看作了寄奴,才犯了糊涂事,确实该罚。”大舅母刘氏,见乔母段氏赶来救场,便放宽了心。
“大舅母,攀上了不良帅,就是不一样。你记住了,是段清锋借着酒醉的由头,想要霸王硬上弓。”乔钿华怒极反笑,眸光冷冽。
啪啦一声,乔钿华挨了乔母段氏一巴掌,眼角猩红。
“乔钿华,清锋你阿耶刚刚教训过,打断了一只手臂,你也该消气。你若是状告清锋非礼你,你的秀才身份也保不住了。”乔母段氏瞥了一眼匆匆赶来的薛钰,转身离去。
语罢,大舅母刘氏心疼儿子,哭嚎起来,作势要打乔钿华,奈何薛钰像一堵城墙般将乔钿华护在身后。
大舅母刘氏哭不出眼泪,临走前放出狠话:“雀奴,你等着,敢伤害我孩儿,教你吃不了兜着走!”
“钿华,要不我杀了段清锋给你解气。”薛钰沉声道。
乔钿华听后,一时惊吓,将自己摔了一屁股,逗得紫衣少年噗嗤一笑。她气恼了,抄起石头,砸向紫衣少年。结果,连墙壁都没有碰上,更是惹得紫衣少年哈哈大笑。
“阿钰,我不告了,你先回去。以后莫要喊打喊杀,你没有功名在身,杀人得偿命。”乔钿华无奈叹道。
语罢,薛钰略显迟疑,却拗不过乔钿华的决定,默默离开。
待众人散去,乔钿华抱着膝盖而蹲下,潸然落泪。她不过是十四岁小娘子,头脑发热才跑到县衙门口倾诉冤屈。这么闹腾,有点怯场。
“喂,你不告了,真没意思。”紫衣少年嗔道。
话音刚落,乔钿华呜呜咽咽,哭得更加汹涌。明明她才是受害者,为什么她状告段清锋,反而会遭到阻挠。
她感到难受,慢吞吞地站起身子,想去浔阳江头散步。
浔阳江头,枫叶荻花,秋风萧瑟,吹得她透心凉。
乔钿华突然生出离家出走的冲动。段清锋是什么德性,因为她的缘故而被阿耶打断一只手臂,指不定憋着坏水迫害她。
果然,说段清锋,段清锋就到,乔钿华生出不详的预感。
“钿华表妹,姑父打断我一只手臂,你要如何补偿呢。”段清锋抱着受伤的胳膊,伸出舌头舔了舔干涩嘴唇,歪嘴一笑。
接着,他挥挥手,平日里玩得不错的七八个流氓立刻窜出来,将乔钿华重重包围,吹着下流口哨,直勾勾地打量。
“段清锋,你不许过来!”乔钿华情急之下,拔下琉璃钗,刺向自己的脖颈,当即渗出一丝鲜血。
“钿华表妹,我就要过来,怎么办。”段清锋一步步靠近乔钿华,笑容狰狞。
语罢,段清锋飞扑过来,制衡住乔钿华的双手。
乔钿华使劲踢弹小短腿,两个流氓连忙上前按住。
“兄弟们,我这表妹,平时被姑父姑母娇养着,肌肤胜雪,柔腻光滑。大家一块儿排队品尝,别客气。”段清锋扣住乔钿华的下巴,咽了口水。
乔钿华发誓,她要活着,然后让这帮禽兽生不如死!
可是,她合上双眸许久,感觉不到段清锋进一步的动作,周遭似乎安静得诡异,只听见秋蝉的鸣叫。
“小雀奴,没事了。”紫衣少年戴着斗笠,语调清凉。
乔钿华猛然睁开眼睛,推开被点了睡穴的段清锋,又大胆地瞧了瞧四处倒地的流氓,终于松了一口气。
“小雀奴,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紫衣少年忽而勾唇含笑。
这是一个好问题。乔钿华托着下巴,努力思考。
正当紫衣少年以为她吓破胆子要逃避这群施暴者时,乔钿华咬着发白唇瓣:“少侠,我有一事相求。”
紫衣少年听后,直接走开。
乔钿华急切喊道:“只要你答应我所求之事,做什么都可以!”
“做什么都可以吗?”紫衣少年施展轻功踏雪无痕,掐了一把乔钿华的腰肢,心道好软乎。
“剁掉他们的子孙根喂狗,我做什么都可以。”乔钿华娇俏一笑,外表上明明是稚气未脱的小娘子,那白玉脸颊还残留着楚楚可怜的泪痕,却散发出阴狠气息。
紫衣少年听后,薄唇轻抿,想起了夹竹桃。
夹竹桃,宛如娇粉佳人,但是暗藏杀机。
“我真的做什么都可以。”乔钿华鼓足勇气,上前踮起脚尖,强吻了紫衣少年。
紫衣少年暴跳如雷,指着乔钿华,恨不得欺负回去。
“行啦,就你这小身板,要什么没有什么,能给我带来多少快感。”紫衣少年说着荤话,找回丢失的颜面。
乔钿华正要呛回去,却被紫衣少年劈晕,抱了满怀。嘻嘻,手感真不错,绵软香甜如酥山。
“小雀奴,好好做淑女,就当这是一场旧梦。”紫衣少年轻声道。
然后,宝剑出鞘,寒光四射,那些意图伤害乔钿华的郎君,来不及惨叫,下身就流淌出浑浊血液,再也做不得男人……
第2章 进京
三年后,乔钿华刚满十六岁,高中了举子。
春闱在即,乔钿华拉着薛钰,赶在冬季进京。
“阿钰,阿钰,明德门到了!”乔钿华坐在牛车上,打起棉帘的一角,灌了一嘴的雪风,婴儿肥小脸立即冻得两边通红,却架不住她此刻的兴奋,还伸出小肉手指了指三重朱红城门。
长这么大,她第一次来到长安,如何不激动!
然而,薛钰表情淡淡,答了一声诺字。
“雀奴,雀奴!”少年爽朗的笑声,穿越人群,上蹿下跳,然后小跑到乔钿华跟前,也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
薛钰站在乔钿华的后面,抬眼看了看,这是小竹马徐尚钶。
“雀什么奴!徐尚钶,我有喊你石奴么!都是小时候的贱名,好生养,我阿娘阿耶已经改口了。”乔钿华恼道。
“乔娘子,小生这厢有礼。”徐尚钶作揖道。
乔钿华瞧见徐尚钶这故作正经的姿态,不禁娇俏一笑,还忍不住狠拍了徐尚钶的肩膀。
“钿华,你在我面前就不能淑女一点。”徐尚钶有些委屈。
“我本来就是小淑女。”乔钿华走在前边,从背的包袱里顺出一只新买的朱柄绢面画牡丹团扇,遮住半边容颜,回头笑靥如花。
这般打闹,薛钰仿佛看见了两人儿时模仿游侠仗剑江湖的情趣。
午膳时分,徐尚钶邀请乔钿华和薛钰上熙春楼吃饭。
“尚钶,等我高中了进士,我一定在熙春楼大摆宴席。”乔钿华左手啃着胡麻饼,右手嚼着羊肉串,吃相算不得雅观,但是瞧起来教人胃口大开。
“钿华,熙春楼算什么,回头带你去楼外楼见识一下,单是一道金齑玉鲙,亮瞎双眼。”徐尚钶笑呵呵。
午膳过后,徐尚钶带着乔钿华、薛钰,寻客栈安顿下来。
徐尚钶倒是想领着两个小娘子回徐宅,但是徐母交代过,乔钿华日后要嫁人的,断不能入住外男宅院了。
哎,长大了真麻烦,动不动就是男女有别。
“尚钶,同我讲一讲长安的趣闻吧。”乔钿华眨巴小鹿眼,不避嫌地附在徐尚钶的耳畔,压低了脆生生的调子。
徐尚钶闹了个大红脸:“钿华,你以后还是淑女一些!”
乔钿华听后,待要发作一番脾气,却被迎面而来的骏马吓得花容失色。还是薛钰眼疾手快,抓住乔钿华的胳膊,立即趴下,翻滚几圈,却不慎撞到卖古楼子的饼炉。有只不长眼的木炭,冒着火舌,越过薛钰,竟是擦着乔钿华的脸颊,烫得乔钿华发出娇软的啼哭声。
“钿华,你没事吧?”徐尚钶惊喊道,拽着要去看大夫。
可是,乔钿华甩开徐尚钶,堵住骏马,还有主人。
骏马通体雪白,没有半根杂毛,应是名贵品种。乔钿华有点害怕,但是不甘心就这么吃哑巴亏。
“贵人,您的骏马惊吓到众人了。我因此破相,也不知是否会留有疤痕。”乔钿华打着团扇,遮盖受伤的容貌,哭得梨花带雨,正是柔弱可欺的小淑女。
“哦,本王娶了可好?”骏马的主人似笑非笑。
乔钿华听后,深感羞辱,咬牙切齿,抬头望了一眼骏马的主人,尔后就没出息地发呆了。原谅她土包子,没见过这么妖孽的美人。
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被双龙戏火珠纹鎏金银冠高高束起,一袭雪青色宝相花纹刻丝袖袍搭配双鱼忍冬纹蹀躞带,一双细长狐狸眼微微勾起,偏偏眸光清澈如水,再加上薄薄红唇、白腻肤色,说不清的妖娆,道不尽的纯净,惊艳了多少无知无畏的娘子郎君。
“有何不可……”乔钿华稀里糊涂地反驳道。
骏马的主人听后,摸了摸下巴,轻嗤一笑,摘去腰间的白玉透雕麋鹿人物图香囊,精准无误地投入乔钿华怀中,扬长而去。
乔钿华举着玉雕香囊,想要摔个粉碎,却被徐尚钶拖到附近的医馆瞧伤势。
老大夫给乔钿华一瓶雪肤膏,收取了三两银子。
三两银子,等于三千枚铜钱,在长安可以买到六百只新鲜出炉的古楼子。乔钿华掏出仅剩的三两银子,心头在滴血。
哎,她住不了客栈,得去投奔二舅父。
可是,因为亲妹妹被发卖的银两全部给二舅父的缘故,乔钿华很是不待见二舅父。
思及此,乔钿华想起那位纵马的主人,咽不下这口窝囊气。
徐尚钶瞧着乔钿华摩拳擦掌的小模样,心道不妙,连忙拦住刚刚抹了雪肤膏的乔钿华,赔笑道:“钿华,莫生气,贵人不是赔了你一只玉雕香囊,拿到当铺里去卖,可以换取不少银钱。”
“尚钶,他没道歉,不作数。”乔钿华揣着满腔怒气,不敢大声说话,唯恐牵扯脸颊上的伤口。她只能勾勾手指,小鹿眼俏皮地眨巴一下,继续道:“石奴,贵人骑的是什么马,跟长安的雪花一样洁白。”
徐尚钶很喜欢听乔钿华唤他的贱名,脱口而出:“这是照夜玉狮子,马中极品,今年西域只进贡了一匹,陛下赠给北海王了。”
“原来,那个缺乏教养的男人是北海王呀。”乔钿华喃喃道。
话音刚落,徐尚钶弹跳起来,急忙捂住乔钿华的嘴巴。
北海王赫连铮,是先孝纯皇后的嫡长子,燕昭帝和继后极为宠爱,将诏狱交给他。因此,养成这等无法无天的性子,但凡有人偷偷说他坏话,日后是要倒霉的。
偏偏,乔钿华也是乔父乔母娇养长大的,受不得委屈。
“尚钶,放心。我刚到长安,没本事逼他道歉。”乔钿华莞尔一笑,眼波流转,嗓音娇柔。
徐尚钶听后,越发不放心了,琢磨着如何转移话题。
他可是没有忘记,小时候和她一起上山抓野兔。他跑得太快,被捕兽夹所伤,疼得龇牙咧嘴。乔钿华不服气,扶着他回家之后,熬了几个时辰,愣是从满山的野兔之中找到那只引诱他进入陷阱的野兔。乔钿华当时怎么说,她记得那只野兔左后脚上的皮毛少了一撮,怪可怜的,那就换右后脚被捕兽夹弄伤。
咳咳,听起来的感觉,一边心房暖洋洋,一边脚底发冷汗。
“钿华,找锦华妹子。”薛钰替徐尚钶找到了别的话题。
第3章 替身
“钿华,锦华妹子不愿意记起前尘往事。她现在也叫锦华,屯田员外郎苏府嫡千金,锦衣玉食。”徐尚钶连忙接过薛钰的话,叹道。
“既然她过得很好,有什么内容是信上不能说,非要我和阿钰赶路呢。”乔钿华嫣然一笑,狠狠地拧了徐尚钶的耳朵。
“钿华,你要淑女一点!”徐尚钶哇哇大叫。
卧槽,这不是想早早见到她,才耍了小心机。
“这位娘子,徐郎君是如何招惹你。”一管风铃般清脆的嗓音,来自一顶软轿,然后走出一位绿衫少女。
那绿衫少女生得秀美,眉眼与乔钿华有两三分相似。
“锦华妹妹,是你吗?”乔钿华捂着嘴巴,语调带出颤音。
绿衫少女苏锦华听后,淡淡地瞥了乔钿华一眼,便上前去瞧徐尚钶的耳朵,发现除了微微发红,并未下狠手,暗道自己多事。
“锦华妹妹,当年我正高烧不退,人牙子不收我,外祖母才忍痛抱走你……”乔钿华说着说着,泪眼朦胧。
“娘子,你认错人了。”苏锦华轻声道,转身入了软轿。
乔钿华望着远去的软轿,蹲下身子,失声痛哭。
十年了,她从未放弃过寻觅锦华妹妹。阿娘阿耶说,若是能够寻到锦华妹妹,会将全部家底都补偿给锦华妹妹,而她要努力考取功名,然后挣得嫁妆。
“钿华,她怨你们,情有可原。”徐尚钶低声道。
乔钿华哽咽道:“尚钶,你带我去苏府看一眼,知道她当真过得好,我也就安心。”
“那要是娘子过得不好,你当如何?”黄衫少女的嗓音,透着尖锐感,正是苏锦华身边的婢女芳针。
“娘子打从被苏府勘破了身世,就过得不好。据说,今晚陛下会摆驾顺阳长公主府,老爷为了讨好长公主殿下,竟是要将娘子当作良家子一般,献给陛下享用。陛下的年岁比老爷还大……”芳针抹着眼泪,忿忿不平。
乔钿华沉默半晌,然后娇俏一笑:“锦华妹妹会过得很好。”
语罢,徐尚钶眼皮子狂跳。乔钿华,你又打什么鬼主意!可惜,薛钰收到乔钿华递过来的眼色,劈晕了徐尚钶。
“阿钰,先投个客栈歇息,我明早会平安归来。”乔钿华将那只白玉透雕麋鹿人物图香囊,递给薛钰。
薛钰听后,略显踟蹰,终究拖着徐尚钶离开。
于是,乔钿华跟着芳针,悄悄进入苏府。
双鸾葵花铜镜前,芳针替乔钿华化妆,容颜被稍微拉长,与苏锦华相似了七八分,宛若渭城朝雨下的青青杨柳,载动了点点哀愁。
乔钿华对着铜镜,凝视半晌,知晓锦华妹妹过得并不好。
锦华妹妹被发卖时,已经记事。她要讨好苏母,远离苏父,还有苏府那群下人,谁说了一句无心之话,都会教她敏感多疑。
因此,乔钿华决定,这良家子她当仁不让。
一炷香后,乔钿华代替苏锦华,上了顺阳长公主府的宝马香车。
宝马香车,通体沉香木打造,帘子用的越州缭绫,四角悬挂金石风铃,可见顺阳长公主对这批良家子的珍重。
“大家有什么注意事项可以分享,省得去了顺阳长公主府上出错。”乔钿华硬着头皮,小声问道。
小娘子皆是活泼好动的年纪,稍微思索,觉得在理。
有桃红衣衫的良家子打开话题,笑盈盈:“我听阿娘说,长公主殿下和陛下皆是和善之人,不会强迫我们的。”
“这话不对,陛下若是不强迫人,又何来抢了北海王殿下的白月光入大明宫之事。”有嫣红衣衫的良家子,压低了嗓音。
北海王?乔钿华顿时来了兴致,她与北海王有旧仇呢。
哼,毁娘子容貌,犹如断了下半辈子,此仇不报非君子。
“这事也不能怪陛下。那位叶才人贱籍出身,还是罪臣之女,北海王殿下执意要纳她为正妃,陛下如何不气恼。”有枣红衣衫的良家子柔声道。
心爱女人被老子挖墙脚,活该北海王孤家寡人。
乔钿华听得神清气爽,舒展了一下双臂。
蓦然,宝马香车停下,车帘嘶地一声被划开,看得乔钿华心肝肉痛的,尔后傻傻地瞧见小娘子开始哭得梨花带雨。
对,就是梨花带雨,那是一种非常柔美的哭法,阿娘教给她,要将眼泪当作珍珠,一颗颗掉落,表现出依依不舍的姿态。
乔钿华琢磨着,大概是有大美人闪亮登场。
然后,她睁大眼睛,看见了徐尚钶给她普及的马中极品照夜玉狮子,骏马的主人依旧妖美。
“你们不会想着被他强抢吧?”乔钿华喃喃道。
“娘子,北海王殿下的姿色,万里挑一。若是能够被天底下尊贵的大美人强宠几日,便是三生有幸。我就是知道,北海王殿下气不过当年被陛下强抢了白月光之事,每次都会出来捣乱,才特意央求阿娘阿耶疏通了关系,占据了良家子的名额。”有海棠红衣衫的良家子,扭了一下腰肢,将乔钿华挤到后面。
乔钿华答了一声哦,不知该用什么表情。
长安的娘子,思想开放,喜欢好颜色。
“娘子,你也争取一下。但凡被北海王殿下掳去的娘子,宠幸个三五天再放回去,都会交上好运。”有石榴红衣衫的娘子拉了乔钿华一把,巧笑嫣然。
然而,乔钿华听后,撇了撇嘴,皱起小眉头。
“这北海王殿下的身子是有多脏,睡一只铜人都比睡他干净,幸好那位叶才人没有跟他。”乔钿华嘟囔道。
话音刚落,乔钿华感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然后被丢上照夜玉狮子,自然是又害怕又愤怒,奋力踢弹起双腿。
紧接着,乔钿华的下巴被人捏住,触感冰凉。
“脏不脏,小娘子不如亲自验证?”北海王赫连铮扯掉乔钿华的双面玉纱,勾唇含笑,眼神充满戏谑意味。
第4章 结仇
乔钿华原本以为自己定力强,美色当头,不屑一顾。结果,她看得比别的良家子还痴傻,活像多年没有见过猪肉的饿鬼。
卧槽,雀奴,你在想什么,你和他还有旧仇呢。
乔钿华合上双眼,欲哭无泪,任由赫连铮的低笑声在耳畔徘徊,伴随着马蹄声哒哒,陷入深深的反省之中。
北海王府,占据东市永兴坊青龙巷整条孟章街。
乔钿华被当作包袱一般驮在照夜玉狮子上,一路颠簸,连低声咒骂赫连铮的力气都没有。
马蹄骤然停下,她滑落在地,腿脚酥软,两眼发黑。
“爷,你就不能怜香惜玉一点么?”赫连铮的贴身侍卫吴钩,瞅着乔钿华煞白的小脸,吐槽道。
“阿钩,小娘子嫌弃本王身子脏,睡一只铜人都比睡本王干净。”赫连铮翻身下马,轻描淡画一句。
“小娘子,你怎能诬陷爷!爷为了心爱之人,一直保持着清白身子。”吴钩恼道。
乔钿华听后,想到纯情小处男五个字,不禁捂嘴偷笑。
蓦然,赫连铮大步流星,将她拎起,丢给吴钩。
可怜的吴钩,不敢触碰乔钿华,又唯恐乔钿华摔断胳膊,只能当一回人肉垫子,欲哭无泪呀。
“洗干净了,送到待霜轩。”赫连铮回眸一笑,眼尾勾起。
“爷,您这是要开荤了!”吴钩兴奋得嚷嚷道。
待霜轩,是赫连铮的书房。赫连铮听后,脚步一顿,抚了抚额头。待霜轩左边是十八曼陀罗花馆,左边是三十六鸳鸯馆,总有一款刑罚,适合小娘子。
卧槽,什么贱男人,报复她竟然连自己的身子都要利用!
乔钿华简直恨得牙痒痒。她思量片刻,盯上吴钩,灵光乍现,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郎君,阿爹得知我并非他亲生,狠心将我送到顺阳长公主府。养恩大于生恩,我也无奈,但是我有了意中人。”
“意中人?”吴钩饶有兴致地问道。
语罢,乔钿华没有着急答话,大脑飞速运转。她能有什么意中人呢!她就认识两个郎君。一个是徐尚钶,狐朋狗友,小时候没少偷偷地讨论,大街上哪家娘子的玉桃饱满、哪家郎君的屁股浑圆。另一个是周铭泽,家里贫寒,阿娘不乐意她缠着周郎,自从周郎高中了江州谢元,态度立即转变。
“寒兰向晚,知为谁春。一生一代教销魂,曾经沧海泪痕干。雨湿芭蕉,乞梦蓝桥。得成比目当日愿,奈何长作断肠人。”乔钿华急中生智,创作一首情诗,眼角刻意挂着泪花,语调也是凄凄楚楚。
她瞧着吴钩动容的表情,继续道:“徐郎打小就想当游侠,徐伯父徐伯母从来不拘束他。而我被阿娘寄予厚望,除了读书还是读书。有一年落大雪,他翻墙过来,拉着我出去打雪仗,我们玩得尽兴,天地间似乎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咳咳,思来想去,还是让尚钶当冤大头吧。
“然后呢?”吴钩急切问道,眼角泛红。
“阿娘觉得,徐郎配不上我。她不知同徐伯母说了什么,徐郎一家连夜搬走……”乔钿华扮演出苦笑模样。
咳咳,这凄美的爱情故事,胡诌得她乔钿华也相信了。
“今日,你与他相遇在长安,喜忧参半。你知道,你如今是举子,再也不能喜欢他。”赫连铮不知何时,去而复返。
“爷,小娘子太可怜了。”吴钩哽咽道。
“乔钿华,家道殷实,父亲是铜匠,母亲卖酒。那位徐郎,应当是驾部主事之子。你们两个门当户对,倘若你阿娘知道你的心意,必定欢喜。”赫连铮居高临下地凝望乔钿华,笑意清浅,透着嘲弄味道。
“北海王殿下,我是苏锦华。”乔钿华闷闷地道。
“小娘子,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是乔钿华还是苏锦华?”赫连铮伸出冰凉指尖,捏着乔钿华的下巴,逼迫乔钿华抬起双眸。
“回北海王殿下,我是乔钿华。”乔钿华弱弱地道。
吴钩听后,指着乔钿华,又是惊讶又是气愤。
“北海王殿下,服侍您,是我的福分。”乔钿华跪在草地上,老实磕头,再抬起双眸,模样乖巧。
“阿钩,越是乖巧可人的小娘子,越是谎言连篇。”赫连铮打趣道,尔后咂摸出乔钿华的意思,变了脸色,似笑非笑:“你与徐尚钶不太熟?”
语罢,乔钿华点头如捣蒜,眸光坚定。
“哦,那本王偏要伤害徐尚钶,除非你日躺在床榻上,不必穿衣裳。”赫连铮冷笑道。
语罢,乔钿华握紧拳头,安静地答了一声好。
“乔钿华,等着。”赫连铮拂袖而去,眸光阴沉。
于是,吴钩领着乔钿华,去了海棠汤。
“乔娘子,我相信你。若不是为了维护徐郎君,又怎么会愿意被爷威胁。所以,你快离开这里,去找徐郎君。”吴钩压低了嗓音。
乔钿华听后,迷惑得很,内心却雀跃一下。
“郎君,我不想连累你。”乔钿华揉红了眼眶,嗓音娇软。
“乔娘子,你放心,爷说的那些混账话不过是吓唬你罢了。爷虽然执掌诏狱,但是从来不会伤害无辜人。”吴钩指了指远处的朱墙。
吴钩最近胡乱窜动,发现朱墙破损了一个小洞。
“郎君今日恩德,钿华没齿难忘,必定相报。”乔钿华作揖道。
她就知道,这世上不缺乏热心肠的少年,就像那场旧梦。她取出脖颈上的鎏金铜双面穿带印,握在掌心,倍感温暖。
紫衣少年将她抱回乔家,只留下这枚印章。
正面绘有丹凤纹样,背面小篆字体书写凤奴二字。阿耶说,紫衣少年出身贵族,怕惩治了段清锋后,她会被寻仇,才交给她印章。
“郎君,北海王殿下权势大,我若是走了,他必然责罚你。我有一枚印章,出自权贵,或许能够帮忙。”乔钿华交出印章,转身离去。
她顺着小洞爬出去,想起那枚印章,潸然泪下。多少次午夜梦回,她捧着印章,同紫衣少年道谢,然后展露小淑女风采。
可惜,她今日不得不舍弃。她克制着悲伤情绪,直至在小洞外边,瞧见薛钰和徐尚钶,才恢复了少女的活力。
“阿钰,怎么可以做到放火而不留下痕迹?”乔钿华狡黠一笑。
语罢,不待徐尚钶反应过来,薛钰攀爬上朱墙,消失不见。
“尚钶,北海王殿下刚刚威胁我,要我日夜躺在床榻上不穿衣裳。”乔钿华笑了笑,面容有些惨白。
“钿华,烧死这个龟孙子!”徐尚钶怒不可遏。
第5章 书院
冬夜,北海王府那把大火,映红了半边天。
府里上下忙着救火,而慕容铮负着双手踱步去了几乎没有火势的海棠汤,然后瞥见远处朱墙的小洞。
“爷,纵火人一身夜行衣,用的是江湖失传已久的鬼魅步,我追赶不上,也追踪不到任何痕迹。”侍卫吴钩作揖道。
“哦,鬼魅步。”慕容铮似笑非笑,嗓音低沉。
尔后,他脑海里闪过乔钿华身后存在感极低的娘子。那位娘子,一袭墨色素纹袖袍,身材高挑,五官精致,明明比乔钿华生得更加美貌,却能够悄无声息地隐去自身的光华。
“爷,这场大火,烧得值当,您三年前丢失的印章找到了。”吴钩捧上一只鎏金铜双面穿带印,全然不提乔钿华赠与之事。
话音刚落,吴钩挨了慕容铮一顿窝心脚,感到莫名其妙。
“阿钩,鬼魅步不是失传已久,而是江湖人吃不得苦头。修习鬼魅步这种上乘轻功,需要在洞穴与蝙蝠相处个七八年,适应了黑暗,才能追逐上鬼魅的脚步。”慕容铮摩挲着印章背面的小篆字体,薄唇轻抿,是失笑,是嗤笑,更是坏笑。
“爷,是否要动用诏狱查一查?”吴钩眉头紧锁。
“不必了,本王亲自教训。小雀奴运气好,遇见的是本王。若是换作二弟三弟,她胆大包天的代价是家破人亡。”慕容铮勾唇浅笑。
“爷,小雀奴是谁?”吴钩明知故问,八卦心起。
语罢,吴钩的脑门被慕容铮用印章敲打,疼得龇牙咧嘴。
“阿钩,给长孙院长下个拜帖,就说本王感念春闱在即,不仅要给白鹿书院每一位寒门学子捐赠衣食,还会亲自代课指点几日。本王瞧着怀素斋不错,斋外种了两三棵枇杷树,好像还是母后生前所种植。”慕容铮将印章收入怀中,大步流星,语调刻意拉长而略显慵懒。
吴钩唉声叹气,以为爷是在思念先孝纯皇后了。
且说白鹿书院,乃长安最负盛名的书院。每逢春闱,对进京赶考的举子开放,收取住宿费和餐饮费,可以借阅书籍和旁听大儒授课。
乔钿华和薛钰,揣着白玉透雕麋鹿人物图香囊换来的五十两银子,打算逃到白鹿书院去避一避风头。
“尚钶,要不你也进白鹿书院躲一躲?”乔钿华轻声道。
她打着朱柄绢面画牡丹团扇,遮掩一个又一个哈欠。
徐尚钶听后,使劲摇头,顾及不上感动于乔钿华的关心。卧槽,他哪里是读书的料,看到那些长得像蚂蚁的楷书就脑袋疼。
“那你最近别出门,忍一忍。”乔钿华同徐尚钶挥手道别。
白鹿书院大门,双层飞檐单式,门头高悬“白鹿书院”匾额,门前古树垂荫底下,有青衫少年坐在溪水旁,横吹玉笛,等待学子归来。
乔钿华双手奉上夹杂乔母段氏的亲笔书信的拜帖,盈盈一礼,婴儿肥的脸蛋上绽放两朵笑靥,正是标准的小淑女姿态。
青衫少年见状,持着玉笛,耳根薄红。
大约过了半炷香功夫,乔钿华昏昏欲睡,猛然听见有人唤她乔娘子,才在薛钰的推搡之下,跟着前方也是青衫服饰的少年,踏入书院大门,一路向北走,沿途景致幽静。
“乔娘子,到了。”少年指了指眼前的草庐,拱手退下。
乔钿华抬头瞅了一眼草庐上的横额,正是老学庐三个字,字体疏瘦劲练,连忙整理衣裳,按捺紧张情绪。
乔钿华因为锦华妹妹被发卖的银钱给二舅父当作进京赶考的盘缠,不待见二舅父。不过,她听阿娘炫耀,二舅父当年高中状元,受到陛下赏识,被钦点入了翰林院。奈何,二舅父性情孤僻刚直,见不惯官场上的勾当,毅然辞官,当了白鹿书院副院长。从此,两耳不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连外祖母的病逝也没有流露出太多悲伤。
这样冷情冷性的大人物,乔钿华感觉,得不到他的庇佑。
“雀奴出落得这般水灵了。”段院长坐在书案前,执着今日尚未读完的古籍,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轻声道。
“二舅父,我现在有学名,叫作钿华。”乔钿华作揖道。
“钿头银篦,华贵非常,取这个名字,略显俗气,不如雀奴好听,麻雀虽小五脏六腑俱全。”段院长不爱笑,嗓音偏清冷。
“二舅父说的是。”乔钿华懒懒地敷衍道。
麻雀还有叽叽喳喳的毛病。她就喜欢钿头银篦击这些华贵俗物,行不行。乔钿华此刻对二舅父的印象,实在好不起来。
“乔娘子,擅长什么科目,又认为什么科目比较薄弱?”段院长随口问道,并不在意乔钿华故意表露出的轻慢态度。
乔钿华听后,忍不住掰起圆润小指头,认真思考。
秋闱考取的科目有十门,分别是墨义、帖经、策问、诗赋、杂文、明算、通史、法令、书法、翻译。春闱则是缩短为五门,三门必考科目策问、明算、翻译,外加两门自由选择的科目。
“诗赋还行。”乔钿华低着脑袋,小声道。
“即兴作一首。”段院长放下古籍,冷声道。
乔钿华啊了一声,有些难为情。她的诗赋,可能不行。然后,她看向窗外,瞧见杨树和梨树的枯败风景,浮想联翩。
“白堤柳,恨无人依旧,枝枝折春瘦。梨花酒,不与长相守,夜夜沾罗袖。”乔钿华低吟道。
“花间词派,矫揉造作。”段院长摇了摇头。
“二舅父教训的是。”乔钿华羞得脸颊涨红。
在浔阳县,她不懂情爱,却是抒写情爱诗赋的好手。若不是阿娘嫌弃青楼肮脏,她都不知要接下多少替红牌娘子谱写歌词的活计。
哼,花间词派,柔软华美,养活了许多可怜人。
“乔娘子最差劲的恐怕是翻译吧。”段院长沉声道。
“二舅父,小县城里番邦书籍少。”乔钿华老实道。
“那就安排你住在思贤台,条件简陋,位置偏远,但是对于你研读番邦书籍,是绝佳地方。你若是肯虚心受教,怀素斋的贵主,也是乐意解答的。”段院长挥挥手,示意书童送客。
“钿华多谢二舅父的安排。”乔钿华微微笑道。
第6章 周郎
思贤台,桂树环绕处,左右两侧铺排了石阶,陡峭又湿滑。
乔钿华怕摔倒,手脚并用地爬上,香汗淋漓。
台上设有歇山顶双层斗拱托檐木屋,落地花窗设计了梅兰竹菊图案,颇为雅致。不过,巴掌大的地方,前边书房,后边茅房,没有厅堂和厨房,看得乔钿华一阵叹气。
“阿钰,劳烦你多跑几趟,这里悬挂帘幔,那里安装屏风,可以腾出空间来待客。”乔钿华环顾四周,伸出小肉手指了指。
薛钰答了一句好,使出鬼魅步,消失不见。
乔钿华琢磨着,回头跟阿钰说说,平时就不用鬼魅步了。太扎眼,万一被有心人盯上,绑架之后当作菩萨蛮去卖。
“乔娘子,明伦堂开了翻译课。”段院长的书童捧来一套襕衫。
乔钿华接过襕衫,盈盈一礼,连忙道谢,心底却犯愁。没有阿钰帮忙,她自问没本事,下了思贤台后不弄脏襕衫。
“乔娘子,茅房后面连着通往怀素斋的小路。”书童提醒道。
乔钿华听后,顿时眉开眼笑,小脸蛋染上绯红霞光。
一炷香后,乔钿华穿戴好襕衫,给薛钰留了字条,按照书童的指引,通往怀素斋,蹦蹦跳跳。
可是,她总觉得,背后有人盯着,回头几次却没有发现。
她大概是太困了,待会儿寻个角落座位打瞌睡。
乔钿华一路哈欠,眼皮子沉重,差点磕到一棵桑树,迷糊之间,感觉手臂被什么东西托了一把。
乔钿华回头张望,瞧见一张妖美容颜,拔腿就跑。
可惜,赫连铮施展绝世轻功踏雪无痕,身形犹如仙鹤,翩飞在桑树枝干上,然后轻巧落地,拦住乔钿华的去路,摇着白羽扇,勾唇浅笑:“小雀奴,跑什么跑,烧了王府就想翻脸不认人。”
乔钿华见状,堆起僵硬笑容:“北海王殿下,昨晚我打算在海棠汤沐浴,被人打晕,醒来时已经是白鹿书院。想必是您怜惜我,特意派人送到白鹿书院求学。您的恩德,我没齿难忘,必定报答。”
“哦,小雀奴要怎么报答?”赫连铮似笑非笑。
这个问题难倒了乔钿华。俗语有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是,乔钿华拜托薛钰在北海王府放火,这仇恨已经报过了。
“小雀奴,那晚你要是没有逃跑,本王打算带你参观待霜轩右边的三十六鸳鸯馆。”赫连铮执着白羽扇,轻戳乔钿华的胸脯,眼尾不自觉勾起一段风流韵味。
乔钿华想入非非,小脸涨红,又要逃之夭夭。
这次,赫连铮没有阻拦,待会儿还要和小雀奴共处一室。不过,小雀奴偷看了多少避火图,才能将三十六鸳鸯馆当作风月场所。
明伦堂,白墙灰瓦,宽敞明亮。
乔钿华整理一下襕衫,拍了拍还在发烫的脸蛋,绕过影壁,被这拥挤的人群看傻了眼。除了第一排无人问津之外,其余座位都是满当。
今日讲授翻译课的大儒,莫不是玉树临风?
乔钿华正在考虑回去睡觉之际,坐在第三排的少年向她招手。乔钿华发觉是周郎,即今年的江州解元周铭泽,不禁加快脚步。
奈何,有少女故意拿胳膊格挡她,差点摔倒。
“小雀奴,你不会在想本王,所以走路如此不小心。”赫连铮这次伸出魔掌托住乔钿华的手臂,附在她的耳畔,呵出君子香。
北海王殿下也过来听课?乔钿华越发不想待在这里了。
“乔娘子,我这里有个空位,可以挤一挤。”周铭泽走到乔钿华跟前,嘴角挂着浅淡笑意。
乔钿华羡慕周铭泽身上的儒雅味道,犹豫不决。
然而,刚刚刁难乔钿华的少女,坐在周铭泽的位置,激起乔钿华的好胜心。
“周郎君,能帮忙赶走那位不懂礼数的小娘子吗?”乔钿华娇俏一笑,秋波流转。
周铭泽听后,露出为难之色。
“小雀奴,本王可以帮你赶走她。”赫连铮轻摇白羽扇,眼神充满戏谑之色:“不过,她是宣城县主。”
语罢,乔钿华立即缩了肩膀,换了副乖巧模样。
“周郎君,对不起,让你难做了。我今早赶到白鹿书院,正巧睡眠不够,还是回去歇息一下。”乔钿华垂下眼睑,嗓音柔软。
可是,话音刚落,乔钿华就被赫连铮拖到第一排。
“小雀奴,本王的课,千金难求。”赫连铮走上三尺讲台。
该死的北海王,又阴害她!乔钿华寒窗苦读这么多年,从未坐过第一排。她个头不高,一堂课下来,脖子必然昂得酸疼。
“乔娘子,我陪你。”周铭泽抱着笔墨纸砚,坐在乔钿华的旁边。
乔钿华听后,第一反应不是感动,而是瞅了瞅宣城县主。
宣城县主宇文银瓶,以为乔钿华正在向她炫耀,唰地一声站立起来,抽出缠绕腰间的银蛇九节鞭,打算教训这位不知死活的乡巴佬。
奈何,赫连铮不咸不淡地投来温晴目光,宇文银瓶顿时感到脊背发凉,不得不收起银蛇九节鞭,咬紧了牙关而坐下。
北海王殿下,长相妖美,性子妖孽。
从前,宇文银瓶年纪小,误以为北海王殿下对她一见钟情,并不介意她一鞭子打死他养的大白鹅。毕竟,她生得浓艳亮丽。
临走前,北海王殿下笑容和煦,道是要送她小礼物。
结果,夜晚归家,她一觉睡醒,闺房里皆是大白鹅的鲜血、皮毛、肉骨,教她大病一场。
“同学们,吕夫子身体抱恙,翻译这门课,由本王代劳。本王今日打算讲一讲大食民间流传的经典《天方夜谭》,是否有人不通大食语?”赫连铮把玩着戒尺,似笑非笑地望向乔钿华。
乔钿华挺起胸脯,流露出得意之色。
她这个人,四书五经未必读得好,杂书倒是搜索了一箩筐。她虽然不熟悉大食语,但是翻译成大燕语的《天方夜谭》看了不下十遍。
“夫子,我昨日才开始学习大食语。”周铭泽站起身子,恭敬行礼,姿态不卑不亢,犹如一抹教人赏心悦目的湖光山色。
大食语、吐蕃语、拂菻语是春闱翻译科目的三大主流番邦语言,外加突厥语、波斯语、楼兰语等小语种。
语罢,有些出身高贵的州府谢元,不禁冷嗤一笑。
第7章 绯闻
乔钿华觉得,周郎君温和谦逊,怎能受辱。
她当即娇俏一笑:“夫子,我记得《天方夜谭》讲过蠢汉、毛驴、骗子的故事。在大食国,有个蠢汉,牵着毛驴放牧,有一日遇见了天竺骗子。那位骗子声称,他有阿娘,劝说他戒酒,他反而出手打了阿娘,然后化作毛驴,日日受苦难。后来,阿娘心疼,在菩萨面前祷告,将他恢复人形。所以,骗子要带走毛驴,蠢汉同意了。骗子不知,蠢汉这条毛驴是捡来的,长得像毛驴,却极其凶残,半夜一口咬死骗子。”
乔钿华的嗓音娇软,像吃了透花糍般甜腻。
小郎君十分欢喜小淑女作派的乔钿华,哪里知晓乔钿华话里有话,将瞧不起周铭泽的州府谢元比作天竺骗子。
周铭泽读过蠢汉、毛驴、骗子的故事,忍不住发笑。他感激于乔钿华的解围,又觉得乔钿华这性子有点尖锐。
“乔娘子,讲故事就讲故事,莫要挑起大食和天竺的矛盾。”赫连铮执着戒尺,拍了拍三尺讲台。
宇文银瓶见状,知道乡巴佬要倒霉了,暗暗高兴。
果然,赫连铮走到乔钿华跟前,笑起来时狐狸眼微勾:“乔娘子既然通晓《天方夜谭》,不如将刚才讲的故事翻译成大食语。若是翻译得好,本王有赏赐。当然,不会翻译也无碍,本王作为翻译科目的主考官,有责任解惑。”
话音刚落,众多学子端正坐姿,多了三分敬畏。
翻译科目,难度大,却最容易拉开差距。如今,有现成的主考官,教授翻译科目,他们还不事半功倍。
可是,乔钿华小脸煞白,恨极了北海王。
她一个小县城来的乡巴佬,学习的都是哑巴番邦语。
“夫子,乔娘子刚到长安,温习功课的时间短,还是由我帮忙翻译吧。”周铭泽作揖道。
于是,周铭泽操着比较流畅的大食语,一字不漏地翻译出乔钿华改编过的故事,惊呆了乔钿华。
天哪,这竟然是昨日才开始学习大食语的功力!乔钿华扫过那些刚刚嘲笑周郎的州府谢元的青白脸色,心底乐开了花。
“乔娘子,周郎君学习了一日的大食语,就有胆量展露。而你畏畏缩缩,令本王失望。本王决定了,罚你留堂。”赫连铮直勾勾地打量着乔钿华,俨然风流多情的恩客。
乔钿华握紧了拳头,唾骂一句死妖精。
她分明听得,有小娘子嘲讽她,牺牲色相,勾引住北海王殿下,待会儿指不定要在明伦堂,脱了衣裳,任由北海王殿下采花蜜。
“夫子,您单独留下乔娘子,恐怕惹出绯闻,不如我也留堂。”周铭泽听了一耳朵的编排话,不禁皱眉。
“本王名声差,不介意。”赫连铮摇着白羽扇,勾唇浅笑。
当北海王用大食语讲了两篇《天方夜谭》的小故事,乔钿华没有听进去一个符号,只觉得北海王的声线清澈如明冬雪落,教她产生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不经意间摸了摸胸口,猛然想起她交出去重要的东西。
那只鎏金铜双面穿带印,她心绪不佳的时候,就会拿出来摩挲一下,然后告诉自己,倘若遇到绝境,总有热血少年从天而降。
她不经意间发现,北海王的脖颈露出红丝线。
果然,课程结束后,乔钿华眼睁睁地看着,学子向北海王作揖而离去,还得摆足小淑女姿态,巧笑嫣然。
“小雀奴,今晚用大食语背诵一首悬诗。”赫连铮薄唇轻抿。
乔钿华听后,半信半疑,然而瞧见赫连铮从脖颈取下来印章,凑到她的眼前晃了晃,只能妥协。
朋友,请站住!陪我哭,同纪念:忆情人,吊旧居,沙丘中,废墟前。南风北风吹来吹去如穿梭,落沙却未能将她故居遗迹掩……
赫连铮竟是提前谱了乐曲,歌声清脆纯净。
乔钿华听得痴迷,仿佛赫连铮是她的热血少年。
“小雀奴,你莫不是喜欢上本王了?”赫连铮双手撑在书案上,瞥见乔钿华一副犯花痴的模样,嗤笑道。
乔钿华伸出小胖手戳了戳赫连铮的胸口,假装气得脸蛋涨红,却想确认一番,赫连铮脖颈上戴的玩意是否就是那枚印章。然而,赫连铮可恶得很,侧过身子,避开她的小肉手。
这时,吴钩提来食盒,感觉两人之间流动着暧昧气息,识趣退下。
尔后,赫连铮打开食盒,摇晃白羽扇,扇了荤香。
萧家馄饨、庚家粽子、樱桃毕罗、冷胡突鲙、抱芋羹、透花糍、胡麻饼、全炙鱼……
乔钿华毕竟是小娘子,有些馋嘴,眼巴巴地偷瞄了一下。嗷嗷,虾蟆抱着小芋头那道菜,看着怪有趣。
可惜,赫连铮专挑抱芋羹,细嚼慢咽,动作慵懒。
“夫子,您倒是带着我读书。”乔钿华咬牙切齿道。
“无碍,先等本王吃完抱芋羹。”赫连铮笑道。
原来,虾蟆抱着小芋头那道菜,叫作抱芋羹。乔钿华心底将赫连铮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咳咳,得绕过当今的陛下。
等赫连铮吃完抱芋羹,乔钿华感觉到饥饿了。
她硬着头皮,跟随赫连铮,操起大食语,磕磕绊绊地念完,中途努力压低咽口水的声音。
“小雀奴,该你表现的时候。”赫连铮双臂环抱,充满戏谑之色。
乔钿华哪里乐意被赫连铮看扁,挺起胸脯,开始吟诵。
她确实抖机灵,遇见忘记的大食语,悄然敷衍过去,好像她说的大食语带上了当地特色。
“夫子,您看我背诵流畅,值得赏赐一只粽子。”乔钿华笑道。
“错了十四处,也敢厚着脸皮讨要吃食。”赫连铮握着戒尺,打掉乔钿华那只想抓庚家粽子的小肉手,不禁感到好笑:“行啦,本王不为难你。带着你读三遍,若是还学不会,可要打屁股。”
接下来,乔钿华不得不打起精神,琢磨大食语。其实,乔钿华不知,对于大食语不大开窍之人,研读悬诗,最是困难。她被赫连铮打了好几下屁股,疼得鬼哭狼嚎,才将所有错处都改正。
“粽子是我应得的。”乔钿华抱起庚家粽子,拔腿就跑。
然后,她同站在明伦堂外静静等候的周铭泽撞了满怀。
第8章 偷看
“乔娘子,北海王殿下没有为难你吧?”周铭泽搀扶起乔钿华,按捺住心底悸动,问道。
乔钿华实在欢喜周铭泽这谦和君子作派,竟是下意识拉着周铭泽,往思贤台方向跑去,仿佛明伦堂里那位妖孽王爷会吃人。
过了一盏茶功夫,依稀可见思贤台昏黄烛光。
乔钿华很安心,必定是阿钰回来了。有阿钰在身边护着,她再也不害怕被赫连铮这个混蛋假借夫子名义而打屁股了。
思及此,乔钿华感觉小屁股隐隐作痛,走路便一瘸一拐。
“乔娘子,北海王殿下是不是对你如何了?”周铭泽轻轻挣脱开乔钿华,皱起眉头,眸光晦暗不明。
“没事的,夫子就是体罚我了。”乔钿华尴尬地笑了笑。
哎,她刚才被赫连铮打屁股,也没有觉得多羞愧。怎么被周郎如此质问一下,就底气不足了,好像偷腥的猫儿。
“乔娘子,对不起,我无能为力。”周铭泽叹道。
“周郎,我先回去,阿钰在思贤台等着我呢。”乔钿华塞给周铭泽两只从赫连铮那里抢过来的庚家粽子,跑得比兔子还快。
到了思贤台,乔钿华发现阿钰不在。她饿了,索性净手,打算坐下来开吃庚家粽子。
这粽子真漂亮,剥去一层层粽叶,长得像菱角,莹白如玉,教她看了半晌,舍不得下嘴。她突然想起来,包袱里带了小瓶枣花蜂蜜,不如试一试蘸枣花蜂蜜的口感。她来了兴致,还取出竹刀,将粽子切成小片,涂了一层枣花蜂蜜,咬下去筋软凉甜、香润滑糯、芳香回甘。
于是,她吃了两只,剩下最后一只,她得留给阿钰。她有些后悔,这么好吃的粽子,她塞给周郎一只即可。
吃饱喝足之后,乔钿华伸了懒腰,决定沐浴睡觉。
她绕着后边茅房转了一圈,斜对面有口水井,水井旁边搁置着簇新的三足鎏金铜炉和龙嘴大铜壶,应是阿钰买的。
她猜测,阿钰出思贤台搬柴火了。
阿钰总是这般心思缜密。外人欺负阿钰是孤女,总以为她乔钿华过分善良才收养了阿钰,孰不知在乔家阿钰一个顶两,干了不少活计。
她感到犯困,眼皮子打架,思忖着意用凉水擦了就睡觉。
她力气小,摇着手柄,只打了半桶井水,伸出小胖手探一探,透心凉,连忙瑟缩回去,蹙起秀眉。接着,她提了半桶井水,吃力地拖到书房,已经是满头大汗,抬起袖子擦了擦,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又因为疼痛而弹跳起来。
该死的北海王,总有一天,她乔钿华要十倍奉还!
她摸了摸屁股,终于有空环顾四周,瞧见新安置的家具。
帘幔是卷草纹葛丝,小银钩半卷起来,别有风情。屏风是桃木四条屏,粗糙地雕刻着鸾鸟衔芍药图案,勉强入眼。
她咬咬牙,将半桶水挪到帘幔与屏风之间。
尔后,关上门窗,留了缝隙,她缓缓褪去襕衫。
今晚休息足够了,她明日就要认真读书了。北海王殿下只不过是一段小插曲,她日后报仇也不晚,她现在的重心是考取进士。
忽然,她听到吱呀一声,脱去诃子的小胖手一顿,随意唤了一声阿钰,然后感觉不对劲,急忙套上襕衫,情急之下推翻了屏风。接着,听得陌生郎君的闷哼声,立刻提高了警惕性。
果然,屏风底下,趴着一位穿了襕衫的陌生郎君。
“你是何人!”乔钿华意识到刚刚她大约是被人偷窥了,愤怒得浑身发抖,第一时间拔出悬挂在墙壁上的木剑,架在陌生郎君的脖颈上,努力表现出凶狠神情。
那位陌生郎君,两眼无光地望着乔钿华,像是痴傻了。
紧接着,她又听见响动,以为陌生郎君有同伙,大喊救命。
“小雀奴,莫怕,是本王。”赫连铮翻了窗户进来,笑容淡淡,不似平时那样玩世不恭,看起来有点阴沉,嗓音却是透着温柔味道。
真是一个复杂的妖孽男,乔钿华被赫连铮带得走神。
“夫子,我想知道他是谁?”乔钿华问道。
不知为何,有赫连铮在,她的语调变得正常,似乎安然许多。
这个时候,就认他作夫子了。赫连铮听后,觉得小娘子耍起小心机怪可爱的,便挥了挥手,示意刚从大门进来的侍卫吴钩去查探,然后踱步到乔钿华的跟前,勾唇含笑:“小雀奴,公了还是私了?”
在白鹿书院,穿襕衫的,多半是参加春闱的举子。
公了,就是报官,这位陌生郎君被剥夺举子官身,永不录用。但是,乔钿华的名声受损,在长安不大好嫁人。
私了,很简单,双方协商,今晚偷窥之事不外传。
“爷,这位郎君叫作莫起贵,岭南人氏,举子官身,家中唯有一位老母,靠要饭生活。平时沉默寡言,在书院领了砍柴的工作,可以维持生计。”吴钩低声道。
吴钩同情莫起贵的遭遇,打心底希望乔钿华私了。
“北海王殿下,钿华恳求您帮忙。”乔钿华蓦然跪地,磕了三个响头,眼角滑落一朵泪花,被冷风吹得支离破碎,颇有凄美感。
“小雀奴,让本王猜一猜,你要莫起贵失去举子官身,最好被你胖揍一顿,遣送回岭南。可是,你也在乎你的名声,不能被外人闲言闲语。”赫连铮轻抿薄唇,嗤笑一声。
小雀奴到底是长大了,不再是当初那位想着玉石俱焚的傻娘子。
“殿下既然知晓我心中所想,必定也知道,事成之后,我做什么都可以。”乔钿华依然跪着,拔掉鎏金花卉纹银梳,散落满头青丝,双眸半闭,樱唇微启,犹如待人采撷的小淑女。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赫连铮双手环臂,打量乔钿华,露出玩味笑意。
“乔娘子…求求您…念在初犯…放过我吧…我手头拮据…既要准备春闱…又得寄银两给老母…一时鬼迷心窍……”陌生郎君莫起贵终于缓过神来,说得结结巴巴,被赫连铮轻轻地踹了一脚,然后喷出鲜血,晕倒在地。
“赫连铮,为什么不让他说完!”乔钿华怒道,竟是将刚才积攒的怨恨,发泄在扇了赫连铮的巴掌之上。
第9章 淑女
吴钩目瞪口呆,想给乔钿华送个大写的服字。
胆敢挑战爷的权威的人,居然是一位小淑女!
“带着莫起贵,滚出去。”赫连铮摸了摸火辣辣的侧脸,眸光突然变得温情,嘴角的笑意也愈发浓厚,宛若带刺的玫瑰。
乔钿华瑟缩着手,感到害怕,躲在吴钩的后边。
“小雀奴,你不是说,做什么都可以。”赫连铮大步流星,将乔钿华揪出,扔到六尺黄杨木箱式床上,尔后飞扑上去,禁锢住乔钿华的身子,四目相对,似笑非笑。
吴钩抖机灵,以为赫连铮看上了乔钿华,连忙拽着莫起贵离去,还不忘关上大门,唯恐这春宵一度被打扰。
嗷嗷,爷活了二十年头,终究想通要开荤了……
吴钩激动起来,恨不得拉着莫起贵跳胡旋舞。
“殿下,您还是从前那个少年,没有一丝丝改变。印章不过是物归还主。”乔钿华不敢直视赫连铮,只是盯着他脖颈上系了鎏金铜双面穿带印的红丝线,嗓音柔软细腻如豆沙。
赫连铮听后,不禁怔愣,接着哈哈大笑。
小雀奴不仅是淑女,还是赌徒,赌他别有用心。
“小雀奴,你不是每一次都能够赌对,也不是每一次都可以遇见本王。”赫连铮松开乔钿华,翻身坐起,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乔钿华跟上。
乔钿华的脸色,透着惨白白的光影,动作上便迟疑了许久。
“小雀奴,本王帮了你两次,也是要回报的。不过,本王现在什么都不缺,这回报就先记下。若是有一日,你不乐意给,本王还是会讨要,容不得拒绝。”赫连铮低笑道,狐狸眼细细长,勾起无限风情。
其实,他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少年,变化大着呢。
“殿下,谢谢你。”乔钿华轻声道,语调软糯。
赫连铮听着,格外熨帖,仿佛当真返回了紫衣少年的时光。仗剑江湖,打马冶游,沽一壶新丰美酒……可惜,也就是刹那时间,换作今日的他,更喜欢瞧着,一朵娇花被蹂躏的悲剧。
“殿下,谢谢你……”乔钿华晃悠着双腿,忍不住落泪。
对于他来说,或许是举手之劳,却改变了她一生。多少次午夜梦回,她梦见她被一群流氓羞辱,然后投水自尽。
她乔钿华苏醒过来,总会鄙视梦中的她。
要寻死也得先鞭打了这群流氓的尸体再说!
“小雀奴,可有后悔,你当年的决定?据说,那群流氓,发现自己的子孙根被野狗吃光,有的从此痴傻,不亚于你曾经受过的屈辱。”赫连铮站起身子,踱步到窗前,负着双手,漫不经心地问道。
“不后悔。”乔钿华摇摇头,握起拳头,冷声道。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她只恨她当时年纪小不懂事,没有央求赫连铮,令段清锋生不如死,才给了段清锋入大明宫当太监的机会。
“这次呢,本王可以答应你,将莫起贵暴打一顿,然后驱逐到岭南,继续做乞丐。但是,你不能再追究他背后的人物,你得罪不起,而本王没兴趣掺和,听懂不?”赫连铮转过身子,薄唇轻抿。
“殿下,谢谢你。”乔钿华盈盈一礼,姿态文雅。
“小雀奴,别爱上本王,不值当。”赫连铮临走前,拍了拍乔钿华的肩膀,长叹一声,调子慵懒。
“殿下放心,我就算喜欢阿猫阿狗,也不会对您动情。”乔钿华恼道,竟然伸出小胖手,发狠般扯断赫连铮脖颈上的红丝线,然后摇晃一下印章,笑得做贼般开心,露出两只细白小虎牙。
“你这记仇的性子,得改。”赫连铮刮了刮乔钿华的鼻尖,无奈笑道,算是默许将这印章再度给了乔钿华,尔后足尖轻点,施展轻功踏雪无痕,当真杳无踪迹。
乔钿华将红丝线打结,穿起印章,戴在脖颈上,然后抱着膝盖,慢慢蹲下,捂起嘴巴哭泣。
她的梦醒来了,她惦记三年的紫衣少年,原来高不可攀。
“钿华,你怎么了?谁欺负了你?告诉我,我替你报仇。”薛钰放下捆绑得结实的松柏枯枝,拍了拍掌心的灰尘,连忙搀扶起乔钿华。
乔钿华瞧见薛钰,愈发委屈,扑入薛钰怀中,哭个痛快。
“钿华,我可以替你报仇的,我谁也不怕。”薛钰咬牙切齿道,明明是风吹玉碎的清脆音质,却散发着隆冬的冰冷气息。
“阿钰,明年你去考武举吧,和尚钶一块儿。”乔钿华抬起朦胧泪眼,忽而眨巴小鹿眼,俏皮一笑。
三年前,她经历过差点被段清锋毁掉一生的噩梦。
三年后,莫起贵偷窥她这点小事,还不足以打破她的自信。
但是,她知道,她能力有限,自己都尚且顾及不上,又如何保护身边人,不如鼓励身边人一起变得强大。
“考了武举,若是运气好,中了进士,就要从军。我不想离开钿华,也不放心。”薛钰只有在乔钿华面前,乐意多说话,眉头蹙起,犹如西子捧心,彰显天生绝色。
“我也舍不得阿钰。”乔钿华抱着薛钰的胳膊,打了哈欠。
然后,两人恢复日常的打闹嬉戏,分享最后一只庾家粽子,又吃了薛钰带回来的荔枝木烤鸡,便洗洗睡睡。
当然,很快入睡的是薛钰,乔钿华躺在床上,意识清明。
殿下,我怎么就得罪不起宣城县主了!周郎见我是同乡,亲近一点,宣城县主居然妒忌到要利用莫起贵脏污我的清白。对不起,我是一个睚眦必报的小淑女,我咽不下这口恶气,得十倍奉还。
乔钿华翻来覆去,越发睡不着觉。
接下来数日,乔钿华表现得格外安分。
一天一堂翻译课,乔钿华规规矩矩地坐在前排,做足笔记。据吴钩夜里打探,道是乔钿华回家也会认真温习功课,学足了她二舅父“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风度。
作为夫子,赫连铮十分欣慰,乔钿华这小淑女,敏而好学,温顺恬静。可是,他可以完全相信小淑女么?
第10章 丹青
某日,翻译课后,夜幕降临。
“乔娘子,我的诗赋学不好,今晚可不可以向你讨教?”周铭泽微微一笑,眼角飞过可疑的红晕。
乔钿华盯了半晌,直至赫连铮那张妖孽容颜在眼前放大,不禁咽了口水,尔后弹跳起来。
“殿下,人吓人,吓死人。”乔钿华鼓起腮帮子。
“小雀奴,本王看你一点也不害怕,还惊喜于本王的靠近。”赫连铮摇着白羽扇,玉面朱唇,好不风流。
乔钿华听后,摆摆手,皱皱眉。
“乔娘子,你还没答应我。”周铭泽隔着赫连铮,嘴角依旧是挂着温和笑意。
“周郎君,说起诗赋,阿铖文采斐然,你想要学习,向银瓶开口,她必然应允。”赫连铮勾唇含笑。
宇文银瓶乃淮安王府宣城县主,颇受淮安王的宠爱。而宇文铖则是世子,贵妾所生,过继给淮安王妃,擅长花间词派。
语罢,周铭泽稍微变了脸色,眸光柔弱。
乔钿华正要替周铭泽讨回公道之际,被赫连铮拽住,一路拖出明伦堂,不顾众人的指点,踏入湘妃竹林。
竹林深处,乔钿华丢掉小淑女包袱,狠狠地咬了赫连铮的手臂,教赫连铮又气又笑。
“小雀奴,这里是长安,本王的权势有限。”赫连铮转身离去。
若不是看在三年前的缘分上,他赫连铮才不会多管闲事。然而,赫连铮没有意识到,他正在插手的是周铭泽接近乔钿华之事。
“阿钰,你说北海王这反复无常的样子,莫不是喜欢上我。”乔钿华眨巴小鹿眼,俏皮一笑。
话音刚落,薛钰从天而降,宛若飘絮。
“不知道。”薛钰答得干脆,递给乔钿华一枚松花笺。
松花笺上写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熙春楼上,不见不散。乔钿华认得,这是徐尚钶的字,龙飞凤舞。
不过,尚钶忒骚包了,她和他吃顿晚饭,还玩浪漫。
于是,乔钿华和薛钰简单拾掇一番,便出了白鹿书院,直奔熙春楼。熙春楼门口,徐尚钶抱着新鲜出炉的古楼子,望眼欲穿。
古楼子,一斤羊肉馅料,铺在大胡饼中,加入胡椒和豆豉,贴在炉里烘烤,入口酥脆,荤香四溢,乔钿华爱极了这口。
“尚钶,你今日穿得人模狗样的,莫不是被徐伯母安排了相亲?”乔钿华轻拍徐尚钶的肩膀,然后夺过古楼子,咬得吧唧响。
徐尚钶,一袭松花色柳条纹圆领袍子,剑眼星眉,天生英俊。
“钿华,阿耶为我疏通关系,加入左监门卫,看守延平门。以后我也有官身。”徐尚钶笑道,眉眼飞扬。
乔钿华听后,着实替徐尚钶开心,放下豪言,请客吃饭。
乔钿华太高兴了,上了熙春楼的雅间,点了莼菜鲈鱼羹、盐水倒笃蛏、蜜酿梭子蟹……满当当的海鲜大餐,看得徐尚钶目瞪口呆。
雀奴大概是喜欢上他而不自知吧。徐尚钶窃喜。
“尚钶,钿华在此恭祝你,前程似锦。”乔钿华倒了半杯葡萄酒,眸子灵动,嗓音娇柔。
“钿华,你不会在打什么鬼主意?”徐尚钶终于回过神来,受不得乔钿华这突如其来的热情。
“没事,想让你画一个人。”乔钿华笑得天真烂漫。
徐尚钶听后,安心砸吧莼菜鲈鱼羹,果然没好事。
“尚钶,宣城县主,你见过吧。按照记忆,画出七八分样子即可,加上双面玉纱,保持神秘感。”乔钿华笑靥如花。
“钿华,宣城县主欺负你了?”徐尚钶问道。
“尚钶,我就是讨要一幅丹青。你要是不肯画,我寻周郎去。”乔钿华伸出软白手指,拧了拧徐尚钶的耳朵。
徐尚钶最看不上周铭泽这类谦谦君子,立刻皱眉。
“行啦,你想知道原因,我也不是不能告诉的。只是我说了,你别冲动。”乔钿华不敢惹毛了徐尚钶,省得花钱寻找画师,便堆出嬉皮笑脸的模样。
“阿钰,我听你说,钿华满嘴胡话。”徐尚钶恼道。
“钿华没有透露,北海王可能清楚。”薛钰低声道。
“乔钿华,你的烂桃花真多,怎么还牵扯上北海王!”徐尚钶摔了酒杯,准备推门离去。
凑巧,赫连铮站在门口,双手环臂,春山如笑。
“殿下,什么风将您吹来,这道盐水倒笃蛏,滋味鲜美,我们没舍得品尝,都送给殿下。”乔钿华捧着青釉碗,向薛钰递去眼色,笑得比春花还灿烂。
“小雀奴,丹青本王会画。”赫连铮拈起一只盐水倒笃蛏,剥了外壳,轻轻撕咬,汤汁打湿了薄薄红唇。
美色当前,乔钿华没出息地咽口水,被徐尚钶狠掐了后背。
“阿钩,查一查徐郎君可有职位在身。看在小雀奴的面子,本王轻微调动,无人胆敢闲语。”赫连铮掏出素帕,擦了擦手。
乔钿华听后,连忙弹跳起来,拦住吴钩的去路。
“殿下,不劳烦您费心思,尚钶刚做了左监门卫门候员,看守延平门,挺好的。”乔钿华笑道,眉目娇美,嗓音脆嫩。
语罢,乔钿华唯恐赫连铮发话,伸出小肉手,堵住赫连铮的嘴巴,然后示意薛钰劈晕徐尚钶带走。
哎,为什么北海王是当初那个紫衣少年,换个人多好。
乔钿华顶着赫连铮充满玩味的目光,坐下来吃淡糟香螺片,咬得嘎吱脆,耳根子薄红。
偏偏,乔钿华吃得打饱嗝了,赫连铮依然站立。
“殿下,您寻我何事?”乔钿华赔笑道。
“潇洒美少年,举觞望青天,玉树临风前。”赫连铮似笑非笑。
“殿下,感觉您谦虚了。昔日繁华子,安陵与龙阳。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悦怿若九春,磬折似秋霜。流盻发姿媚,言笑吐芬芳。江山如此妖娆,幸亏有北海王。”乔钿华笑盈盈,献上蜜酿梭子蟹。
赫连铮原本想说,他夸赞的是徐尚钶。姑母最是欣赏徐尚钶这类姿容的少年,常常乘坐马车,出入于延平门。但是,乔钿华如此维护徐尚钶,教他心生不满,不愿意提醒乔钿华。
“夫子,您寻我何事?”乔钿华托着下巴,格格娇笑。
“替你画银瓶的小像。”赫连铮勾唇含笑。
乔钿华笑不出来了。北海王这厮是偷听了多少墙角。
第11章 教训
赫连铮击掌三声,示意吴钩,笔墨纸砚伺候。
大燕的工笔画,追求华丽飘逸风格。
只见赫连铮,素笔白描,勾勒出宣城县主宇文银瓶的轮廓,然后用粉黛、朱砂、金粉等,分别填色,一个时辰后,宇文银瓶的容貌跃然纸上。
乔钿华知道,这丹青功夫,显然强过徐尚钶,非常妒忌。是不是他们这些寒门,无论付出多少,从一出生就输给贵族了!
“小雀奴,你打算拿银瓶的小像做什么?”赫连铮问道。
“殿下何必明知故问呢。我的丹青技术一般,但是画个不穿衣服的娘子,拿到平康坊去卖,应当不难。只要我在娘子的屁股上加颗朱砂痣,那就是宣城县主,除非宣城县主要脱裤子证明。”乔钿华收起画卷,娇俏一笑,然后决定提前开溜。
可惜,当她踏出熙春楼,赫连铮不紧不慢地跟上。赫连铮啥也不做,抱臂瞧她大街小巷地乱窜。
然而,赫连铮没有想到,乔钿华最后还是去了平康坊。
赫连铮简直被气笑,使出一招兰花拂穴手,点住乔钿华的穴位,然后打横抱起,唤来照夜玉狮子,纵马奔驰,直至停留在平康坊一家挂了红色绣花鞋的店铺门前。
平康坊,那些不见阳光的小巷,有许多这样的店铺,挂着红色绣花鞋,代表正在营业。
“客官,您来得真巧,我们今日买来两只雏儿,可要一块儿玩乐?”老鸨打着金葵扇,笑道。
“真真娘子。”赫连铮揽着乔钿华,一副清贵姿态。
“原来是熟客,失敬失敬。”老鸨笑得很是暧昧。
于是,老鸨领着赫连铮和乔钿华,从侧门进入,在软塌就坐,隔着轻薄纱帘,听不可描述的浪语。
乔钿华到底是黄花姑娘,脸颊发烫。
可是,赫连铮不懂得怜香惜玉,挥退了老鸨后,拉着乔钿华,掀开轻薄纱帘,观看一场活色生香的避火图。
说是避火图,此处更加劲爆,七八个老男人羞辱一个小娘子。那小娘子秀丽脸庞上写满了对人生的绝望,将泪水哭干。
“小雀奴,这就是得罪银瓶的下场。她叫于真真,同你一样,三年前的举子,与银瓶因为一件首饰起了争执,便抖落出银瓶养面首之事。对于未出阁的少女来说,养面首乃大忌,会断送与世家大族联姻的机会。但是,长安城的贵女,哪一个不养面首,这是不可捅破的风尚。银瓶在淮安王的默许下,将于真真拖到这家店铺,命令老鸨就放在大堂接客,受尽屈辱。”赫连铮冷声道。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乔钿华咬牙切齿道。
“小雀奴,只要你答应本王,不再记恨银瓶,本王就当场救助于真真。”赫连铮探出玉手,抚摸乔钿华略微松散的发髻。
“殿下,长安人冷漠如斯吗?”乔钿华泪眼朦胧。
“小雀奴,每个长安人都有家人,做不得游侠少年。”赫连铮薄唇轻抿,嗤笑一声。
“阿钩,告知老鸨,本王要为真真娘子赎身。”赫连铮从白玉透雕麋鹿人物图香囊里掏出一把金瓜子,扔给突然从天而降的吴钩。
乔钿华认得这玉雕香囊,她拿去贱卖了。
“小雀奴,这只香囊,价值二百五十两。”赫连铮勾唇含笑。
乔钿华听后,先是脸蛋羞红,尔后意识到玉雕香囊是她应得的,便气鼓鼓地瞪向赫连铮。
于真真获救后,第一时间过来向赫连铮道谢。
乔钿华心软,于真真这身青紫痕迹,大着胆子扒拉了赫连铮的紫棠色宝相花立狮纹袖袍,替于真真披上。
“娘子,莫步我的后尘。”于真真双眸黯淡。
尔后,于真真裹紧了袖袍,奔出店铺,朝着听雨洲的方向跑去。
平康坊的青楼,分为四个等级,即洲、馆、班、店。听雨洲,接待的多是贵子贵女。
“殿下,您快拦住她!”乔钿华追赶于真真,嗓音里带着哭腔。
可惜,于真真撞向听雨洲的大门,血花大朵溅落,她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蘸着鲜血,在雪地上写道:愿长安三年大旱。
乔钿华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死亡,跪在雪地上,痛哭流涕。
“北海王殿下,为博得红颜一笑,就要插手我的私事,就不怕我告御状。”宇文银瓶翻身下马,冷笑道。
“银瓶,乔钿华是本王要护住的小娘子,你大可动一下试试。”赫连铮将乔钿华揽入怀里,似笑非笑。
宇文银瓶到底是畏惧赫连铮,便执着银蛇九节鞭,鞭打了于真真的尸体数下,才骑马离去。
“阿钩,通知真真娘子的家人,厚葬了她。”赫连铮轻叹道。
“殿下,于真真在长安还有家人?”乔钿华震惊万分,然后推开赫连铮,眼眶猩红:“殿下,这算什么家人?倘若真真娘子是我的家人,我便是拼了这条性命也要放手一搏!”
赫连铮并不意外乔钿华的回答,小淑女可记仇了。
“小雀奴,本王曾经爱慕过一位罪臣之女,想娶她为妻。奈何,阿耶将她接入大明宫,纳为才人,断绝本王的念头。你听得懂吗?”赫连铮终究是狠下心肠,夺去乔钿华的初吻。
赫连铮的吻,带着野狼的凶狠、猛虎的残暴,唇齿撕咬之间,流溢出血腥味,教乔钿华恐惧到忘记了挣扎。
“小雀奴,从今日起,搬到怀素斋。”赫连铮笑得漫不经心,仿佛刚才的强吻只是乔钿华一个人承受的羞辱。
“赫连铮,我会记恨你一辈子!”乔钿华歇斯底里地吼道。
再怎么秀色可餐的男人,一旦践踏了女人的尊严,那就是恶魔。
“乔娘子,爷这么做,用苦良心。爷见您这几日不认真温习功课,总是琢磨着如何报复宣城县主,替您着急呀。他借助真真娘子的惨死,迫使您明白,打败权贵的法子还是权贵。您不妨,将爷的做法,当作一番喜欢。”吴钩收拾了于真真的尸体后,低声叹道。
乔钿华见状,翻了翻白眼,连带着吴钩也讨厌上。
这算哪门子喜欢,一丁点也不尊重女人。她乔钿华不是受虐狂,就算缠着阿猫阿狗,也不会被北海王的喜欢感动。
一个时辰后,回到白鹿书院,乔钿华发了高烧。
第12章 生病
思贤台上,昏黄烛光掩映着赫连铮长身玉立的影子。而赫连铮目光所及,是床榻上的乔钿华,小脸烧得通红,说着胡话。
思贤台下,吴钩与薛钰大战一百回合,不分胜负。
小淑女经不住惊吓,他不过是拉着她看了一次人间地狱,就直接病倒了,赫连铮又怜惜又懊悔。
赫连铮长叹一声,打了井水,湿了素帕,给乔钿华敷额头。
无人知道,乔钿华做了什么样的噩梦!
噩梦里,她被外祖母卖到苏府,苏府识破她的身份后,送给淮安王当玩物。乔钿华试图反抗,遭到宣城县主的报复,只因淮安王给乔钿华买了一支宣城县主瞧上的珠钗。于是,她的身心受到摧残,早就没有求生希望,只是不允许忘记对所有伤害过她的人的恨意。她为了报仇,出卖色相,向北海王求助……
赫连铮发现,乔钿华在流泪,他用素帕擦拭不尽。
“吴钩,快去请大夫!”赫连铮恼道。
话音刚落,吴钩用牛皮绳绑住薛钰,沿着斜坡,一路推下去,就灰溜溜地离开。
堂堂的北海王侍卫,差点和娘子打成平手,真丢人。
“北海王,钿华若有不测,我必定要你陪葬。”薛钰咬牙切齿道。
“哦,你也太瞧不起小雀奴了。”赫连铮似笑非笑。
一个时辰后,吴钩拽着老大夫,匆匆赶来。
“爷,我寻大夫,凑巧碰上张御医散步。”吴钩笑嘻嘻。
“真凑巧,张御医。”赫连铮勾唇含笑,眸光阴沉。
“殿下,给乔娘子看病要紧。”张御医笑得和蔼可亲。
“张御医,您从未见过乔娘子,怎么知晓今晚需要看病的乔娘子呢!”吴钩大呼小叫,然后被赫连铮一脚踹得趴下。
赫连铮和乔钿华的来往,惊动了燕昭帝!
“乔娘子是受了刺激才发高烧。她在做噩梦,想法子教她惊醒,这病就去掉一半。”张御医替乔钿华把脉后,开着药方,低声嘱咐。
吴钩接过药方,恭送了张御医就去抓药。
思贤台只剩下赫连铮和薛钰两个人。
“钿华最信赖的长辈是乔伯父。乔伯父待她如珠如宝,闲暇之余,传授了沿袭世代的铜匠技艺。钿华小时候发烧,乔伯父会拿出珍藏的鎏金翼兽纹带五足铜炉台,点燃一盘安息香,吟唱神鸡童谣。”薛钰低声道。
“背过去,堵住耳朵。”赫连铮的语气变得别扭。
薛钰觉得好笑。唱歌而已,只要松绑了她,她可以坐在床边,给钿华唱一夜。
薛钰看不见,赫连铮竟是打横抱起乔钿华,使出轻功踏雪无痕,从茅房后面抄近道,回了怀素斋。
赫连铮将乔钿华搁置在客房,寻了鎏金象鼻铜香炉,点燃安息香。
他轻咳一声,灌了口凉水,下定决心给乔钿华唱歌。
生儿不用识文字,斗鸡走马胜读书。贾家小儿年十三,富贵荣华代不如。能令金距期胜负,白罗绣衫随软舆。父死长安千里外,差夫持道挽丧车。
这首童谣,来自大齐末年,讽刺意味十足。
赫连铮唱着唱着,居然犯困了。
“阿耶,我怕……”乔钿华蓦然扑入赫连铮的怀抱,泣道。
“小雀奴,是本王思虑不周,忘记了你被旧梦缠绕,还要添加新伤。”赫连铮揉了揉乔钿华的长发,眸光温和。
可是,乔钿华猛然推开赫连铮,眼神充满了戒备。
此刻的乔钿华,脸蛋烧红,眸子迷离,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钿华,听说你发烧了!”徐尚钶嚷嚷道,在薛钰的协助之下,闯入怀素斋。
乔钿华听后,立即赤着脚下床,直奔徐尚钶。
赫连铮见状,虚扶了一把乔钿华,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但是对上乔钿华投来的厌恶之色,又瑟缩回去。
“钿华,跟我徐宅吧。我刚才与阿娘说情,她已经同意你住进来养病。”徐尚钶牵起乔钿华,作势要往外走。
“徐尚钶,张御医给小雀奴开的药方,有一味名贵药材,叫作长白山野山参,可以安神,你徐宅供得起么。”赫连铮冷嗤一笑。
徐尚钶听后,脚步一顿,盯着乔钿华许久。
徐宅不过是普通人家,之前为他挣得左监门卫门候员,花费不少银钱,哪里还有闲钱买长白山野山参。
“尚钶,我的病,既然是北海王殿下恐吓出来的,应该负责到底。”乔钿华主动松手,嘴角咧开虚软无力的笑意。
接下来的日子,赫连铮摇身一变,严苛的夫子,在乔钿华状态良好的时候,逼迫乔钿华学习策问、明算、翻译。倘若不是看在乔钿华生病的状态,赫连铮把都想打乔钿华的手板。
“小雀奴,就你这个学习态度,落榜无疑。”赫连铮恼道。
语罢,乔钿华竟是赌气般躺回床上,拉起被褥,盖住脸颊。
赫连铮哪里容得小淑女耍脾气,掀开被褥,将乔钿华拎起来。
结果,乔钿华啊地一声大叫,凄凉又决绝,炸得他脑袋一片空白,呆呆地望着乔钿华落泪,很久才回过神来。
赫连铮再次请来张御医,给乔钿华请平安脉。
张御医低声叹道:“殿下,乔娘子大概产生阴影了。”
张御医的意思是,乔钿华想养病,得避开赫连铮。
赫连铮思考了一夜,最后吩咐吴钩,在昌明坊安民巷屯溪街挑选了一套屋舍,赠给乔钿华。安民巷屯溪街,与安置在平江巷衣锦街的徐宅,隔着一条街,徐尚钶可以有个照应。
乔钿华换了新环境,病情果然好起来。
徐尚钶放值后,淘来松红梅盆栽,提议和乔钿华一起种花。
这时,吴钩轻敲了大门,给乔钿华送来一车书籍。乔钿华随意翻看一本书籍,每页的空白处写满批注,笔法明显稚嫩。
“吴郎君,代我多谢北海王殿下。”乔钿华盈盈一礼。
“乔娘子,不必道谢,都是爷十岁之前的读物。”吴钩笑道。
乔娘子,感动吧,爷当真想念你。吴钩期待乔钿华的回应。
可惜,乔钿华以身子不舒服而不送客。北海王殿下这是借着炫耀自己而嘲讽她的学识不如十岁孩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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