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事情了。
六四年,我如愿以偿考入了市第四中学高中。四中远离市区,坐落在需要坐半个多小时火车才能达到的一个区里,这个区是市矿务局下属两个大型国矿的所在地,区政府也因此而设。四中是教育局抓的重点学校,也是市政府抓的社教重点,因此,我义无反顾的在第一志愿上面填写了“四中。”
报道那天,为了不让母亲惦念不常出门的我,姐姐送我到学校。当我和姐姐走进十三班的教室,教室已经有几个先我报道的同学了。班任老师忙站起来非常和蔼的问道:“叫什么名字?”我报上了名字,老师说:“来,签个到吧。”这时,一个身材高挑、面容清秀的女同学急忙过来,帮我卸下背上的行李,我转过身冲她感激的一笑,这时,我闻到她的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直觉告诉我:她洒香水了,这个感觉让我对她产生一丝厌恶。老师望着身后站着的姐姐,问:“这是?”“是我姐姐。”“这么大了,还让姐姐送,”老师笑着对我说道。那位帮我拿行李的女同学瞅我莞尔一笑,转过身去关照其他同学了。
我很快被班任任命为语文课代表,我在初中获得全市征文一等奖的经历,使我以绝对的优势让别的同学对这个位置望洋兴叹。接着,我又被班任推荐到高中学年板报组任通讯员,不久,被校学生会吸收为宣传委员。
那个年代,板报是社会上不可或缺的宣传形式,从政府到厂矿,从街道到学校,到处都可以看到司空见惯、形式各异的黑板报。黑板报在人们的心目中绝对是宣传的重要阵地。于是,同学之间陌生的眼光中对我多了一些刮目相看的成分。而我也很快记住了那天帮我拿行李的同学叫柳桂云。那时的教室都是平房,长长的走廊里排列着整齐的教室。我和柳桂云的第一次正面接触,是在我们教室外面房山上那块面积很大的黑板报前。
那天是午饭后,在从食堂回教室时,我看见柳桂云站在板报前正仔细的看着刚刊登我的一篇文章,那时柳桂云是班级团支部的宣传委员。我走过去,“怎么样?”我有些得意。“你看,这两个地方这样改一下是不是更好呢?”这是从初中到高中第一次有同学给我指出写作的问题,我虽有些不是心思,但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很有道理。我定定的看着她,突然发现,她的睫毛很长,长长的睫毛下面一双大大的眼睛是那样清澈,正像一首歌词写的那样“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我说的不对吗?”她看我一直看着她,反问道。“你说的很对,你的作文一定很好。”她瞅我笑笑说:“走吧,回教室。”我心里暗暗的提醒自己,切不可忘乎所以,作文好的大有人在啊。
路上,我又闻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清香,我扭过头用一种疑惑的眼光看着她,她发现了,瞅着我,说:“怎么了,你要说什么?”我晃晃脑袋,快步向前走去。
我们住的宿舍距离学校大约有十五分钟的路程,班级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同学在这住宿。柳桂云很快纳入了同学们的视线,这不仅仅因为柳桂云是大家公认的班花,而是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清香,引起了同学不小的议论。和她一个寝室的女同学,大胆一点的直接问她:“你洒香水吗?”而有心计的女同学则采取了暗中观察的方法。她们和柳桂云保持着同步的起床、穿衣、洗漱,连洗衣服的过程都纳入了她们的视线。细节绝对的一个不放过。甚至有的女同学在柳桂云不在的时候偷偷的进行搜索,寻找大家心中存在的那个香水。那个年代,一个学生洒香水,会被认为奢侈甚或有些不正经。然而,不管是直接问也好,还是观察搜索也罢,结果都是高度的一致“柳桂云没有香水。”
这让这些费了不少心思的女同学大惑不解:她身上的清香是从哪儿来的呢?
我们这些男同学也很快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于是,大家开始寻找答案,总得有个能说得过去的理由啊!
那天,大家又聚在一起,继续这个话题。一个女同学慢悠悠的说:“她是不是香妃转世啊?”话音刚落,便立即遭到同学们的攻击:“什么年代了,你还相信封建迷信那一套。”那个年代,是破四旧、立新风政治口号漫天响的年代,自然没人会认同这样的说法。“我也就是顺嘴说说吗。”那个同学有些委屈。
我马上接过话茬给她解围,说:“你们看啊,”我沉思了一会儿,说:“她的名字叫桂云,那一定是桂花做成的云,而且一定是金桂,金桂就是一种淡淡的清香,”没想到,我话一落地,大家竟拍起手来,有的说“这个答案站得住脚,”有的说“这很吻合。”一个男同学接着说:“我的老家的门前就有一颗桂花树,就是金桂,枝叶可茂盛了,夏天站在下面,就是一个巨大的遮阳伞,哎呀,那香味可好闻了,特别像她身上的味道。”听完他的话,怀钰扬起那张胖胖的圆脸,用手拄着下巴颏,眨着那对小眼睛:“桂云,桂花做的云,既然是桂花做的,那一定很香。嗯,这个答案很标准,也很权威。”
其实我知道,这绝对是被大家称作“文豪”外号的我,在同学当中有那么一点小小的威望的结果。更重要的是,柳桂云的身材从上到下,老天爷都给她安排的恰到好处。她的举手投足,她的每一个笑靥,都给同学留下了非常愉悦的感受,尤其是她做什么事都有条不紊,有一种校园女生所罕见的成熟的魅力。所以,大家对我这个颇有赞美、也很牵强的答案也就欣然接受了。其实,大家不知道,这里面也有我当初对她误解的一丝自责。
对这些,柳桂云自然一无所知。她每天都微笑着出现在同学们面前,每天都给同学们带来一股淡淡的清香。要说有变化,就是同学们在心理上更喜欢她了。
一天晚自习后,外面下起了雨,雨不大不小一直下着,同学都带着雨伞,而我没有。“走,咱俩打一把伞。”我一扭头,柳桂云站在我的旁边,“那我打吧,”我把雨伞接过来,于是,我和柳桂云便紧挨着往宿舍走去,柳桂云自觉不自觉的挽着我的胳膊。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和女同学这样近距离的接触,当时心里有一种非常异样的感觉,什么感觉?不知道,也说不出来。那个年代的孩子思想十分单纯,一门心思就知道学习。
一连几天了,大家发现李远除了早上在食堂吃饭,中午和晚上都没到食堂吃饭。而早上也只是要了一碗粥和一点咸菜,其他的都没要。什么原因?大家心里划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那天中午,柳桂云和我们说,今天我跟着他,看看是怎么回事。柳桂云偷偷的跟着李远走出校门,见他走进了离学校最近的一个国营小吃铺,柳桂云从窗户望去,只见李远拿一个窝头坐在凳子上,就那么干吃。柳桂云一把推开门拽住李远:“你怎么光吃这个,不上食堂吃?”经柳桂云的再三追问,李远道出了事情的真相。原来李远的父亲重病住院,家里已经很长时间没给他伙食费了。柳桂云把李远拉回食堂,买了两份饭,柳桂云说:“你有困难和我们说,咱们都是同学,都能帮助你。”那名同学低着头,眼泪扑簌簌的流下来。柳桂云往他兜里塞了五元钱,说:“你先花着。”要知道,那个时候的五元钱和今天的五元钱已不可同日而语了。
班主任很快知道了这件事,号召全班同学向柳桂云学习,并很快为李远申请了助学金。柳桂云带头和同学们一起成立了互助小组。于是,我的一篇通讯“同学情”在校黑板报刊登,在全校引起不小的轰动。
然而祸不单行。一天下午自习课,教室出奇的静。李远突然咳嗽起来,紧接着突然站起身,手捂着嘴跑了出去,大家惊讶的互相对望了一眼,柳桂云马上跟着跑了出去,发现李远蹲在教室的门口,大口大口的咳嗽,一口鲜红的血从李远的口里吐出来。“啊!”柳桂云惊叫一声“你怎么了?”李远摇摇头。“快,上医务室。”柳桂云拽着李远的胳膊向医务室跑去。
“抓紧上医院,估计是肺部出了问题。”医务室的大夫写了初步诊断,交给了柳桂云。班任点名让我和他一起去医院,柳桂云说她也去,班任点点头。
矿医院离学校不算太远,不到半个小时的路。诊断结果让我们吃了一惊:肺结核初期,不是很重,但需要住院,治疗及时会很快好转。
李远脸色苍白的站在那儿,一个劲的摇头:“我不住院,不能让我妈知道。”老师知道,他的家庭现在正面临困境,父亲还在医院,母亲无暇来照顾他。班任说:“你不要想那么多,我来想办法,你要做的就是听大夫的话,配合治疗。”
眼泪再一次涌上了李远的眼眶。那个年代,职工家属看病是半价,但就是这半价,对李远家依然是沉重的负担。班任把情况和学校做了反映,学校经过和医院沟通,医院答应在家属享受半价的基础上,医疗费再减免一半。另一半学校负责。
大夫又嘱咐道,要增加营养,说这孩子营养不良。班任当时拿出十元钱交给了柳桂云,让给李远买些营养品。柳桂云的妈妈也寄来十元,并告诉柳桂云买什么好。同学们都自发的进行了捐款,老师让把钱放在柳桂云那儿保管,并负责买东西。
那段时间柳桂云真的很忙,别的同学都是抽时间去看李远,而柳桂云却几乎天天去,连医生都曾一度认为柳桂云是李远的姐姐。柳桂云对自己拉下的功课则利用晚上的时间补习,一学就是半夜。为了不影响同学的休息,她有时上水房看书,有时拿着手电趴在被窝里看。她还上书店买了一本关于肺结核增加营养的书。这让我们这些男同学很是嫉妒。那个怀钰,外号叫“小胖猪”,不光当着男同学的面说,而且还当着女同学的面说着一样的话:“哎,还不如让我得病了,躺在床上不用学习,还能有班花天天陪伴,多幸福的一件事啊!”为什么叫“小胖猪”?因为他小胖胳膊小胖腿,脑袋圆、脸圆、胳膊手哪儿都圆,就是眼睛小,好像一条缝。其实他原来的外号不叫“小胖猪”,叫“怀孕”,后来这个外号被老师明令禁叫,因为太伤校园风雅,那个起外号的同学被老师查出后还挨了狠狠的一顿批。其实这一点也不怨同学们,谁让他叫“怀钰”,成天腆着个小肚儿。不过,“小胖猪”倒是挺着同学喜欢的,虽然学习成绩平平,但情商还蛮高,打诨插科常常引得同学哄堂大笑。
你还别说,那段时间柳桂云总去医院看李远我都有想法了。我想,李远的个比我高一些,但他很廋,绝对没有我的形象标准,而且我是班级公认的“文豪”“帅哥”,哪一点都敢跟李远比。不过,我又想,事情可不是那么绝对的,看上一个人并不需要那么多的理由,不知道对方的什么地方激活了你的哪根神经,就会出现意外或者说是奇迹。
柳桂云每天都忙忙碌碌的跑医院,我们没事时却在那儿暗流涌动的想入非非。尤其是小胖猪,柳桂云每次从医院回来,他都瞪着那对小眼睛紧紧的盯着柳桂云,试图从柳桂云的脸上寻找什么答案。柳桂云根本无暇顾及这些,每次从医院回来后,都和我们述说李远的情况,为李远病情的好转而开心,为病愈的缓慢而焦躁。她对同学那种坦荡的真情和淳朴的善良深深打动了我们,也感动了我们。
一个月后,李远出院了。恰巧是周末,一部分同学回家了,剩下我们这些同学在食堂把两张餐桌并在一起,周末的菜比平时多一些,每样菜都来一份,摆了满满一桌子。我们围桌而坐。李远站了起来,手里举着水杯,话未出口,泪水已溢满眼眶:“我以水代酒吧。感谢同学们这么长时间对我的帮助,这份情我会记住一辈子。”说完,向大家深深的鞠了一躬。柳桂云说:“咱们都是同学,互相帮助都是应该的,只要你好了,比什么都强。”“柳桂云说的对,来,为李远的康复干杯。”我把水杯举了起来。“干杯!同学们都站了起来,举起了手中的水杯。”
“哎、哎、哎,干嘛像开新闻发布会似的”,“小胖猪”不失时机的站了起来:“我说李远,你是因祸得福啊,你说你住院期间,同学们都轮流去陪你,尤其咱们的班花,几乎每天都去看你,你说这么多的人关心你,多幸福啊!”接着,“小胖猪”把脸转向柳桂云:“我说柳桂云,你说有一天我要是住院了,你能像关心李远一样的关心我吗?”说完,“小胖猪”一脸严肃的瞪着那对小眼睛,巡视着餐桌的每个人。
“你要是住院了,那待遇肯定比李远要高啊,我一定带头号召全班的同学一起——”小胖猪有些眉飞色舞:“去看我?”“不理你!”
大家哄堂大笑。
(二)
已经是初冬了,气温急剧下降,可我的棉衣还没有送来。那天在回寝室的路上,柳桂云看见瑟瑟发抖的我,说:“天这么冷,怎么穿那么少,”我说,棉衣得过两天才能送来。柳桂云闻言沉思了一下,说,快点走。在寝室的走廊里柳桂云说:“你等我一下”。柳桂云匆匆走进了寝室,又匆匆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件黑色的毛衣:“把这个穿上,我穿有些大,你穿能行”,“不用”,我推脱道。“穿上!”语气严厉又近乎命令。柳桂云把毛衣塞在我的手里转身离去,望着她走进寝室的背影,一股热流迅速涌遍我的全身,泪水也不自主的流了下来。
两天后棉衣送到了,是一个新做的蓝色的棉猴。那个年代,穿棉猴绝对是一个时尚。也就在那天晚上,一个家住矿总部所在地的同学给我们这些住宿的送来了十多张剧票,是省文工团来矿上慰问演出的,时间是晚上六点半。
同学们已经在宿舍外面的操场上等我了,我由于换新做的棉猴在房间里磨蹭了一会儿。当我走出宿舍的大门,同学们的眼光像行注目礼一样,齐刷刷落在我的身上,尤其是女同学一直盯着我不放,一个女同学大声喊道:“哟,大家快看看,咱班的大帅哥出来了。”我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没有什么异样的地方,便调侃道:“哎,穷人家的孩子,穿一件新衣服也这么扎眼。”
大家嘻嘻哈哈的向矿俱乐部走去。宿舍离俱乐部不太远,也就二十分钟的路程。柳桂云走在我的身边,不时转过头看看我穿的棉猴,说:“你穿棉猴真的好看。”稍停,她又说:“你的那个帽子戴了很多年了吧?”噢,她说的是我戴的那顶棉帽子。“是的,我是从小学一直戴到现在,”柳桂云停顿了一会说:“该送博物馆了。”
那是一顶黑色布面兔毛的普通不能再普通的帽子,布面已经很旧了,兔毛有的地方也已经磨秃了,我戴的时候,同学们总会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我,眼光里分明在说“他怎么戴那么一顶破帽子啊!”
送剧票的同学真的很用心,我们的座位都是在前十排中间。柳桂云坐在我的旁边,我们唠一些班级的事情。很快,场内的灯光暗了下来,幕布徐徐拉开了。
那天晚上的演出给我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走上这高高的兴安岭”、“大顶子山高又高”等民歌是那样长时间的回绕在我的耳畔,撞击着我的心灵。还有笛子独奏等民乐演奏,也让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这或者就是音乐的感染力吧。在回来的路上,我对柳桂云诉说我的感想,可柳桂云出乎意外的对我说,她没怎么用心看。“为什么?”我不解的问。她扭头看着我,脸上微微一红,笑一笑,没有吱声。
很快到了期末,学习到了紧张的冲刺阶段。晚自习结束,已经八点多了。我们这些住宿的同学相拥着一起走出校园。雪后初晴,像水洗一样湛蓝的天空悬挂着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大地、房屋到处一片银装素裹,与银色的月光交相辉映,恍如白昼。脚下的雪不时发出“咯吱、咯吱”悦耳的响声。柳桂云说,咱们唱个歌吧,“好啊!”大家齐声响应。我说,咱们唱“麦浪滚滚吧,”“好!”“我起头!”
“麦浪滚滚闪金光,棉田一片白茫茫,唱!”大家一起大声唱起来。歌声飘荡在雪后原野的上空,融进了银色的月光中。我们这群洋溢着青春活力的少男少女,手舞足蹈、毫无顾忌的走在北国千里冰封的大地上。这时,我们走到了白菱河的木桥上,歌声在那一刻突然停止了。我们都被眼前的景色惊呆了。
白菱河还没有完全冰封,只是河边结了冰茬,月亮倒影在河水里,河水在月光下,闪着粼粼的光,铺满银色的大地向远方蔓延,远方的丘陵更像一条蜿蜒的银色长龙,静卧在那里。“真美呀!”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感叹。
那注定是一个让人难以忘怀的夜晚,许多年以后,一想起那个难忘的夜晚,我的心里就浮现出无限温馨、快乐而又有些酸涩的回忆。
高一下学期初春时节,学校组织全校师生上山割苕条,割苕条是为了入冬给锅炉点火用。那天轮到我们班,老师带领全班同学一直向东大约走了有一个小时的路,来到了一座树林十分茂密的山上,老师讲了上山的一些注意事项,并告诉大家割多少以自己能背动为原则。之后,全班同学便分散开向山上爬去。我和柳桂云自觉不自觉的保持着很近的距离,柳桂云虽然是个女生,但干起活来丝毫不比男生逊色,两个不长不短的辫子总是耷拉到她脸颊的侧面,她时不时的用手把辫子往后面撩一下,那个动作在我们男同学眼中是那样的优雅和有吸引力。突然,她喊我:“快,快过来。”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便不顾一切的趟着没膝的蒿草向她奔去。“你看!”她的手指向一块大岩石后面,“达子香!”岩石后面,一丛达子香那紫红色的小花正在欣欣向荣的绽放着,柳桂云又往前一指,一簇簇的达子香向远处铺展开来。柳桂云一脸虔诚的蹲在达子香的旁边,两只大眼睛静静的看着,该怎样形容她当时的表情呢?我一时找不出恰当的语言。
柳桂云告诉我,她对达子香有一种近乎崇拜的敬意。她说,达子香是咱们东北的梅花,和南方的梅花是孪生姐妹,她们都有一样的品格:披苦迎春,傲雪凌霜,先百花而开。“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毛主席的这句咏梅词用在达子香身上一点也不为过。
听了柳桂云的话,我不禁对达子香肃然起敬。是啊!她默默无闻的在这寒冬还未完全消退的季节,在这冰雪尚未融化的山岗上,那一簇簇盛开的紫红色小花,向人们毫无保留的张开她的笑脸,看到她,难道你觉得春天离我们还远吗?
那段时间,教室、宿舍的窗台上,摆满了插满达子香的花瓶,空气中弥漫着沁人心腑的花香。后来,柳桂云给我看了她写的赞扬达子香的一篇散文,细腻的笔触,丰富的感情,看了让人十分心动。后来,这篇散文刊登在校黑板报上,从此,我和同学们都知道了柳桂云对达子香那份特殊而深厚的感情。
(三)
一晃到了高二下学期,那是距离期末考试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厄运降临到我的头上。姐姐从家里专程赶来,告诉我家里的决定:退学。
我惊呆了。要知道,从我入学的那天开始,对退学就觉得是一件不太光彩的事情。姐姐告诉我,父亲病重,快不行了。让我马上办理退学,接父亲班上铁路,而当时的规定是,办接班手续必须得在人没死时办理。我蹲在操场上,大哭一场,痛苦的接受了这个决定。
那天下午,柳桂云看我一反常态的心事重重,面色忧郁,不知为什么。晚上,她把我约出来,我和她缓缓的走在校园的林荫路上,皎洁的月光洒满这所宁静的校园,树影婆娑,一阵清风徐来,树叶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像一支忧伤的小夜曲。校园靠西面围墙的果园里,果树已结出了青涩的果实,丁香树的花虽然已经谢了,但依然能闻到那幽幽的清香。柳桂云看了我一眼,说:“你怎么了,一定有心事。”我半天没吱声。“你说话呀!”她有些着急了。“我要退学。”“啊!?”柳桂云满脸惊愕。“为什么?”当她听完我的述说,使劲摇晃着我的胳膊说:“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谁退学你也不应该退学啊!”我默默的晃晃脑袋。那一刻,我看见柳桂云长长的睫毛下面有两颗晶莹的东西在闪光。“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使劲的点点头。“什么时间走?”“明天上午办退学证明,下午走。”柳桂云终于抑制不住转过身去,轻声啜泣起来。
我轻轻拽了一下她的袖子,她拿手绢使劲擦擦眼睛,慢慢恢复了平静。“别忘了我们,常回来看看咱们这些同学。有困难你一定告诉我,啊?”我点点头“我一定会回来看你们的。”
她拉着我的手,向前慢慢走去。她的手凉而细滑,这是她第一次拉我的手,也是最后一次。“要是能回到刚入学那时候就好了,”她感叹道。
“你知道咱们那次去看演出,我为什么没看好吗?”我晃晃脑袋。“你真——”,真什么,她没说。“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我会记住咱们这些同学的,更会记住你的。”我看着她真诚的说。
“你等一下,我去去就来。”她迅速向教室的方向跑去。不一会儿,她手里拿了两个本子跑了回来。一本是她的读书笔记,是一个32开,足有2公分厚的笔记本,里面摘抄了阅读时经典的段落,我知道,笔记本还有几页就写满了。我曾和她说过,有时间一定把它抄到我的读书笔记上;另外一本是中篇小说集“无名岛”,书名是里面一篇小说的题目,这篇小说描写了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这个故事让我难受了好几天。我曾和她说把这本书送给我吧,她笑着拒绝了我:“君子不夺别人所爱。”今天,她一并送给了我。我说:“读书笔记我不要,那是你的心血,这本书我留下了,”她坚定的用手按着我的手:“留下吧,做个纪念。”说完,转身离去,我看见她的双手同时捂在了脸上。
就着月光,我依稀看见在读书笔记和书的扉页上分别写着“看见它,会想起我吗?”“只要有一线希望也要回来。”
在校园那条静静的林荫路上,我高中时代最后一个美丽且又忧伤的夜晚,我和柳桂云之间一段不为人知的插曲,就这么悄悄的戛然而止。
第二天,两名同学推着自行车帮我到宿舍拿行李送我去车站。当从宿舍回来拐过校园围墙的时候,看见班任老师率领着全班同学正站在校园大门外,我走过去,向老师深深的鞠了一躬。老师说:“不管什么时候回来,学校的大门都为你敞开。”那一刻,我的鼻子很酸很酸,只要一出声就会哭出来。我又向同学们鞠了一躬,迅速转过身向前走去,我不知道我的眼泪还能控制多久。我的身后传来柳桂云一声清脆的喊声:“盼你回来——!”紧跟着,是全班同学的声音:“盼你回来——!”这深情的呼唤,永远回荡在我人生的路上。
(四)
我参加了工作。时隔不久,文化大革命的浪潮以排山倒海之势轰然而至,一年以后,同学们响应毛主席“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号召,下乡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农场,而我则上调到离家乡200公里以外的省辖市的铁路分局机关,联系中断了。
那些年,我们都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工作环境,在各自人生的轨道上,经历着人生共同的经历:拼命的工作,恋爱,结婚,生孩子。每天都在重复着上班、下班这两点一线的生活方式,忙完工作忙家庭,没有时间去回顾往事。于是,校园那份情感便静默在时光的隧道里了。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八十年代末期,已近不惑之年的我们,在经历了人生的酸甜苦辣之后,霍然回首,才发现静默在时光隧道里的那份珍贵的校园情感,像一颗珍珠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召唤我们去寻找已逝去的青春岁月,去寻找校园里曾经留下的脚印。于是,大江南北,不约而同的掀起了同学聚会的热潮。
经过了不懈的努力,四中高十三班的同学终于在周日一家很有规模的酒店相聚了。绝大部分的同学在那一天推掉了所有的事情,从四面八方赶来,只有几个同学转到外地,但打来电话,向我们表达真诚的祝贺和未能到场的遗憾。
二十多年的时间改变了每个人的容颜,但学生时代的模样还清晰可见。我的目光在同学间迅速的搜寻,没有。我翻开签到簿,寻找那留在我记忆深处的名字,还是没有。这时,李远来到我的身边,“没见到柳桂云吗?”李远说:“她带来了一封信,开饭时我念给大家,其他情况,吃完饭我跟你慢慢唠。”
那天,一共摆了四桌,怀钰做了激情而又简短的致辞。为什么是怀钰致辞呢?因为四桌酒席全是怀钰赞助的。怀钰是全班同学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下海经商的人,怀钰和我们说,当年下海阻力相当大,真的是在周围人的白眼中、在反对指责声中走上了个体经商的路。好在当年的个体经济方兴未艾,在国家“扶上马送一程”政策的大力扶持下,怀钰经过几年的打拼,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也有了较为丰厚的收益。
怀钰致辞后,李远打开了那封信。
“亲爱的同学们,没能参加这次聚会我感到深深的歉意和遗憾,我为同学们能在二十年后的今天重拾昔日校园的情感,感到欣慰而高兴。我渴望知道你们每个人的情况,相信下一次聚会我一定会出现在你们中间。衷心祝福我的同窗们,幸福,健康!”
在信下面的空白处,标注一行小字“把聚会的照片给我一份”。信简短而真挚。侯钰把酒杯高高举起:“来,为我们二十年后的重逢,为我们班花情真意切的信,干杯!”
觥筹交错之间,每个人都诉说着自己这些年的经历。饭后,同学们三五成群,继续深化着这些年个人经历的主题。李远把我拉到一边的沙发上,向我聊起柳桂云这些年的遭遇,原来他是怕饭前和我说影响我的心情。
李远从农场返城之后,又到师范学校进修了两年,回来后主动要求到偏远的乡镇小学任教。他说,当年身处困境的时候,是同学和学校帮助我度过难关,我才有了今天。现在还有许多乡下的孩子,需要我们去关心。这时,怀钰走了过来,告诉我,李远这些年帮助了很多贫困的孩子,是咱们市的模范教师。我明白了,李远是怀着一颗感恩的心去回报社会。我不仅对这位当年在班级各方面并不惹人注目的同学肃然起敬了。
李远的乡镇小学离一个国矿很近,而柳桂云就在那个国矿上班,在财务科做会计,她的丈夫在矿保卫科。由于离的很近,所以能常常见到她,对她的情况也就比较了解了。
李远告诉我,柳桂云的丈夫叫沙原,是通过别人介绍的,父母都是矿务局的领导干部,家境很好。第一次见面,沙原和他的父母对柳桂云都相当满意,男方的外貌和举止言谈也没有什么问题,于是婚事就确定下来。结婚以后,男方渐渐暴露出性格的缺陷,或者说是病态,柳桂云不能和外人接触,尤其是不能和外面的男人说话,只要他发现了,回家就和柳桂云打架,而且不依不饶的几天都不过劲儿。“那你没去劝劝她丈夫吗?”“哎!别提了,我找她丈夫劝说了一次,结果和柳桂云吵的更凶了,说我是柳桂云的情夫,吓得我就再也不敢去了。”“那就离婚啊,”“哎!”李远长叹一口气说:“柳桂云说他爱人这个人本质并不坏,工作干的也很好。在矿上负责安全保卫工作。有一次矿井下发生塌方,他知道后第一个冲下去,和井下的矿工从两面打开通道,及时把矿工转移到井上,没有一个人受伤,受到局和矿上通报嘉奖。”“那?”我糊涂了。李远把话接过去“主要是有心理障碍,”“心理障碍?怎么回事?”李远扶了扶架在鼻子上的眼镜,往我身边靠了靠:“她爱人在学校时处了一个女同学,后来那个女孩和他分手了,他对那个女孩朝思暮想,曾多次到女孩家的窗外往屋里看,因为这个女孩搬家了,他觅死觅活的,还喝了一次农药,好在发现及时。他的父母想了不少办法对他进行心理疏导,情况虽有好转,却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障碍。”李远稍微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医生说他的情况是那种单一型的心理障碍,只对婚姻情感方面特别敏感,也可以说对爱人的一举一动过度猜疑。尤其是柳桂云长的那么好看,他就更加小心了。但对其他方面还都正常,柳桂云的性格你不是不知道,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她对我说,她一定要帮助她爱人从阴影里走出来,如果离开他,后果不堪设想。另外,一个完整的家庭对孩子也有好处。柳桂云说这都需要时间。沙原对孩子很好,刨除这个因素,对柳桂云也挺好,柳桂云上下班一般都是和沙原一起走,其他时间自己一个人也很少出去,只要不和别的男人接触,也就相安无事。”
“可这都十多年了,他还是那个样,柳桂云是要把自己一生的幸福都搭进去吗?这也太委屈她自己了。”我有些愤愤不平。“是—啊—!”李远拖着长长的语音。
我不得不承认,柳桂云的做法善良而高尚,只是,这对柳桂云公平吗?
李远突然问我,:“你知道柳桂云这些年经常念叨的人是谁吗?”我晃晃头,“是你!”李远的声音有些重。
我无言的坐在那儿。那个身材高挑、面容清秀的少女,晃动着两根小辫又出现在我的面前。在同学重逢的喜悦中此刻又融进了一缕略显沉重的感伤。
后来,我们几个很要好的同学曾多次聚在一起商讨怎么样能帮助柳桂云,大家都感到有些束手无策,弄不好就会刺激她爱人,那样反而会害了柳桂云。所以大家达成共识,多关注,少打扰,并选了两名办事干练的女同学以办事为名常去柳桂云那儿及时了解她的生活情况。
然而,对柳桂云的那份同情、那份牵挂,像一块乌云一样,始终萦绕在我的心头。我不知道,性格开朗活泼、乐于助人的她,是怎么在这种受家庭束缚的氛围中过了这么多年。
第二天,聚会的照片冲洗出来了,我决定亲自给柳桂云送去。“这恐怕不妥吧,”同学们都不无顾虑的说道。李远沉思一会说:“你想好了,”我说:“想好了,我有办法,我会见机行事,大家放心吧。”“好,我们等着你的好消息。”
我走进了沙原的办公室。
沙原看见我,非常热情的站起来:“请问你是—?”“我来找你。”我单刀直入。“请坐。”沙原手一伸,示意我坐下。
“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柳桂云的高中同学。”我注意观察着沙原的表情。“啊!”在沙原平淡的语气中,脸色立时变得难看起来。“柳桂云没参加同学聚会,同学们很生她的气,说她太没有同学感情了,委托我把同学聚会的照片送来,请你转交给她。跟你说句你不爱听的话,我不想见她这种不讲感情的同学。”
这完全出乎他的意外。他定定的看着我,态度突然有了180度的转变:“你们都误解她了,她这几天正忙着领导交给她的一个很紧急的任务,实在脱离不开,”我心中暗暗一喜,有门!
我把照片放在沙原的面前:“请你转交给她,谢谢了。”说完,我做出了要走的姿态。“哎,别走啊!”沙原热情起来:“柳桂云就在楼上,我领你去。”“你给她就行了,我还有事。”“同学到这儿了,怎么能不见面呢?”沙原表现出了少有的大度。
我随沙原走进了柳桂云的办公室,柳桂云正在伏案写着什么。“看,谁来了?”我站在沙原的身后,向柳桂云眨眨眼睛,柳桂云绝顶聪明,马上明白了我的用意。
“你是谁?”我报上了我的姓名。“啊——,有些想不起来了。”柳桂云的态度十分冷淡。
“快,快坐。同学来了也不让座。”沙原一反常态的热情。沙原倒了一杯水,说:“我就不陪你了,你们唠吧,都是同学。”然后用眼睛示意柳桂云对我热情点。
沙原出去了。柳桂云走到门边,听到了沙原下楼的脚步声,突然转过身,两手紧紧的握住了我的手,那一刻,我们的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谁都说不出话。
二十年的时间柳桂云依然保存着高中时清纯的形象,长长的睫毛下那双眼睛依然清澈,只是身体显得丰满了一些。她的身上依然散发着桂花一样淡淡的清香
“时间别太长了,你的情况我都知道了。这些年真委屈你了。同学们都很想你。”我简要的介绍了我这么多年的情况。柳桂云告诉我,沙原的情况有了很大的好转,今天的情况就可以说明,相信过不了多久就可以恢复到正常的状态,“我会很快回到你们中间。”柳桂云坚定的说。“你一直在坚持。”她点点头。
告别了沙原,我走在返回的路上。此刻,我的心情一扫来时的压抑和担心,变得豁然开朗。“麦浪滚滚闪金光,棉田一片白茫茫,”我大声唱起来。
(五)
一晃一年过去了,我们得知医生对沙原的恢复情况表示乐观,说沙原继续向好的方向转化, 不出意外用不了多久就会恢复到正常状态。这让我们这些在盼望中的同学欣喜若狂。同学们都说,等柳桂云来的那一天,一定举办一个盛大的宴会,女同学更是迫不及待的研究起聚会用什么方式进行,包括在哪家饭店,谁当主持人,主持词的撰写,摄影器材的落实。也有的同学提议上午开一个同学团聚会,中午聚餐,下午活动拍照。看着同学们这样兴高采烈的张罗,我在心里默默的祈盼:柳桂云,同学们可就等你啦!
然而同学们美好的愿望却被突如其来的噩耗彻底粉碎了。
那是仲夏的一天接近中午时分,我正在办公室,电话铃声突然响起,一看是李远的电话:“李远吗 ?”电话那头却半天没有吱声,“李远,说话啊”,“老同学,我该怎么和你说呀?”李远的声音十分沉重,我预告到有大事发生:“李远,什么事,你快说”。
李远告诉我,就在昨天晚上半夜柳桂云突发心脏病永远离开咱们了。
我震惊了,这无疑是晴天霹雳!我对着电话声音近乎失控的喊了一句:“柳桂云,你为什么啊?”
我用最快的速度赶了回来,同学们也很快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感动、痛心、愤怒一起袭上每个同学的心头。
在柳桂云去世的头天晚上,柳桂云和往常一样准备和沙原一起回家,刚要走的时候沙原打来电话,说井下出现故障,和安检科的人一起去处理,让她先等一会儿。柳桂云就又坐在办公桌前继续整理账目。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快到七点了,这时沙原打来电话,说还没处理完,还需要一些时间,让柳桂云先回去,孩子该饿了。柳桂云看看表已经七点了,女儿还没吃饭,于是便自己先走了。
已经过了下班的高峰期,本来行人很稀少的路上此时已不见人影。柳桂云急匆匆往回赶,走了一半的路,前方一个骑自行车的中年男子突然从自行车上摔了下来,脑袋正好磕在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昏迷过去,不省人事。柳桂云急速跑过去,喊了两声,没有反应,柳桂云看见伤者的脑袋鲜血直流,便从挎包里拿出白毛巾给伤者包扎上,柳桂云怕躺着会加速出血,便把他半抱半拖的弄到一颗大树下,让他靠着大树坐着。
柳桂云在做这些的时候,恰巧单位总务科的一名科员骑自行车过来了,这个人早就对柳桂云垂涎三尺,总是想方设法的接触柳桂云,但每次都遭到了拒绝。没达到目的便心生怨恨。再加上他在报销单据上弄虚作假,被柳桂云发现向领导做了汇报,给了他留党查看、严重警告处分,从此更加耿耿于怀,千方百计在寻找机会报复柳桂云。他远远看见柳桂云在救人,便把自行车放在路下边,自己躲在大树后窥探。柳桂云前后看看,没有人影,她来不及多想,迅速向前面跑去,她知道在前面将近一百米一个单位的后面有一个报刊亭,里面有公用电话。这时,那个总务科的人悄悄来到那名伤者的跟前,看见伤者头上、脸上全是血,依然在昏迷,便又回到大树后面藏了起来继续观望。柳桂云拨通了医院的急救电话后,便在伤者的身边等候救护车的到来。十分钟以后,市医院的救护车到了,医生对柳桂云说,这种情况你也得去,需要派出所的人来了解情况。柳桂云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看到救护车开走了,总务科的人便骑上自行车迅速往单位奔去,他知道沙原还在矿上。
经过抢救,伤者苏醒了。诊断的结果是高血压突然升高造成眩晕,摔倒后脑袋撞在石头上造成昏迷,医生说事发现场采取的措施很正确,抢救的也很及时,不然后果就难说了。
派出所的民警来了,柳桂云详细述说了当时的情景,民警把柳桂云的名字记了下来,说这种助人为乐的事迹要向单位和报社反映。在了解了伤者的住址之后,民警便开车去通知家属,走之前有些很为难的看着柳桂云,柳桂云说:“你去吧,家属没来之前我先在这看护着,家属来了我再走。”民警说我尽快早点回来。然而家属到医院时已经下半夜了。
在家属千恩万谢中,柳桂云拖着疲惫的身体离开了医院。这时,她才感觉饿了,她才想起女儿,“哎!对不起了女儿,让你挨饿了。”沙原怎么样?能理解我吗?能,一定能。同学来他表现的很正常啊。想到这,柳桂云心里很宽慰。
而那个总务科的人回到单位以后,便在办公楼上等待沙原回来。看到沙原上楼了,便迫不及待的把沙原拽进办公室:“这回你老婆可出名了,”他添油加醋的告诉沙原,他老婆如何如何把那个男人扶起来,如何又抱在怀里,如何又抱上救护车,如何又跟着上医院。看见沙原的脸色突变,那个人站起来说:“你老婆救人是做好事啊,你应该高兴才对呀。哎!就是不知道他们认不认识。”此时沙原怒目圆睁:“你给我滚!滚!”那个人灰溜溜的走了。
沙原瘫坐在椅子上。他在痛苦的思索。柳桂云十几年对他体贴入微的关心和付出他不是不知道,然而他那根经过漫长修复依然脆弱而敏感的神经终究没能抵挡得住这样一颗重磅炸弹的攻击。他愤怒了。
而这些,柳桂云毫不知情。
凌晨两点,柳桂云回来了。沙原没有睡,柳桂云一进门,还没等坐下,便怒气冲冲的质问,为什么回来这么晚。柳桂云和颜悦色的讲述着原因,沙原听完更加气愤,声嘶力竭的质问道:“你是不是和那个男人认识,不然你怎么这么关心他,你还抱他,把他抱在怀里……”沙原越骂越来气,脏话、粗话一股脑的喷涌而出,并伸手掀翻了茶几,茶具刺耳的破碎声,惊醒了正在熟睡中的女儿。女儿跑到客厅,看到眼前的一幕,上前抱住了爸爸。柳桂云一直站在客厅的中间,一直定定的看着沙原,就在沙原的眼光狠狠的抛向柳桂云的一刹那,沙原突然颓坐在沙发上,柳桂云的两道目光像两把温柔的剑,直刺沙原的心窝,剥开了沙原畸形心理的防线。这是十几年来用心血锻造的感情之剑,包含了太多的感情因子:有期盼,有希望,有无奈,也有失望。沙原的心震颤了。
“沙原——”随着一声微弱的呼叫,柳桂云在她一直站着的地方,向后面慢慢倒了下去,女儿疾步上前扶住了她,把柳桂云慢慢放在了地上。看到柳桂云面色苍白,呼吸十分微弱,沙原慌了神。到医院确诊是急性心肌梗塞,被立即送进了手术室。
在手术室走廊的长椅上,沙原低着头,双手狠命的揪着自己的头发,他的女儿走过来:“爸爸,妈妈会好吗?妈妈最近总说自己的心脏不舒服,我劝妈妈去看,妈妈说你最近工作忙,没有时间陪她去。”沙原一把把女儿揽在怀中:“爸爸不是个好爸爸,爸爸真该死,”这时,手术室的门打开了,护士推着手术车缓缓走出来,手术车上覆盖着洁白的被单。沙原楞了一下,发疯似的扑了上去,大夫说:“我们尽力了,请家属节哀。”
沙原掀开柳桂云脸上的被单,柳桂云苍白的脸上平静而祥和,没有痛苦,依然清纯,依然美丽。
沙原倒退两步,“扑通”一声跪倒在手术车前,“桂云,我错了,我该死,我不是人……”女儿拼命的用两只小手捶打着沙原的后背:“你还我妈妈,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你......”沙原嚎啕的哭声和女儿凄厉的哭声在长长的走廊里回荡......
后来医生告诉我们,巨大的心理反差、懊悔和自责,让沙原的心理恢复了正常。柳桂云以她生命的代价,让她的爱人走出了畸形心理的阴影。柳桂云会含笑九泉的。
尾 声
几乎所有的同学都来了,我们齐聚在公墓柳桂云的墓前。墓碑前已摆放了好多一束一束的鲜花,看来已经有许多人来过了。望着墓碑上“柳桂云”那三个印在脑海深处的名字,望着墓碑上面那张面容清秀的照片,我止不住泪如雨下。我们共同在她的墓前发下誓言:一定帮助她的爱人照顾好她的女儿。我们同时约定,每年在达子香花开的季节,来看望柳桂云。
沙原从此终身不娶。
后来,沙原加入了市献爱心志愿者协会,他助人的事迹经常见诸市各大新闻媒体。
后来,我们几个同学选派代表,陪同沙原一起,护送她的女儿到了北京,看见她女儿走进了清华园。
后来,我自己一个人去了一次公墓。那天,我在她的墓碑前坐了很久很久,向她倾诉了很多很多……
那天,我一个人走出了公墓的大门。
放眼望去,蓝蓝的天空阳光正好。一朵棉絮一样洁白的云朵向我慢慢飘来,于是,那桂花一样淡淡的清香便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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