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 琳
（十七）小庆和外公
小庆外公的生日晚筵是在街对面小饭馆举办的。来宾除了他的一帮徒弟也就还有些左邻右舍。小庆、林风和焕章都安排在与外公一桌。
小庆因为今天遭遇意外而又化险为夷，情绪很难平静。焕章和林风却因为购牛的事忽然就柳暗花明了，心情也大为放松。三个人居然推杯换盏，喝得一个暢快。特别是那种家酿的米酒，爽爽的，淡淡的，一杯杯喝下去，觉得很舒暢。
小庆的面孔已经布满红晕，细长的眉毛下面亮晶晶的眼睛忽闪忽闪地。她用酒杯碰了碰林风的杯子，说道：“小林，再次谢谢你噢！”
“收到，可不要再说了！我们就是赶巧碰上了。以后一个人在外可一定要小心噢！”林风也真的为小庆此番可能的后果很是纠心。
小庆见林风说得那么关切，一时心里五味杂陈，更多的也是后怕。楞在那里，眼睛里又湿润了。
焕章插话道：“这事儿谁想得到呢，要说也是防不胜防。”
“小心点总归好些！女孩子在外最好得有个伴。”林风认真地强调。
“那明年的今天你还陪我呗。”小庆脱口而出。
“明年的今天？”林风头脑一时转不过来。
“嗯，陪我一同来看看我外公嘛，我外公挺喜欢你呢！我们不是老乡吗？又同是知青，而且我还比你大，不是吗？”小庆在头脑里选择着理由。
林风见小庆心里真的有了阴影，不由得开玩笑说：“大点了不起啊？还真是女大三，抱金砖啊！”
“喂，不懂不要乱说话好吗？抱金砖用在这儿的吗？”小庆撇撇嘴，“抱金砖是不可能罗，我可是有对象了，在南京读大学呢。”
“那我恭喜你，祝你幸福！”林风举了举酒杯。
小庆忽然用双手捂住了脸，轻轻地说：“不知他会不会成为陈四美……”
“瞎想什么呢！喝酒。”
一边的外公听到他俩的笑闹，也转过身来，一本正经地说：“你们两个人也不要把今天的缘份不当回事，有的时候机缘错过了就不会再有的。我怎么就觉得你们两般配得很呢！”
小庆这次却是把话听进去了，没有去捂外公的口，只是心里乱乱的，那个南京读书的他，会回到自己的身边吗？两人之间有刻骨铭心的爱情吗？高中同窗的一份承诺经得住前程和分离的考验吗？而面前这个小伙子，怎么就感到如此亲切，好象一下子就钻到心里来……
小庆一阵恍惚，默默地又端起一杯米酒灌进嘴里。
林风也感到面前的女孩很亲切。在他少年的青春梦幻中，朦胧的女孩的形象就是这样的：白晰光泽的皮肤，乌黑柔顺的头发，清丽憨厚的容颜，羞涩纯净的笑容，青春迷人的身姿……是的，后来那个梦幻女孩的形象变成了真实，那就是上海的阿春，那就是晶晶（注）……林风的心里忽然一阵刺痛，他也恍惚起来，默默地端起酒杯一口喝下。
外公默默地看着他们，看到了他俩的恍惚，小庆的故事他是知道的，他并不看好小庆的前景，但他知道小庆对初恋的珍惜和执着，他只有为她会错过今天的机遇惋惜。
而这个小伙子，他也会对小庆有好感的，小庆这么好，他不会视而不见。可是看得出，他也是有故事的，他眼睛里有复杂的情愫。
只可惜，他们并不会相信长辈的话，不会意识到他们今天偶遇的缘份是最适合他们一辈子的缘份。年轻人啊，他们总是会错过很多重要的东西，总是以为来日方长……
外公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
小庆不知不觉喝了不少酒了，她本以为自己是有点酒量的，可是头怎么忽然沉重起来，眼睛也睁不开了，她一下伏在了桌上。
林风却是心里清楚的，他一下子就想到，小庆今天在船上可是中过迷药，他眼前又现出那两个猥琐的身影：三角眼，金牙，马桶箍发型……小庆今天若是不遇到转机又会是什么个结果，真的不敢往下想！这两个恶棍，还有后来出现在东台码头上的第三个，他们一定还在东台呢，难道就这么算了？
林风想着，眼睛就向外公望去。
外公也发现了小庆的状态，见林风看过来便向林风点点头，“她今天受了惊了，状态不好，就请你先送她回去休息吧。”
林风欲言又止，也就站起来去扶小庆。
出了小店门口，风儿一吹，小庆的头脑清楚些了，只是仍然晕得厉害，只有双手紧紧抱着林风的胳膊，倚着林风的身体往前挪步。
林风感觉到半边肩臂紧挨着的小庆柔软的灼热的身体，鼻端弥漫着小庆杂夹着酒气的少女的气息，小庆的发丝不断被风吹拂到他的脸上，他努力平稳着脚步，轻轻对小庆说：“慢点，慢点。”
很快到了家门口，进了屋，进了小庆的房间，林风把小庆扶着躺下，小庆还紧紧抱着他胳膊呢。
林风轻轻抽着自己的胳膊，边说：“来，我帮你倒杯水。”
小庆慢慢松开双手，躺平身体，便还用一只手攥着林风的衣袖。口中喃喃地说：“等一会，等一会……”
林风只有轻轻在床边坐下，默默地看着她。
小庆还在喃喃地说着什么，腮边有泪珠淌下，慢慢地，她沉沉睡去。
林风抽出手，倒一杯水放在床头，又拧了把毛巾，轻轻拭去小庆脸上的泪渍，转身走出房门。
回到小饭店，外公正在与焕章说着耕牛的事，牛市场那边吩咐下去的事儿已经有了回音，明天到晚，就会送几条海子水牛过来。
焕章只是连连点头。
林风直接坐到外公身边，看着外公的眼睛。
外公说：“想说什么，说吧。”
“那几个坏东西，应该还在东台，不该放过他们。”林风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外公笑笑，“已着人去打听了，如果还没离开就一定住在码头那边的几个小旅馆，知道你刚才就想说这事呢！”
“是啊！这些人贩子就是禽兽，不该饶过他们。外公，你准备怎么处理啊？”林风问道。
“那你看呢？小林。”
“必须报警！把他们送进监狱里去。光是揍他们一顿不是个事！”林风肯定地说，“只是希望派出所能够重视。”
外公点点头，说：“我也是这样想的。”
正说着，一个小伙子从门口走进，向外公点点头，“人在呢。码头边的东方红旅店。”
外公转过头对林风说：“这事呢，如果你今天不提，我也就准备私了了。明天一早，把他们抓过来，他们不是黑嘛，我们也来黑的……但我也知道由法律来制裁他们是最好的，只是你们会麻烦些。”
“作个旁证么，应该的，也是必须的！”林风点点头。
“我们散了席就过去，带上四个徒弟，小林，你必须看准了模样，然后通知码头派出所过来拿人。焕章也去一下，派出所一定要询话的。”外公向焕章微微点首。
“不急，咱们再喝几杯。噢，小庆休息了吧？”外公又问小林，不待回答又说：“这个丫头命有点苦，本是该去读大学的，不知怎么得上个肺结核，弄得下放。现在男朋友却去大学念书了，还靠得住吗？我觉得玄。”
“怎么就觉得玄呢？”林风心里不以为然，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吧。
“小庆太老实，也没有手腕，也貌不惊人，当时在学校里有个团支书的光环，现在还剩下什么了？小县城养殖场的工人。那个男朋友又有什么深情厚谊还能惦着她？小林，若是你，你还会和小庆在一起吗？”
“若是我？我当然不会背叛！我觉得小庆真的很好！女孩子该有的优点她都有啊，你这个外公还说她貌不惊人，要怎么惊人么！”
小林觉得外公关心则乱，为小庆瞎担什么心！
外公不再多说，只是叹了一口气。
散席后，送走了客人。外公留下四个徒弟，再加上林风和焕章，稍稍计议了会就向轮船码头走去。
不一会就到了码头，只见东边的路灯下，一幢红砖的平房，门灯映照着旅店的大门。
先前来过的小伙子说：“按照所说的模样，有三个人在这里住店，介绍信的公章是兴化肉联厂，出差事由是联系业务。”
小伙子想了想又说：“旅店客房临街有窗户，但都安着铁栅栏，很结实，人出不去。服务员我是熟悉的，已和她说好，会配合我们。”
林风心里暗想：这小伙子心挺细，挺能办事！
进了旅店，店堂里灯光昏暗，一个圆脸的姑娘迎上来，简单地说一句：“人在呢。”
圆脸的姑娘眼睛炯炯有神，显得很兴奋，主动说：“我用钥匙开门，你们看看是不是。”
“里面的人会不会把门插上呀？”林风问道。
“没有插销，旅店都这样的。”服务员一笑，便到柜台后面取钥匙。
大家知道：必须要确认，只要认准了是歹徒，人证现成的，物证么，搜搜肯定会搜到东西，迷药、凶器不会没有。嗯，若正是歹徒，就先控制住，再向码头派出所报案。
大家互相会意，就这么办！
服务员率先沿着走廊走过去，大家紧紧跟上。
到了走廊半中的一个房间门口，圆脸姑娘很沉着地轻轻插入钥匙，一拧一推门就开了，随即一股浓浓的烟味扑面而来，然后就看到三张惊㤞的脸。
是一个四人间，地面上已扔满烟蒂，三个人尚未休息，似在计议着什么。见到门被打开，且看到了林风和焕章的脸，一时便楞住了。
此刻说什么已是多余，三个歹徒猛地扑到床铺，抽出利刃向门口冲过来，他们明白若是被堵在这里真就糟了。
徒弟们是有备而来，他们手中都持有短棍，可比歹徒的短刀更有威力。
只是大家一时却疏忽了那个圆圆脸的姑娘，那个小服务员急公好义、勇往直前，怎知道江湖险恶，没有及时地躲出门外。
一个歹徒瞄上了她，转身就向她扑去。
林风因为是空手，便未在门口堵截，此刻离圆脸姑娘不远，见势不妙，立即斜刺里冲向歹徒。歹徒反手一刀刺向林风而错过了控制女孩的机会。
林风侧身躲过利刃，一个冲肘重击在歹徒胸口，歹徒怪叫一声摔倒在地。林风飞起一脚踢中他手腕，歹徒手中的刀也脱手飞出。
转眼之间，门口的两个歹徒也被制服，缴了械，滾到了一边。
服务员惊魂甫定，随即去柜台打了派出所电话。不一会，几个民警跑步赶到，领头的副所长紧紧地与大家握手，反复地说：“感谢你们！”
正如原先的预想，民警们简单地一搜，便搜到瓶装的不明液体，以及包着不明粉末的油纸包，还有当场缴获的三把日本30式军刺，这三个家伙分明是穷凶极恶的歹徒。而且是更为凶残的人贩子。能够一举擒获，真是大快人心！
然后，几个人一起去派出所做了笔录。而小庆因为已经休息，民警承诺次日一早到外公家做笔录。当晚的任务也就告一段落。
回家的路上，大家意犹未尽，觉得做了件很有意义的事，而且挺刺激，很过瘾……
第二天早晨，小庆才知道昨晚的事。就不断埋怨外公没让她一起去。
外公笑着说：“你去了除了添乱，还能有啥用？”
小庆当然知道外公说的是对的，只是心里有点乱，虽然坏人是应该受到惩罚的，可毕竟事情是因她而起，而且面对凶恶的歹徒也有危险的呢！
她看看外公，看看林风，轻轻地说：“谢谢你们！”
不一会，一个女民警来给小庆做了笔录，小庆再一次回顾了船上的情景，女民警也很为小庆捏把汗，若不是焕章和林风看出了危机并设计解救，后果真的不堪设想了。
而最终外公和林风能够抓住时机，不畏凶险果断出手，配合警方摛获歹徒，得到一个完美的结果。
女民警郑重地对外公说：“所里昨晚就向县局作了汇报，局里非常重视，今天一早就已把歹徒转移到看守所。局长一再指示所里向你们致谢，并表示将会对你们进行表彰！”
外公也一再回答：“我们应该做的，应该的……”
这时，对面的小饭店伙计送来了一大锅鱼汤面，外公邀请女民警共进早餐，女民警笑道：“其实我吃过早饭了，只是这鱼汤面实在诱人，再吃点哦！”
大家七手八脚把鱼汤面盛进大碗里，再放入蒜花和胡椒粉，乳汁一样的鱼汤散发出浓郁的鲜香……
林风知道，鱼汤面正是东台的一个特色食品。
早饭后，小庆就拉着外公上街去了，林风和焕章也随后出了家门。
因为焕章曾向林风介绍过河豚鱼干的美味，林风也就准备买一些回去，算是给知青组的伙伴们添一个大餐。焕章也买了一小捆，水产干货琳琅满目，也只有过过眼瘾，大家都没钱。
回到外公家，小庆已在准备午饭，厨房的案板上有一大块排骨，还有一条小胳膊粗的鳗鱼。
小庆笑着对林风说：“中午尝尝我做的菜，米粉蒸排骨，红烧鳗鱼，算你有口福，这两个菜都买着了，我最拿手了！”
林风睁大了眼睛，“你这么厉害呀！佩服佩服。”
“那是当然。”小庆点点头。
“那我帮你点做什么？”林风问。
“不用，不用。你去陪外公说说话，我这里不用你帮忙。”小庆直把林风往外撵。
客堂里的八仙桌旁，外公和焕章正坐在那儿，外公见林风从厨房出来就招招手，林风也就过去在外公旁边坐下。
外公说：“咱们把正事安排一下。海子里的水牛估计下午可送到牛市场，你俩过去挑选确定，然后办理手续。晚上要得好，你们就得留在牛市场了，因为需要观察你们购买的牛，要喂夜草。天不亮，你们就得赶着牛回队里了，估计到晚间可到家。我是这么设想的，你们看呢？”
焕章想了想，说：“如果顺当，这样安排就最好了，真是非常感谢外公的帮忙！”
“不过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赶牛回队里我想请焕章一个人承担。林风呢，我还想请他陪小庆回兴化，因为歹徒的事，不知他们有没有同党，也要防备他们报复，若是小林能送小庆回去，我就放心些。”外公说得很慎重。
焕章立即点头，“完全可以的。我反正和水牛慢慢逛，不需要两个人的。这次正好遇上歹徒这件事，也要多存个心眼，一定要让小林送小庆回去，大意不得！”
林风也轻轻点了点头说：“我赞成。”
厨房里不一会就飘出了浓郁的香味，一个老式的锅灶和一个煤饼炉同时操作起来，小庆忙得有条不紊。
对面小饭店也送过来两个小菜：一个炒文蛤，一个油炸臭干，还有一个小木桶用棉套捂着，里面是米饭。
小庆也把两个大菜上了桌，米粉蒸排骨油亮亮的，显得滋润，鳗鱼段肥美诱人，色泽鲜亮，顿时满屋弥漫着香味。
外公又拿出两瓶陈皮酒，又用小碗倒出一瓶泥螺，餐桌上便就绪了。
小庆解去了围裙，放下卷着的袖口，用手帕擦一擦脸上沁出的细汗，拢一拢额前的发丝，一举一动就象一个能干的小主妇，让人看了心里暖暖的。
林风的眼睛也不由自主地随着她的动作注视着。小庆的眼睛看过来，双方一笑，他们觉得似乎熟悉了好久。
外公开口道：“桌上都是家常菜，小庆做的两个菜是我最喜欢的，其他的也算是东台特色。这陈皮酒也是东台特产，入口爽利还开胃健脾，我们就不拘凡礼，慢慢吃，慢慢饮。”
小庆却立即站起来，看了看大家，“我得先敬大家呢！谢谢你们昨晚抓住了歹徒，为民除害，也为我出了一口气！想到你们昨晚的勇往直前，我心里真的好激动……”
小庆边说着，胸口激动地起伏，眼泪也盈满了眼眶。她努力平复着自己，一口把酒干了。
外公挥挥手，“昨天的事情已圆满解决，咱们就揭过去了。顺便告诉你一声，小庆，我已和小林说好，让他明天送你回兴化，以防事情有什么意外。”
“真的呀！小林能送我回去？”小庆喜出望外。她其实没有那么娇，这次竟然着了歹徒的算计，想想都憋屈，想着明天又要钻进那个狭窄的船舱，心里还真有那么点阴影……
“嗯，我送你回去，相信一定是一个愉快的旅程。说实在的，不送你回去，我心里也不踏实呢！ ”林风笑呵呵的。
小庆心里暖暖的，想说什么又不知说什么好，便装着随便的样子说一声：“你这个小林还不赖呀！”
“那是当然！”林风夸张地点点头。
小庆“噗呲”一笑，大家也乐了。
酒足饭饱，大家休息了会，小庆便领焕章和林风去了牛市场，找到了那个市场张主任。
张主任见着他们就大喊：“你们运气不错，海子那边的几条牛已送过来了，我是自作主张给你们挑了一条，因为确实是好！我领你们去看看。”
办公室旁边的一个小牛棚，那条水牛正栓在那里，确实是威风凛凛的一个大家伙，青灰色的毛很有光泽，身上的皮柔软而有弹性，眼神也灵活有生气，小尾巴在身后摇来摇去……
焕章绕着水牛转了两圈，摸摸牛的脊背，牛的额头，牛的犄角，牛的牙齿，不住地点头，脸上笑开了花。口中喃喃着：
“就是它了，别的牛也别看了，哪能还有更好的牛……”
一应手续办过，回到外公处也才到晚饭辰光。中午的菜还余下不少，陈皮酒管够，依然是边饮边聊，其乐融融。
焕章脑子灵活，购买耕牛是农村重要的事呢，也就和外公约定，以后免不了还会来麻烦。
外公直接点头，豪爽地说：“就不是个事儿，不买牛也欢迎来做客！”
林风便和小庆谈些庄上的趣闻逸事，谈到挑泥，谈到打草，谈到知青小岛上的音乐晚会，还有迎春姐妹的头发，几对新人的趣事，和春的婚姻，大安的人生规划……
小庆听得如醉如痴，她心里想：只有出色的人才能把生活过得如此精彩，只有坚强的人才会在艰苦、单调、乏味的劳动之中发现快乐，营造生活的美好。小林啊，你和你的伙伴们真的很棒！
（第17节完）
注：阿春（晶晶）这个人物 见《知青岁月~大运河畔》第7节“林风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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