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腿的香味因盐、肥肉、油脂的保护浸润而越陈越香__当然,三年左右最佳,超过五年的陈火腿己经没有多少肉可以吃了。猪越大、膘越厚,对火腿里的肉的保护就越好,肉就越香。
宣威火腿的吃法现在很多,蒸、炒、炖是基本吃法。蒸、炒两种烹调方法,火腿基本成了配料,像鸡精、味精一样,主要起提味、提香、提鲜,激发主菜味道的方法。原因一是现在的猪基本是生长速度超快的白条猪,饲料催肥,猪的生长周期只是原来自然生长的三分之一不到,猪吸收自然精华的时间和程度远远不够,肉质与过去不可比;二是现在的火腿主要是商品化程序化生产,品质控制好,产品一致性程度高,但缺点是盐重,陈化时间不够,味道的转化远没有完成,能够激发原始味蕾记忆的根本还埋藏在时间里、肉里。
而砂锅慢炖的农村吃法才是本源。
过去农村每家都少不了一个火塘,一个三角,一个猪食锅,一个砂锅,都跟猪有关,再富再穷的人家都少不了。
砂锅是纯粹土造的,砂粒粗糙,透气性好,只要煮过三四次火腿,整个砂锅外面就被火腿的淳香和油脂浸透,包裹着一层厚厚的油烟。用这样的砂锅煮火腿,最能把火腿厚重的自然精华、时间转化的历史沉淀挥发出来,香气四溢,隔着几排房子都能闻到并循味找到香味的源头。
我在老家生活的那个时候,煮火腿是舍不得把发黄有“哈”味的一层削掉的,一般就是烧烧外皮上的毛,刮掉烧焦部分,热水浸泡十多分钟,用苞谷芯(我们那里叫“玉麦骨头”)使劲擦洗,把表面的盐粒和霉变部分洗掉就可以下锅煮了。
小火慢炖几个小时,筷子能使劲穿透就算煮到位了,太粑不好切片,切不成形主妇会被人笑话。
煮好的火腿捞出来,火腿汤又要起到大作用了。把洗好泡着的红豆放进去继续煮,很快,与火腿、苞谷饭最配的火腿汤煮红豆的清香又充满了整个家,那是最温暖、淳香、热烈、甘甜的记忆。
这样的“火塘”上,用最土的砂锅,炖上五六个小时,把火腿的鲜、香慢慢的逼出来,把一年积淀的季节、雨雪、风霜、烟火…还有希望,一点点的熬、熬,直到溢满一间间屋子……
如果再在一两个“乍暖还寒”的日子,“暗香浮动”的季节,火塘边配上“三杯两盏”包谷酒……那日子叫一个安逸。
现在对吃越来越讲究,越来越精致。吃火腿也讲究做法和部位,“上方”是一只火腿的精华,“下方”“碗口”逐渐次之。金华火腿的名吃“蜜汁上方”如果放到云南或宣威,是要被嫌弃的,“蜜汁”迎合了江浙的口味、中和了部分咸味,但对于宣威火腿而言“蜜汁”太夺味了。
宣威吃火腿,最好的部位是“碗口”稍下一点,煮熟剔骨后切片,皮、脂、筋、瘦肉一层层井然有序,皮烧后表面是焦糖色,然后是白中透微黄,下一层我们叫筋(学名不知道),古铜色微带胶质反光,象羊脂玉皮壳在强光手电照射下的透光,肥肉是乳白色,瘦肉是板栗色和紫红色……所谓“色”“香”“味”俱全就是这样一盘,我们叫金钱腿。
……
但在我离开宣威之前,从没有这些讲究。
煮火腿是主菜,火腿汤烩自家自留地里的时鲜菜蔬,火腿骨再熬一锅红豆,最后在火塘灰里烧一把红辣椒,简单吹吹灰,几把搽搽做个辣蘸水……最原始最丰盛莫过于此。
切火腿体现的是家庭主妇的热情和气度,当然还有火工和刀功。
六七十年代大家都穷,物资十分紧缺,肉油尤其金贵。请客吃饭时为了显示主人家的富有热诚,炒菜的重油是重要的一条,切火腿的片更要大要厚还要带肥肉,原则是吃肉最狠最猛的人两大嘴吃不完(一大嘴的标准是塞满嘴难咬合,使劲咬嚼时嘴角要能冒出油来,所以嚼一下要吸一下嘴角的油)。所以一片火腿基本上不少于一两,否则会有人说某次在某家吃饭,那家的火腿切得又厚又大,这是典型的儒家文化式的批评。
桌子正中就是顿火腿碗的位置,最大的碗,最冒尖的肉,是主菜,一桌八个人,一碗肉大概也就十片左右,保证每人一片,剩两三片留在碗里,没有人会再下筷,肉也不会再添了,其它菜会不停的上,管够,这是给主客双方都留有面子和余地。
只有上席,就是坐贵客和长辈的一桌菜肉都保证一直是满的。但对那碗火腿,大家的态度都一样,长辈和贵客都矜持的不会主动去拈,所以坐主桌陪客的主人会频频大声劝菜,特别要把肉往各人碗里拈……
那些温暖的记忆随着生活的富裕渐渐少了,近几年回老家,每顿都有火腿,每家都杀两三头甚至五六头猪,也不要上交了,很多家都专门有间房子挂火腿……
爷爷给我们讲过贪吃馋嘴的故事,说某人吃肉,嘴里一块,碗里一块,筷上一块,眼盯一块,心里还想着一块……现在应该不会有人用这样的故事教育子孙了吧!
这样的切法才是宣威火腿最本原的切法。
火腿腌不好,在骨肉结合处最容易出问题。早期会变质,中期会生蛆。
早期变质之初,把变质肉剐掉,重新上盐,能部分补救,但整支腿就有一定异味,当然这种异味非宣威人很难品得出来。
生蛆宣威人叫长肉芽,就是钱钟书在《围城》里写的,生动形象;也叫长跳跳蛆,冒出白白的头来,那只火腿基本就废了。当然把某部分剐掉,火腿还是要吃掉的,虽有异味,但在物质馈乏的年代,高蛋白的需要是压倒一切的。
传说本地的一个大地主,姓沈(我上小学、初中的学校是他的家宅,能容纳13个50人左右的班及全部老师员工),有一个特殊癖好,就是吃“肉芽”,他们家每年都故意要腌坏一批火腿,留着生蛆长芽他自己享用……那感觉,有点酸爽……
关于宣威火腿还有一段公案,或许是传说:著名学者刘文典先生,就是传说奋身飞踢蒋介石下身的《庄子》专家,自称除庄子外最懂庄子的人,在抗战结束、西南联大北归时留在云大(据传与时任西南联大中文系主任,有才亦有愤青气质的闻一多先生不睦,刘外出挣外快未向闻请假且逾期不返,未被北大中文系延聘),被戏称“二云居士”,说是无“云土”“云腿”就了无生趣。
然后成了云大中文系的旗帜。
几十年间,云大中文系与北大中文系互为瑜亮,也算宣威火腿的一段佳话。
这就是“云腿”。刘文典先生的至爱之一。
当然,这是剔掉霉变部分,经过“美化”的。
离开老家三十多年了,偶尔回去,多是吃杀猪饭。猪杀得越来越多,越来越肥,但年少时那种感觉却越来越淡,那种渴望也稀疏了。
记得当年,隔壁村一家杀了头五百斤的猪,创了纪录,四里八乡的人说起来对那家的主妇都称赞不己:“五指膘啊”(膘厚达到成年人五指并笼的厚度,三指四指也是一种粗放的度量衡),现在,五百斤左右的猪已是常态,杀四五六七头也不算新闻,引不起惊诧了。而且农村各种税也不用交了,带尾巴的半头猪也自己吃了……
杀猪的时间自己挑定,亲朋好友齐聚一堂,肉逐渐切得小了,添得勤了,酒是某家熟悉的人酿的,够劲够爆,烟随便抽……偶尔议论会说某家杀猪去的人少(面子不够),某家娃娃上大学了,领多少工资……
生活就这样,不知不觉在变好。
这是现在的宣威农家存放火腿的地方,一般家庭都会有十来支火腿,六七块“正菜”。
而我在宣威那些年,一般家庭就两支火腿,两块“正菜”,这是标配。
如果火塘边没有火腿、正菜,那家的日子必然是艰难的。
如果有四支火腿,说明杀了两头年猪,是标准的土壕,也说明这家的主妇十分能干。
宣威总面积6069.88平方千米,有二十个乡镇,哪个乡镇的火腿最好,历来都有争议,没有也不可能有定论。
个人认为,应该是海岱和西泽的最好。原因无它,水好,四季气候分明。而海岱,尤以田坝至羊场之间几公里的“槽子”为最,两头因为采煤,破坏了生态和水源,唯有这一段一直保持原生态。而西泽是宣威水质最好、生态环境至今也是最好的地方。
这个当然有争议,实际上,各自坚持的都是留在各人记忆深处的乡情,是那种情根深种、不可以时时翻看却在每一个瞬间都会涌上心头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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