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乡镇搬到小城来住已经整二十年了。那时女儿才六岁,犹记得初来时女儿的兴奋劲儿。也难怪,连我这做父亲的成年人也觉得兴奋。我们搬来的城市不算小,常住人口二十多万,在临近几个县城中是最大的。白天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晚上流光溢彩,行人如织,各家临街门店也不打烊,接待着出出入入的顾客。比起只有一条街,几个店铺,晚上冷冷清清的乡镇,这里繁华了太多。
白天事多,晚上是我们一家三口逛城的时间。就是沿着街道溜溜哒哒。此时,华灯灿烂,霓虹闪烁,我们行走其中,感受着这城市和原来乡镇不同的风情,感受它的热烈,它的包容,它的缤纷多彩的容颜。转眼二十年过去了,原先的新鲜感早就没有了,但我已经爱上了这座城市,变得已经和它融为一体,互相成全,我已成为它的一部分,它也因为有二十多万个如我的个体才成为它。城市每天都在变化,二十年间变化可谓翻天覆地,现已难寻二十年前的影子。可有什么没变的吗?有,很多人没变,一如二十年前。
不说所有的人,就说经常眼见的很多成年人,虽说有的打交道很少或者从没有过只言片语,但他们的确没有变化。二十年前见到的他和二十年后的他仅是脸上几道皱纹的差别。有的人活了一天,然后重复了二十年。大致如此吧。
初来这个城市第一晚,暗夜初降,我们三个在街上游玩。忽听到身后抑扬顿挫的叫卖声,声音很有旋律感,先扬后抑,拖着长音,“豆腐,大豆腐,干豆腐,五香咸豆腐”。然后一辆三轮高架的板车从身后驶了过来。我喜欢吃豆腐,连忙把车叫停,骑车人也关掉了喇叭,停止了叫卖。骑车的是一位三十五六岁的妇女,不高,中等偏胖的身材,圆圆的脸颊,健康红润的脸色。三轮车是最大号的那种,车厢上边是自己后加的带高沿的长方形木板,木板比车箱大了一圈以便能放置更多的东西。现在这木板一角上面放置着不多的几块豆腐干和做成卤味手把状的几把豆腐丝,余下的空间直露着木板了,想是都卖完了。见我喊她,她脸上溢出了笑容。问了几句,我买了两把豆腐丝。原来这种做法的没吃过,吃了后果然味道不错。后来又买过她几次豆腐,都挺好吃。我也算成了她的老客户了。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慢慢就不常见了。二十年过去了,她已经成了固定摊位,在离我家较远的一个十字路口。叫卖声还是那个熟悉的音调,恍惚二十年从没变过。三轮不再用脚蹬了,改成了电动的。车厢的木板还是那块木板,泛着岁月的暗黄色。人还是那个人,还是那么健康,不变的姿态,不变的笑容。二十年在她身上留下的只是几根白发,几道皱纹。她没有变。
高实在糖葫芦
小城的夜晚还有那么有一点标志性的风景。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动静。小城最大的商场附近是本市最繁华的十字路口,傍晚商场关门停业,但这个路口晚上人流也差不多是本市最多的。这时,一个车斗有玻璃罩的三轮,就来到商场旁边十字路口角上。玻璃罩里分了上下三层,放着各式各样的冰糖葫芦。有生山楂的,有熟山楂的,有山楂加桔子瓣的,有山药的,有山药豆的,有苹果的,有荸荠的,有草莓的等等不下几十种,在蓄电池接的灯泡照射下,上面的糖皮闪闪发光。三轮上头拉着白底红字的布标,写的是“高实在糖葫芦”。旁边的扩音器重复放着吆喝声“糖葫芦,新蘸的,刚出锅的大糖墩儿”。我耳音不行,还专门去问过喊的什么。摊主笑着跟我解释,好像头一次碰到这么好奇的人,不买糖葫芦,专门来问这个。这个卖糖葫芦的只要不是大风大雨的恶劣天气,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准时出现在这个位置。自我来这里二十年,从没变过地方。老板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瘦高的个子,微驼的背,黑红的脸膛,瘦长脸,眼神里透着纯朴。糖葫芦货真价实,弄得干净,糖不老不嫩恰到好处,是我这么多年吃过的糖葫芦里最好吃的。看他的招牌,摊主看来姓高,确实也够实在。现在,他家在附近街上盘了一个十来平米的小门脸,现场操作摔糖葫芦。除门店外,三轮照出不误。高实在本尊不再卖糖葫芦,守三轮的变成了两个小伙子。我猜想应该是他的两个儿子。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两个帅哥,都是黑红的脸膛,眉眼间好似露出老板的影子。他俩每次只有一个人负责摊车,剩下另一个和老摊主在门店制作糖葫芦。熟悉的二十年不变的叫卖声最近因为城管,不再响起,而这个无声的糖葫芦三轮到时还会出现在老地方。它俨然成了小城夜晚的标志。当我有事晚上十点多路过的时候,这辆亮灯的三轮车往往形只影单的矗立在那里,玻璃车厢里是没有卖完的糖葫芦,旁边小哥低头看着手机。看到此,心里突然觉得小城有了温度,变得温馨起来。在这里,他们一直没有变,甚而有了传承。
其实要说不变的人,我首先想到变化最小的是一个卖切糕的摊主。看起来瘦弱不高的身材,不白不黑的脸庞,一双不大的眼睛,经常对顾客笑脸相迎,笑起来眼睛眯在一起,是那种有治愈的笑。纵管你心情不好,见到他也会不好意思了。他卖切糕,豆包,赶上元宵节还卖元宵。开始时是人力三轮,车厢架上平板,平板上放着盛豆包的簸箩,旁边是一方切糕,上面都盖着洗的白白的棉被保温。也是旁边放着扩音器,里面循环播放着叫卖的吆喝声“豆包,切糕”,吆喝声简单直接拖着长音。现在,二十年过去了,吆喝声也被城管管了,不再发声。三轮换成了电动的,车厢简单搭了一个架子,顶上用广告字喷涂着“祥顺斋元宵切糕”。但是簸箩、棉被甚至那块放切糕的平板都没有换。人还是那个人,岁月好像在他脸上没有留下什么痕迹,还是那个样子,还是那么治愈的笑。现在中午他都在我们单位门口的十字路口卖切糕。我中午下班在路口等红灯时,常常和他待上几秒钟,偶尔还会搭讪一句半句。他没变。
还有一个令人唏嘘的不变的人。她是一个看起来孱弱而又慈祥的老人,二十年前初见她时,她正骑着一辆破旧的人力三轮四处翻捡垃圾。现在还是她,骑着一辆新的小小的三轮到处捡废品。她超然的眼神,瘦瘦弱弱的身材,花白蓬乱的头发让人心生怜悯。这二十年来我跟她只讲过一句话。那次我想卖废品,见她三轮上都是纸壳塑料瓶子以为她收破烂,问她买不买。她笑着说不买,她只捡。声音细细的听起来文文静静。现在,当我在街上见她有点吃力的慢慢骑着三轮,我想,三轮是小小的,大概是因为再大的她骑不动了吧?她有自己的家庭吗?为什么能捡破烂一捡就是二十年?
对成年人来讲,几十年甚至终身做一件事很常见。每个人身边都有很多的人做了一辈子一样的活计。我见到卖豆腐的,卖糖葫芦的,卖切糕的,经常会想,他们几十年做一件事没有觉得烦恼吗?为什么不前进一步,做个大买卖呢?这样的人生是不是很失败?看到二十年如一日捡破烂的老人,我心里如压了一块石头,人活着对某些人来说并不容易啊!能有一个小买卖维持生活已经算很不错了,活着已经用尽全力,还奢谈什么成功失败?这正是我们这群普通人共同的宿命。我就变了吗?没有。虽说中间换了工作单位,可二十年如一日的上班不也是没变吗?
我待生活如初恋,生活待我如仇寇。关键是“初恋”的感觉,被生活重锤以后你还感觉得到吗?看到卖豆腐,糖墩儿,切糕的笑容,我想他们的“初恋”感觉一直都在。那位捡破烂的老妇虽然从事着不干净的活计,但她二十年如一日干干净净的穿着,慈祥的神态,与人讲话时的笑容一直都在。她也做到了与生活的和解。又想起我的一位熟人,一位世俗很成功,却没有做到与生活和解的人。他是前景光明年轻的副市.长,选择了从六楼一跃而下结束了自己。
变与不变,成功或者失败真有那么重要吗?与生活和解,待仇寇如初恋,我们的态度就该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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