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是人们发泄情绪,表达自己内心情感的一种方式。人欣喜若狂时会哭,愁绪满怀时会哭,随着人们的情绪,它表现的时而轻盈时而厚重,时而寡味时而浓烈,深刻地表达了个人的情感世界。《红楼梦》里林黛玉是一个爱哭的女孩儿,她经常“哭个不住”,“淌眼抹泪”,“掩面自泣”,“汪汪的滚下泪来”,让人顿生怜爱,让她楚楚动人。其中有四种哭法,让人印象深刻,让人心生怜爱。
1. 抽抽噎噎
《红楼梦》第三十四回,贾宝玉挨打之后,林黛玉趁着天黑前来探望。贾宝玉在梦中惊醒,林黛玉抽抽噎噎的劝说道:“你从此可都改了罢!”
抽抽噎噎是指低声哭泣。林黛玉此时为何会有种哭法?
一个是抽抽噎噎准确地表明她哭泣的程度。虽然此时林黛玉不是嚎啕大哭,但是气噎喉堵,无声哭泣,比大声哭喊更严重。林黛玉和贾宝玉两人心意相通,同为性情中人,是感情至上者。贾宝玉挨打,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忠顺王府派了长史官,到贾政面前向贾宝玉索要戏子蒋玉菡。蒋玉菡来历特殊。
《红楼梦》庚辰本里,长史官向贾政要人时说道:“我们府里有一个作小旦的,名叫棋官,那原是奉旨由内园赐出,只从出来,好好的……”
这里指出蒋玉菡是从皇宫里出来的。贾宝玉与他交往,不是为了功名利禄,也不是有意卷入忠顺王和北静王之间斗争,而是因为彼此性情相近,惺惺相惜。但这一切在贾政看来,这种做法却是大逆不道的、荒唐的,不可理喻的,所以气急之下痛打了宝玉。林黛玉虽然理解贾宝玉,但是见到他被打得皮开肉绽后,又难免心疼不已,情绪激荡满怀之下,自然是气噎喉堵,抽抽噎噎了。
另一个是抽抽噎噎的哭泣真实反映了她当时的心境和处境。贾宝玉挨打,贾府上下皆知。贾宝玉被抬回自己的屋里休养,大家纷纷前来探望。因为彼此之间的感情不同,大家探望的方式也自然不同。第一个探望贾宝玉的是薛宝钗,袭人刚解下宝玉身上沾了血的中衣,就有丫环说“宝姑娘来了”。随后,薛宝钗手托着一丸药进屋,向袭人交待了服用之法,说了关切的话后离开。薛宝钗之所以这样做,一个是她素来行事端庄大方,另一个是贾宝玉把她做为“姐姐”看待,她的到访更多是姐弟之间的关切之情。林黛玉则不同,她同贾宝玉之间是情侣之情,虽然众人皆知,但是林黛玉作为大家闺秀,还要遵守礼仪,尤其是她私下里为宝玉挨打之事独自哭泣之事,更不愿意被外人所知。听到王熙凤来了之后,林黛玉急忙要走,贾宝玉不解时,林黛玉急的跺脚,悄悄的说道:“你瞧瞧我的眼睛,又该她取笑开心了。”贾宝玉放手之后,林黛玉三步两步转过床后,出后院而去。林黛玉在自己房间已经为贾宝玉哭得肿了双眼,到贾宝玉房间后,既想着要避人耳目不能放声一哭,又难以控制自己的心情,在这种情况下,只能抽抽噎噎。
2. 哭哭啼啼
《红楼梦》第六十七回,林黛玉看到薛宝钗送的家乡礼物后,触物伤情,想起父母双亡,又无兄弟,寄居亲戚家中,不觉的又伤起心来。紫鹃看见了,在一旁劝道:
“……再者这里老太太们为姑娘的病体,千方百计请好大夫配药诊治,也为是姑娘的病好。这如今才好些,又这样哭哭啼啼,岂不是自己遭踏了自己身子,叫老太太看着添了愁烦了么?”
从紫鹃的话里,透露出了林黛玉的另一种哭法——哭哭啼啼。
哭哭啼啼是指断断续续的哭泣,没完没了。紫鹃这样劝林黛玉,自然是因为林黛玉平时经常哭泣,她才这样描述的。
林黛玉进贾府后,虽然有贾母的照顾,贾宝玉的关心,但是她的内心始终是焦灼不安的,没有安全感的。一是自己体弱多病,寄居在贾府里,虽然多次请医抓药,但是病情逐年加重,一直是弱不禁风。王熙凤形容她是一个美人灯,风吹吹就坏了。二是在自己的婚事上,贾母迟迟没能替自己做主,贾宝玉的心思也难测,两人之间互相试来试出,林黛玉经常为此独自流泪。三是薛宝钗选秀失败之后,贾元春暗示了“金玉良缘”,她就成了王夫人明里暗里排斥的对象,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渐渐有了“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的感受。“三座大山”压在心里,情绪自然会低落,平进自然会哭泣流泪。而这一切,贴身丫环紫鹃都心知肚明,她劝说林黛玉不要哭哭啼啼,以免“遭踏了自己身子,给贾母添了烦愁”,既是劝解林黛玉的话,更是对林黛玉日常哭泣的真实反映。
此外,通过紫鹃转述林黛玉哭哭啼啼还有另外一层深意。
《红楼梦》在对人物姓名上往往带有深刻寓意,紫鹃之名很容易让人想杜鹃。传说杜鹃昼夜悲鸣,啼到出血才停止,常常比喻人哀痛之极。古代有“望帝啼鹃”的神话传说,望帝也叫杜宇,忘国身死,死后灵魂化为鸟,日夜啼哭,直到口中流血,其声音哀怨悲悯,被称作杜鹃。作者借紫鹃之名,暗伏林黛玉死前悲惨之状。《红楼梦》第九十七回,林黛玉大限已至,紫鹃守在林黛玉的身边,就见到她咳嗽时吐出好些血来,随后林黛玉便香消玉殒了。
3. 呜咽
《红楼梦》在第二十六回,林黛玉错疑宝玉不让开门,自己一面想,一面又滚下泪珠来,书中写到:
越想越伤感起来,也不顾苍苔露冷,花径风寒,独立墙角边花阴之下,悲悲戚戚呜咽起来。原来这林黛玉秉绝代姿容,具希世俊美,不期这一哭,那附近柳枝花朵上的宿鸟栖鸦一闻此声,俱忒楞楞飞起远避,不忍再听。真是:花魂默默无情绪,鸟梦痴痴何处惊。
呜咽是指伤心哽泣的声音,形容低沉凄切悲戚的声音。
林黛玉之所以这样,是因为被拒门外后,她想到自己可怜的身世,虽然贾家如同自己家一样,但自己却是客居。自己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在贾家依栖,不能认真怄气。伤心垂泪之时,又听见屋内贾宝玉和薛宝钗的笑语声,越发动了气,于是才呜咽起来。
第二天,林黛玉心情仍旧悲伤不已,独自在山坡后葬花吟诗,含泪说出《葬花词》时,被前来找她的贾宝玉听到了“呜咽之声,一行数落着,哭的好不伤感”。贾宝玉听到“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后,内心翻腾忍不住哭了。两人含泪相见后,贾宝玉说出了“既有今日,何必当初”的肺腑之言,两人感情得到进一步加强。
按照正常逻辑,林黛玉身体较弱,呜咽之声不足以惊动别人。但是作者却让林黛玉的这种哭声惊动了鸟,感动了人。
林黛玉的呜咽之声之所以惊动了鸟,是因为她美丽、她悲伤、她命运多舛。林黛玉一人晚上独自哭泣,声音悲切,宿鸟栖鸦闻到此声后,飞走远避,不忍再听。作者用这种夸张地对比,就是想通过映衬,写出了林黛玉的绝代姿容和身世之苦。
“黛玉葬花”时对桃花,对自己、对人生有无限的感怀,含泪吟诗,心绪越激烈,感情越真挚,哭声越悲伤。虽然声音不大,却传到贾宝玉耳里,沁入到他的心里。作者如此用笔,通过林黛玉呜咽吟诗,将落花、流水、春光和人生融合到一起。落花的命运代表着林黛玉的命运,对花的悲叹反映的则是林黛玉内心的品性和高洁。用呜咽流泪反衬内心的勇敢坚强,使林黛玉的美更加动人。
4.大哭
《红楼梦》第二十九回,林黛玉和贾宝玉两人因姻缘之事闹了起来,贾宝玉发狠砸玉,袭人忙劝解,所说之话的撞到自己心坎上,想到宝玉连袭人不如,竟越发伤心大哭起来。把吃的香薷饮解暑汤吐出来后,脸红头胀,一行啼哭,一行气凑,一行是泪,一行是汗,不胜怯弱。
第八十二回中林黛玉从梦中大哭而醒。
“喉间犹是哽咽,心上还是乱跳,枕头上已经湿透,肩背身心,但觉冰冷。想了一回,‘父亲死得久了,与宝玉尚未放定,这是从那里说起?’又想梦中光景,无倚无靠,再真把宝玉死了,那可怎么样好!一时痛定思痛,神魂俱乱。”
林黛玉本身修养极高,做为千金小姐,轻易不会放声大哭,之所以这样,主要是伤心痛苦,无法用言语发泄,只能以大哭来表达自己的情绪。她在贾宝玉面前伤心大哭,是因为清虚观中张道士为贾宝玉提亲,让两人之间有了嫌隙。有了误会之后,贾宝玉不仅不体谅自己,还砸玉发怒。在她看来,贾宝玉不懂得自己的一片真心,甚至还不如袭人了解自己。所以伤心痛哭。她自己一人在梦中大哭而醒,是因为贾府中,掌权人的态度让她内心不安。林黛玉梦中所想是她的心病。无数次的期盼和担忧,让她的内心无比的煎熬,直到婚姻的希望一点点破灭,她内心渐渐地绝望后,心中痛苦无处倾诉,白天还可压抑,睡梦中却不可抑制。
林黛玉一生为情而来,在无尽的哭泣和斑斑点点的泪水中,为情欢,为情痴,为情绝,从孽海情天而来,归离恨天而去。从与父亲林如海“洒泪拜别”开始,到她最终泪尽而亡结束,哭泣伴随了她的一生。她的哭泣声里,有喜怒哀乐,有悲欢离合,有真情真意,有痛苦决择,她的生命在哭泣声里消亡,她的爱情在泪水中淹没。无论是抽抽噎噎而哭,还是悲悲切切呜咽;无论是小声啼哭,还是放声大哭,她的哭泣都因为赋予了真情而让人为之动容,她的眼泪也因为有了柔弱坚强而让人刻骨铭心。
一家之言,仅供闲看【文/小涵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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