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到屯昌,留给我印象最深的竟然是普通的米粉。
这是梅叔为屯昌涮粉专门创作的笔外意象作品【屯】,个中意味还是亲们自己揣摩哈。
走遍大半个中国,吃过各种涮肴,不管是地上长的牛羊,还是水里生的鱼螺,只要厨师刀功了得,把肉切得薄如刨花, 食客们用筷子夹着,在沸腾的汤里只需点上三下,便可放入口中,尽情享受一嚼即化,一化就留下汤味和肉味结合后神奇的鲜缠绕在舌尖的妙趣。没想到米粉也可以当成肉来涮,在沸腾的舞台当光彩夺目的明星。
这是不可思议的景象。一大早,友人把我们一行请到酒店的一个包厢刚刚坐定,身穿红色旗袍的女服务员们便端着火锅和装有各种肉片和五花八门的调料的盘子碟子伴随着欢快的民族乐曲鱼贯而入,平静的餐桌瞬时巍峨。层层叠叠的盘碟簇拥着铜制的闪闪发光的火锅,火锅里高汤嘟嘟,热气在桌面与天花板之间支起白色雾柱。
不是吃早餐么?习惯了稀饭、馒头、豆浆、油条的我不禁疑惑。
呵呵,是早餐,今天请大家尝尝我们当地的特色,屯昌涮粉。
友人正说着,包厢门又打开了,服务员再次鱼贯而入。这次她们手上端的是清一色白白的米粉。原来,前面登上桌面的都是配角和群众演员。主角上场了,朋友竟站了起来,将第一个服务员端在手上的米粉接过来,放在我面前。
吃个米粉,搞得这么隆重、庄严?煮上一锅,一人打一碗端上来不就得了。要不要我回去换套礼服再过来吃?我开玩笑说。
友人一个劲儿笑,逐一从服务员手中端过米粉,分别放到大家的面前。
到现在我都不信,米粉可以用来涮,一定是我这个爱玩噱头的友人在拿我开涮取乐。我这样想着。
友人给大家一一招呼完,就领了其中一位服务员来到我跟前对我说,她是这个店最好的料理师,然后又对服务员说,把你的绝活拿出来,表现好了,给你发红包。
您都欠我几十个红包了,服务员笑吟吟地说,然后就问我,先生,这里有猪肉片、牛肉片、羊肉片、猪肝片,您喜欢哪个?我说我自己涮,不用您代劳。服务员咯咯地笑了起来说道,先生,这些肉不是涮的,是煮的。只有米粉才涮。
肉片是用来煮的,米粉是用来涮的。此话从服务员口中说出来,我一下子好奇起来。今天真碰到奇葩事了!
我直起身,自己随便端起一盘肉倒到锅里。服务员赶紧拿起漏勺在锅里来回搅动,等肉片都漂浮起来了,我问她,这肉可以吃了么?服务员又是咯咯地笑说道,如果不讲究,当然可以吃,如果讲究一点的话,还是等涮了粉之后再吃。这肉片主要起装饰和调味的作用。说着,她用筷子从盘子里夹起一坨米粉放进漏勺里。她将漏勺在翻滚的汤锅里摇晃几下后,就将米粉倒进了一个放了葱花和胡椒粉等调料的小碗里,然后又换成汤勺,舀半勺带有肉片的汤浇到米粉碗里。她放下汤勺,用双手把碗端到我跟前,微微欠了一下身子说,先生,请享用。
这么快就涮好了?这可是米粉啊,熟了没有?我很是不解。
真的好了,先生请慢用。服务员一边说,一边转动桌盘,转身给我旁边的同行料理。
端起热气腾腾的碗,葱香胡椒香肉香还有好几种说不上名字的调料香混合在一起扑鼻而来。我用筷子把米粉搅了搅,喝了一口汤,感觉味蕾须臾间彻底绽放了似的有些迷醉,胃里忽然有了很强烈的饥饿感,就有些迫不及待地连汤带水一口气将大半碗米粉呼啦啦地吃了个干干净净。
味道如何?友人笑着递过一张纸巾来。此时,不顾吃相刚刚放下碗筷的我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接过纸巾擦了擦脑门上沁出的汗。
回忆了一下刚刚短暂的奇妙味觉,我脱口而出:气香、汤鲜、粉滑。真不明白,这米粉为何如此爽滑,熟得这么快,这么透,不软不硬,恰到好处?想想我们老家煮米粉,把水烧开了放米粉再烧,烧开了还要用冷水激一下,然后再烧开,关火后盖上盖焖几分钟,才不夹生。
呵呵,你把我们屯昌涮粉的特色概括得太好了。屯昌涮粉的特点就在于气味、汤味、咀嚼的口感。您不明白米粉为什么熟得这么快,其实刚才服务员端到包厢之前,就已经是熟的了。我常去内地,知道你们内地人无论是做面条还是做米粉,吃起来就一道程序:煮熟了直接食用。而我们,把米粉煮熟后,需要放上一天,等轻微发酵了再下锅。这样,不仅营养好,口感爽滑,而且更容易吸收汤里的美味。考验酒店的不仅是汤里的东西,还有服务员料理的功夫。这已被煮熟的米粉下锅涮的时间不能太久,太久会烂,吃起来不劲道。而涮的时间如果太短,味道进不去,就只有米粉味了。所以,吃我们屯昌涮粉,实在是技术活啊。
友人的一番话,听得我目瞪口呆。这米粉,竟然都是煮熟放了一天再给食客享用的。放在我们老家,煮熟的米粉当时如果吃不完,不是倒掉就是给猪提高待遇。
说起我们屯昌涮粉,据传已有好几百年的历史。友人打了半碗汤,用调羹一边慢慢搅动一边说,那是明末清初,兵荒马乱的,内地东南沿海不少难民逃到这块地方。在此之前,这里荒无人烟。难民来到这里辛劳屯垦,盼望子孙日后昌隆。屯昌镇这名字就是这样来的,当然屯昌县名是后来的事。难民们刚来时生活十分艰苦,他们常常要走上百里地在周边乞讨。乞讨到干粮还好,如果是煮熟的米粉,只能用粽叶包裹好,带回来热一下给老人孩子吃。起初只是热一下,后来可能因为米粉放的时间长了,粘在了一起的缘故,他们就把米粉放在煮开的水里涮。再后来,为了除去馊味,他们就在水里放些荤腥和调料,没想到却成了美味,流传至今。
听了朋友介绍,我不胜感慨。现在很多美味正是因为过去百姓穷,食物舍不得吃,放坏了又舍不得扔,结果坏透了后,才涅槃成了佳肴的。比如臭豆腐,这是家喻户晓的美味里的“大众情人”。闻起来臭,吃起来香,就是她的广告词。比如我老家江苏兴化有一道菜叫苋菜古,其实就是泡到发臭,臭得连苍蝇都躲得远远的苋菜的茎。类似于这样的菜,估计广大的中国乡村哪里都有。有意思的是,现在回老家农村反而吃不到这样臭、很下饭的菜了。要吃,只能到大酒店。
我叫来服务员,请她再给我涮一碗。这一碗,我吃得很慢,在享受舌尖幸福的同时,还有历史的况味对我心灵的洗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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