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菜很久以前我外公无意中做过一次,据说他也是因为在某个酒店吃过一次觉得味道还不错,而家里刚好又有芋头和芥菜所以一时兴起的尝尝鲜。那个冬日的暖阳下,他就很耐心的坐在我家的后院里给芋头刮皮,把绿油油的芥菜扔到冒着热气的井水里一片一片的洗干净。
这是一道很费时很考究火候的小菜,所以农村的菜谱里是没有这么雅致的一道菜的。而我觉得这道菜最令人惊叹的是:两种毫无瓜葛且风格迥异的素菜经过大火煲煮,偏偏就煮出了一种粘稠的亲昵感。
芥菜是我们那非常普通的一种蔬菜,因为味道偏苦涩而且长势非常的好,一棵秧苗下去随便沾点风霜雨露就能长出蓬勃的一大株,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给猪吃的。这几年因为开始有文献科普它的营养价值和防癌抗癌的功效,才开始慢慢出现在各个菜市场。
图片来自于网络
槟榔芋以前也是自家种的,随便的坡或者土坎,春天种下一颗小芋芽,秋、冬的时候就可以挖出一个大芋子。丰腴、厚重的茎叶下一脉相承着它褐色的、粗粝的表皮和一圈圈挣扎的纹路。
图片来自于网络
煮烂的芋头有一种非常粉腻的味道,破土而出释放出来的沉甸甸的软、糯在汤汁里散发得淋漓尽致。芥菜还是有那么一丝丝涩味,只是少了很多那种脆生生的清苦。芋头汤熬得翻滚、沙沙作响的时候把切得细碎,碧绿而通透的芥菜梗丢进去,片刻之后再把青翠、碎碎的芥菜叶子放进去。
乘上来的汤粉白之间点缀着零星的碧绿,因为有了些绿意,芋头汤不至于看起来那么冷清、寡淡。因为有了牵牵绊绊的、流沙一样的浓汤,原本苦涩的茎叶之间也糅合进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甘甜。
网上找的,差不多长这样,除了几粒红枸杞外
这是一道很需要耐心的菜,两种素菜单独做会简单、随意很多,但是只要放到一起,想让他们彼此增色就需要围在灶台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察言观色。
我外公现在已经不能再下厨做这道菜了,自从15年初大雪后摔了一跤,就导致了非常严重的静脉血栓。那场大雪前,70多岁的他还可以一个人画图纸、管材料和施工进度帮我二姨家盖2栋4层楼的新房,这场雪之后,他住了很长时间的院,出院后大部分的时间都需要卧床休息,偶尔出来走走也需要拄根拐杖。
卧床静养的时候,大部分时候他都异常的孤独,一遍一遍的听那几首黄梅戏或者京剧。我们也终于知道了,人到了一定年纪真的就开始怕死了,哪怕他当年有多么的铁骨铮铮。他跟我们讲过他当年的风华正茂,例如一个人翻山越岭的爬电线杆排查、解决广播的信号问题,作为湖南省的先进代表接受华国锋主席颁发的奖状……而我们在外地听到他因为知道静脉血栓手术有风险的时候,躺在床上侧身默默流泪的时候难过得不行,知道他怕过不了手术这一劫,怕醒来后就看不到我们……
我大学毕业后给他拍过一张他站在船头迎风而立的照片,那时候他穿着厚实的皮大衣戴着一顶很帅气的贝雷帽,显得高大而魁梧。如今大部分的时间他只能躺在床上看着自己日益干枯,因为血栓而淤青、发紫的双腿,按时吃一日三餐,多睡点觉好让时间过得快一点。
我每个星期给他打一次电话,他老是叮嘱我少减肥,多吃肉,早日找对象。每次我都不厌其烦的问他我到底要找一个什么样的男人才合适,然后他就会戴上他的老花眼镜摸出他枕头下的老黄历书给我查生肖和出生年月。每次打电话我都磨蹭着让他在电话里把各个生肖的男人给我掐指算一遍,例如属鸡的男人生肖犯冲、属鼠的男人八字不合、属虎的男人容易吵架、属狗的男人天生一对……年轻的时候这也算是他的一门绝学,据说他上山拜过师,学过五行八卦。我每次都装作听得很认真,他也每次都算得很认真,隔段时间我们又都忘了上次算到哪里了,然后我们又开始重新算。或者我再随便编几个男人的出生年月让他算,每次我们都在电话里算得乐此不疲。他是真心把算八字当做我人生的一件大事在帮我做,而我只是想和他有的没得的多聊会天。
我快回家过年的时候有天早上他给我打了个电话,他很少主动给我打电话,因为他不会查找手机里的通讯录,需要挨个挨个的往下翻。他说让我帮他买个U盘,再帮他下载点花鼓戏带回家,我说好,就像我答应小外甥要给她们买粉色的芭比娃娃一样。我知道他之所以会隔空找我是因为我是他众多孙辈里对这种小事最上心的一个人。一来因为我一个人在外面,没有家庭和孩子需要操心劳神;二来因为我一向只要自己答应的事情就一定会办到。
晚上我给他打电话问是不是那几部戏,他一个劲的点头显然很兴奋。湖南的腊月很冷,他早早的躺在床上休息,但是上了年纪基本上没有那么多的觉想睡,再加上我外婆的耳朵已经很背了,所以晚上大部分的时间应该是漫长、寒冷而难熬的。
末了,快挂电话的时候他交代我:好咯,满崽,天气冷,早点睡!(满崽在湖南方言里是对小孩儿的亲热称呼,类似于四川话里的:囡囡,或者现代话里的小孩子或者小乖乖/宝贝。)
我今年31岁、,除了读小学的时候他天天骑单车送我去上学,或者放学回家给我2个煨红薯喊我满崽外,他已经有十多年没有这么叫过我了,而我也觉得自己活得越来越像个无坚不摧的汉子了。那天晚上我突然很感动,感觉像重新做回了一次可以被人宠溺的小孩子。
在家的那几天我还是经常磨蹭到很晚才起床,每次他都说要给我煮粉条吃,仿佛我还是那个早上永远睡不醒,吃着面条都可以打瞌睡的孩子。我在家门口坐车动身,天气愈发的冷,他的腿又疼了,还是要一瘸一拐的把我送到大巴车的门口才放心,我都不敢回头看他,生怕如他说的,他是随时准备着自己百年后的事……
这道菜他只是无意中做过一次,只有我记住了它的味道,而且成了我记忆里的典藏。
声明:易商讯尊重创作版权。本文信息搜集、整理自互联网,若有来源标记错误或侵犯您的合法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将及时纠正并删除相关讯息,非常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