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心念念的汤包,在我童年记忆里,是很好玩的一种点心:一碗清爽的汤,几只小小的汤包浮在上面,调羹入碗,汤包便会悠悠地动起来……
“啥辰光回上海吃汤包”,这是我离开上海后心里藏着的一个小期盼。二十年后,真回上海了,却怎么也找不到这汤包了。上海的汤包店,大的小的,老字号的新开业的,少说也有上百家吧,但却只有灌汤包,而没有我想找的汤包。要知道,此汤包,彼汤包,完全不一样的呀,一个是包子里有些许的汤汁,一个是包子放在满满的一碗汤里。都叫“汤包”,实在有些云里雾里,“灌汤包”何以要省去一个“灌”字呢?
也曾向友人打听,但他们都没有吃过我说的那种汤包,也没有听其他人讲过,有位朋友还好心地对我说,你是不是记错了呀,毕竟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可我哪能记错呢,这是我和亲爱祖母的一段美好记忆啊,这记忆还伴着乌兰诺娃的《天鹅湖》,还有我的芭蕾梦啊——
“囡囡,吃点心了。”正在楼梯那儿“练舞功”的我,听到祖母叫,连忙跑回屋。这是祖母老朋友的家,每次来,她都会有好吃的东西招待我们。“囡囡来,跳支舞。”一个孃孃说,我就跳起自己的“芭蕾”。前段时间祖母带我看了《天鹅湖》,我学了几个小天鹅的动作,模仿了足尖的跳法,再加上自己的“随性起舞”。没想到,大人们都夸我跳得好呢。吃的东西来了,几个小蒸笼端上了桌,每人一碗的汤也上来了。蒸笼盖一打开,里面的东西好好看啊,样子似包子,却是很小很小只的。奶奶小声对我说:“这叫汤包,要放在汤里吃的,不要放多,两三只就好,吃完了,可以再放。”我就按奶奶说的去做了。包子入汤,啊,它漂在那里,还会动的,真好玩,晃了下调羹,它游起来了……“囡囡,快吃吧。”祖母在一旁暖暖地提醒我,我是听话的,马上吃起来,好好吃哦,里面是一包软软的肉团,味道很鲜很鲜。
这样的记忆,哪里会错呢!但我在上海为什么找不到这汤包了呢?每次回上海,都是希望着来,又失望地离开。汤包,哪里去了?这么好吃的东西怎么会没有了呢?
没想到,一本书给了我希望的光亮,那是梁实秋先生写的《雅舍谈吃》。书中,我看到了题为《汤包》的一篇。“上海沈大成、北万鑫、五芳斋供应的早点汤包,是令人难忘的一种。包子小,小到只好一口一个,但是每个都包得俏式,小蒸笼里垫着松针……有卖相。”读到这里,心想,这就是我找的汤包吗?急切地读下去,“……外附一碗清汤,表面上浮着七条八条的蛋皮丝,有人把包子丢在汤里再吃,成为名副其实的汤包。”是呀是呀,这就是我要找的汤包呀!“这种小汤包馅子固然不恶,妙处却在包子皮,半发半不发,薄厚适度,制作上颇有技巧。”读到这里,真心佩服梁先生,竟能道出汤包皮的制作要点:半发酵。之后,梁先生写道,“台北也有人仿制上海式的汤包,得其仿佛,已经很难得了。”其难忘的汤包,对“仿佛”之作亦是满足了。而我,在上海,连“仿佛”之汤包都未见到。不过,找到了我汤包记忆的佐证,心里还是得到些安慰。之后的第二年,回上海,特意去了“沈大成”“五芳斋”,未见汤包踪影,只吃到了青团和粽子。多希望,上海做餐饮业的人士读到梁先生的这篇《汤包》,重拾老上海的名吃啊。
就这样,几十年里,执念未弃,时而会撩起记忆,却未能如愿。前两年,身在多伦多的我,又上网搜索“汤包”,想看看上海是不是有相关的信息。不料,有了重大发现,汤包在!但不是在上海。文章、视频,指向了浙江湖州埭溪镇的松毛汤包!真好,汤包还在!我看到了这样的描述,“这一个个圆鼓鼓的迷你肉包”,还有如是的定义,“所谓松毛汤包,就是用松针做屉蒸出来的肉包配上骨头汤,三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还知道了里面提及的“松针”,取之于马尾松。至此,我的记忆,梁先生的文字,都与之吻合了。甚慰。汤包没有消失!下次回国,定去湖州埭溪镇,以了心愿。
一日,去家附近的森林公园,突然发现,有好多马尾松啊!脑子里顿时跳出一个想法:自己做汤包。我是行动派,想做就做。汤包三要素之一,松针,有天然的提供,采摘后煮好备用。汤包要素之二,是半发酵的面皮,传统做法是用老面,我则用酵母做了半发酵面团。汤包要素之三,是骨头汤,我特意买了筒子骨熬了一锅鲜美的汤。至于包子馅,我是按照小笼包内馅的配方调制的。开始包!真心说,包的过程非常享受,小小的包子,有过家家的感觉,似乎回到童年。我包出来的,虽然未如梁先生所说的“俏式”,但也都蛮可爱的。之后,我在笼屉上铺好碧绿的松针,摆上白胖的小包子,上锅,开火,蒸汽缭绕,眼睛模糊了,似听见,“囡囡,吃点心了。”……
心心念念的汤包,近二十年的小期盼,近四十年的寻找,终于,在多伦多,我家的厨房里,“寻”到了。(斐燕子)
声明:易商讯尊重创作版权。本文信息搜集、整理自互联网,若有来源标记错误或侵犯您的合法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将及时纠正并删除相关讯息,非常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