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给孩子送了一对小葫芦，说是从杭州灵隐寺求得的。十多厘米高，下面一层有拳头大，雕刻着一个笑哈哈戴着肚兜的胖娃娃，上面一层鸡蛋大小，刻了一个福字。雕刻工艺精湛，娃娃的眉眼头发都纹理清晰，活灵活现，颜色也搭配得微妙和谐，可爱极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葫芦已经成为各种美丽的工艺品，而不是一种菜或吃食了。我童年的记忆里，葫芦没有这么小巧玲珑，没有这么美丽优雅，通常都是肥美硕大的，像放大了的梨的形状，不规则也与精致无关，通常是作为菜和食物出现在盘碗里，或者是作为各种用途的水瓢出现在灶台和水桶上的，俗称瓢葫芦。
葫芦极其难成活，而好不容易成活的却不一定能结果，而母亲却是方圆几十里里难得的种葫芦的高手。亲戚朋友附近的乡邻都到家里预定葫芦，七大姑八大姨早早就来家里给母亲说，今年给她留个葫芦，要大些的，家里的水瓢破了，也有的要小些的，放在装粮食、各种豆、面粉的器具里用，葫芦被作为一种工具，被大家喜爱。每当这个时候，我们心里有满满的成就感，母亲也会叮嘱我们帮忙记着点，到时候去摸葫芦。所谓摸葫芦，就是葫芦长到一定大小了，抹掉表面的白色绒毛，葫芦就不往大处长了，固定大小和形状，等着长老。摸葫芦通常都是我和弟弟的活，我们俩争着抢着，谁摸大姨家的，谁摸表姑家的，早早就做好了分工，留多少个，留多大，我们帮母亲记在心里。
母亲每年都要秧五六窝葫芦，成活两到三窝算是好的了。春天的时候，母亲早早从墙上把去年裹在灰烬泥里的葫芦籽抠下来。（这是老家的一种保存种子的一种方法，辣椒，南瓜，黄瓜，葫芦等成熟后，挑比较老的籽和柴火灰烬、黄泥用水和成浆糊状，粘在高处的墙上。）把葫芦籽洗干净，放在大碗里用凉水泡一天一夜才下种，母亲在松好的土里挖出大大的窝子，在窝子里用松软的猪粪厚厚的垫一层底，再撒上一层土，然后把泡的胖胖的葫芦籽一颗颗立着埋起来，再浇上水，再把一根竹子劈开四半，围着窝子插起来，像一把伞罩在窝子上，这才算种好了。不像南瓜，随手在地边上、坡边上、猪圈边上随手埋下种子，就铺天盖地的疯长起来。相比之下，葫芦就娇气得多，记得母亲说过，种葫芦要远离南瓜和其他藤蔓的植物，具体为什么我也不清楚。接下来每天一早一晚挑两次水，轻轻的浇，生怕把土里的种子打歪了。就这样精心呵护，直到发芽了，出苗了，再搭架子，引导藤蔓向上爬，爬到厕所或猪圈的房顶上，等待它们开花结果。
葫芦花很漂亮，形状很像南瓜的花，稍微小些单薄点，南瓜花是金黄色，葫芦花是白色的，花骨朵儿像大毛笔，一点点长大，直到全部打开，拳头大小，五朵花瓣，中间有黄色的花蕊。花朵根部也一点点长出小葫芦来，小葫芦有花生大小的时候，花朵完成了使命，就谢掉了。那些可爱的小葫芦像一个个胖娃娃，迎着阳光雨露，一点点长大。母亲会根据它们的形状判断哪些留下来，喊叫我和弟弟摸葫芦，叮嘱我们摸干净，通常是弟弟摸一遍后，我再仔细的摸一遍，确保把表皮白色的小绒毛全部摸掉，等待它们变老。
然而，我更喜欢而那些形状不太规则没被看中的葫芦们，是我们最爱的美味。葫芦有碗口那么大的时候就可以吃了，母亲把葫芦切成细细的丝，加一个青椒，大火呛炒，脆生生的，满口清甜香脆。但是我更爱的还是葫芦馍馍和葫芦汤。葫芦馍馍要摘稍微大点的葫芦，洗净刨皮，切成丝，加进鸡蛋葱花面粉搅成稠糊状，用油煎，母亲有时候也油炸，绿绿的葫芦饼，外皮金黄，外焦里嫩，那叫一个好吃！而葫芦汤的做法就比较简单了，葫芦切厚片炖汤，格外顺滑，汤汁鲜美。那时候家里葫芦多，母亲经常摘下来送人，我和弟弟抱着葫芦给人送到家里去，人家高兴，我和弟弟自然欢喜。母亲手巧，能种出葫芦，也能烧制美味。都说一个人的味觉习惯是在儿时培养起来的，大多源自母亲，我的童年虽然家境不富裕，可母亲想方设法的给我们做好吃的，我和弟弟的味觉从小就娇惯起来，时隔数年，我们各自成家，在不同的城市生活，关于葫芦的味道只能在记忆里追寻，而母亲也忙于看管孙子，已经很多年没有种过葫芦了。现在的一些农家乐里也有用葫芦做成的菜，可再怎么精致，还是少了一点什么东西，没有儿时的味道了。我也只能偶尔在梦中，炎热的夏日里，母亲在我放学后给我盛上一碗葫芦汤，那么好吃，那么鲜美。
那些被摸掉绒毛的葫芦们，迎着雨露阳光，一点点变白，慢慢变黄，直到霜降后叶子枯掉后摘下来。在太阳下晒，一直晒到抱着葫芦摇晃时，里面咚咚清脆响的时候，说明里面的瓤已经全部脱离外壳，可以锯开了。锯葫芦是个技术活，送人的葫芦都是整个葫芦给人，人家根据需要自己锯开。自己家要用的瓢都是父亲开锯，父亲先用铅笔在葫芦正中画下一圈线，沿着线开锯，每次得两个人帮忙，紧紧的扶住葫芦，稍一动弹就锯歪了，就得从另一头重锯，有时候两边都开锯了，锯开后边沿凹凸不平，还得用刀一点点削，再用砂纸打磨光滑。锯开后的葫芦，掏掉瓤子，就是葫芦瓢。
小时候的家里，灶台上、水缸里，面桶里，都是葫芦瓢，一些用过的有点破的被用作装鸡食，还有些没用过的挂在墙上，家家户户随处可见，成为我们生活的一部分，那些被水和粮食滋润的老瓢，一个个变成金黄色或深黑色，被时光打磨的油光发亮，处处都是岁月的积累。随着我们的长大，它们一点点从生活里退却，到完全消失不见，而再见到的时候，是另一种华丽的方式，熟悉又陌生，儿时那些敦厚的葫芦们，是那么的遥远。
连同我们的童年，和弟弟躺在绿油油的草地里，看着蔚蓝的天空，有时候在河边的大石头上，听着溪水潺潺叮咚做响。那些没有顾虑，没有打算与忧愁的日子，纯净的犹如冬日里午后的阳光，再也回不来，也再找不到了。有时候我们不是单纯的怀念某一件东西，更是怀念拥有这件东西时的那些时光。
作者简介：布衣，陕西商南人，现供职于商洛公路系统。自幼爱好读书写字，记录自己平凡的所见所闻所想。如果把女子都比喻成花儿，在这个世界上有多少朴素的花儿，默默绽放。我们都是平凡的，平凡的如此寂静，也要在寂静中开放出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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